第21章 救贖

白烽白天跟着隊員一起集體訓練，晚上則在陪玩網站上挑戰自我，無意間接到了楊韬的單子。心裏念着小小羊，白烽對所有與“羊”有關的事物都有更多的耐心和更高的初始好感，因此楊韬頂着“羊羊吃豬蹄”的ID，第二次點他的時候，他又接單了。

在這之前，Sselhtur從來不在陪玩網站上接回頭客。不是點他的人少，是他想接的人少。然而這一切，楊韬全都不知道。

那天恰巧寝室幾位都出去聯誼了，只剩一只羊打游戲，點了Sselhtur，Sselhtur見只有他一人，心念一動，竟然開了麥。

這是他第一次和顧客打游戲的時候開麥。

一開局，對面錘石就在所有人頻道裏打字口嗨他，其實他并沒有放在心上，游戲裏這樣的人多了去了，又不是第一次遇見。他也并不計較這些語言上的得失，只要游戲能贏就行了。

然而隊裏的羊羊卻忍不了，一副氣鼓鼓的樣子，憋着股子勁，非要打爆錘石，為他找一個公道。這令他的心突然裂開了一道小口子，恍惚間又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瓷娃娃似的可愛小羊，瞪着個大眼睛，一副“正義使者”的可愛模樣。

對局完，白烽鬼使神差的還給出了自己的微信。

萬一下次他不點我了怎麽辦？

他有點緊張的想，畢竟120塊錢一個小時的陪玩并不便宜，一般人不會經常點。還是先加個微信吧。

一切都很順利，小肥羊主動添加了白烽。

看到微信聯系人多出來的一個小紅點，白烽不由自主的翹了翹嘴，心情莫名愉悅。

然而點進添加頁面的一瞬間，他卻大腦空白了。

這只菜比羊的微信頭像正是他8歲時的照片，白嫩嫩胖嘟嘟的小楊韬穿着身掐腰小夾襖，頭戴着頂瓜皮帽，眉間還點着個小紅點，正委委屈屈的看着鏡頭。

這是楊家太皇太後——楊韬他媽下的命令，美名其曰心懷過去才能更好的走向明天，逼着羊羊把微信頭像換成了這張童年照——其實就是覺得兒子長大不可愛了，懷念小時候的屁股臉娃娃，想天天瞅着。

楊韬迫于母後淫威，只得乖順的換上這張照片做頭像，一做就是好多年。

白烽一看到這個頭像，瞬間就認出了這只菜比羊就是當年自己的那只小羊。小羊走丢了，小羊長大了，小羊模樣變了、聲音也變了，但命運何其溫柔，兜兜轉轉，又把他送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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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烽離開大院後，親眼見證了爸媽離婚。爸爸不再是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男人，而變得落魄又粗魯，媽媽也不再是那個溫柔美麗的女人，只整日以淚洗面。

他跟了媽媽，之後再也沒有跟父親又過來往。白媽媽也因為被家暴患上了嚴重的心理疾病，白家的親戚不得不把她送進療養院。

小白烽被送去了母舅家，由他們撫養。他人小言微，只能無奈的跟着舅舅一家，離開了這座孕育了他的城市。

他一直佩戴着那小小的繩編羊，心已經被小楊韬的這根線牽住了。等他逐漸長大，有了自理的能力，舅舅願意放他獨自出門了，他第一件事情就是回到幼年那座城市，那充滿了回憶的大院。

然而因為實行新的城市規劃，小時候那片大院已經被拆遷了。

原本是大榕樹的地方蓋起了高樓，白烽失魂落魄的站在那，握緊了胸前的繩編小羊。

他曾經怨恨過，原本他衣食無憂、家庭和睦、還有個又乖又聽話的小弟。

但命運太殘忍，只一瞬間，就把原本屬于他的一切全部收走。

他沒有了父親、也失去了母親的疼愛，不過心裏還鼓着一把勁，那是當年小白烽認真許下的承諾——“我會來找你的。”

