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個寶貝

許珍跟着進了雅間,得知今日是一名大儒過來講往年科考題目。

今年不知道為什麽,科考試題被洩露,聖上氣憤之下,說讓天下書院一起,重新出一份試題。

可普通書院哪有出科舉題的經驗?

當朝的學生和先生都很老實,考試前只是将要考的全部背下來,最多在做一做往年題目,對于出題這種事情,實在是不知道如何下手。

因此這會兒,有大儒開講座講試題,才會有這麽多人過來聽講。

不僅江陵的,就連隔壁郡縣的人也都跑了過來,小小茶館座無虛席,比先前的雅集熱鬧百倍。

許珍跟着那位女祭酒進了雅間。

未料裏頭已經有兩人坐着了,似乎是祭酒的朋友。

山長趁機驅逐許珍:“這雅間只能坐四個人,你自己要來的,你就自己找位子去,去去去。”

許珍不想走,臭不要臉的想往裏面擠,但沒成功。房門啪的關上,将她無情的隔絕在門外。

……這山長真是太狂妄了。

許珍嘆了口氣,很悲傷。

其實,她跟在山長後頭,不僅是想湊熱鬧,還想蹭點好感的。

畢竟在她的記憶中,由于反派和女主都在青龍山書院求學過,因此,即便後來戰火連天,青龍山書院依舊傳道受業,不被世俗幹擾,成了唯一的淨土。

許珍想到這件事情的時候激動的不行。

自己正好有青龍山的契書,只要牢牢守住這份工作,再讓小叫花認定自己是壞人,對自己毫無好感,這樣下來,自己這條命就有了長期保障,完全不用擔心了!

許珍原本的計劃倒是美滋滋的。

可惜現實太打臉。

她找了節樓梯坐下,正長籲短嘆覺得自己命不好。

聽見前頭有人聊天。

似乎是聊到了《左傳》內容,說到“齊桓公伐楚”,其中一人背誦原文,背漏了兩句話,背錯一個字,旁邊人卻不曾提醒。

許珍猶豫了會兒,覺得既然目标是五萬的點數,那麽再小的好事也得做。

于是她拍了拍前頭那人肩膀,說道:“你背漏了,還背錯了。”

那人回頭瞪眼,看了眼許珍,說道:“我研讀十三經二十餘年,怎麽可能背錯!”

許珍前幾天剛接收《左傳》的外挂,肯定也不會記錯,十分确定的說:“你背錯了。”

那人不信,見許