這最後的一點火星，也在此刻熄滅了。

他垂下眸子，最後看了看這片已經變得陌生的地方，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這座承載着他的幸福、也書寫了他的悲傷的城市。

看到楊韬微信的那一瞬間，他只覺得那點火星又重新燃燒了起來，噼裏啪啦的，燒得他的心好熱、好燙。

這麽多年來，他從學習不好的差生、寄養在親戚家的孤僻小孩搖身一變，變成了許多人眼裏的偶像，他站在比賽臺上，燈光就追着他，他露出一個微笑，臺下的觀衆就開始尖叫。他賺了很多錢，甚至比當年做生意的爸爸還要有錢。他是戰隊的靈魂，是無數lpl觀衆的希望，是萬人之上，是不敗的神話。

但是他從未感謝過命運，他只是冷漠的，如同一具戰鬥機器人一般，面無表情的打着比賽，面無表情的為自己的團隊帶來勝利。冠軍的金色雨撒在他身上，一年又一年，他心裏卻沒有波動。

然而此刻——就在此刻——他感覺自己的靈魂在咆哮，在痛哭，他緊張的在對話框裏打下了一行又一行的字，像是想要把這些年遲到的話一股腦全說出來。

最後，他卻一個字又一個字的把那些文字全部删掉，什麽都沒有說。

命運啊。他在心裏想，不管你是不是又要作弄我，我都感謝你。

他凝視着羊羊的頭像，半晌，溫柔的在手機屏幕上落下一吻。

他沒有主動告訴羊羊……自己就是當年的白烽。

這麽多年了，他也許已經把我忘了。白烽有些難過的想。畢竟小孩子的世界那麽豐富，楊韬又是那麽的優秀，不像自己，在無數沉夜裏，只能像個喪家犬一般，握着胸前的繩編羊，看着天空，安慰自己——“好歹我們還在同一片天空下。”

他膽怯了，只能做個沉默的旁觀者，扮演着另一個人，陪伴在楊韬身邊。

楊韬喜歡打游戲，那麽無論訓練多麽緊張，他多麽疲勞，晚上9點，Sselhtur也一定會鼓足精神出現在鋼鐵烈陽。

他像小時候一樣，做着楊韬沉默又可靠的騎士，為他沖鋒陷陣，在游戲裏把欺負過他的人一個一個揍回去。

他感受到了楊韬對他逐漸增加的依賴，近乎貪婪的看着楊韬給他發的照片、視頻，表面上卻一直禮貌又克制。

甚至，他在心裏還有些嫉妒“Sselhtur”。嫉妒羊羊對他的依賴、嫉妒羊羊對他的崇拜、嫉妒羊羊因為他而産生的開心。

這些本該都是我的。他在心裏想。

因為世界賽的逼近，他越來越忙碌，到9月的時候，即使心裏十分不願，他也必須全力以赴的準備比賽，不能再因為楊韬分神了，這是他身為團隊領袖，對于自己、也對于整個隊伍的責任。

他對楊韬說：“最近不能和你玩了。”

都沒聽到回複，他就能腦補出小羊委屈的模樣，這讓他心如刀絞，又糾結、又難過的想了半天，終于還是說出了那句邀請：“我們見個面吧。”

在等待的一個月裏，不止楊韬一人心如擂鼓，他也在每個夜裏輾轉反側。

當楊韬終于坐上飛機、來到他面前、看到他的那一刻，看着他包着淚的眼眶，聽到那句久違的“烽哥”，白烽終于覺得自己割裂的靈魂歸位了。

他沒有忘記我。他還想着我。

當年小小羊用一根紅線牽走了他一半的靈魂，此時此刻，他又親自為他補上了這片殘缺。

白烽抱着楊韬，只覺得自己的世界裏，終于又一次灑滿了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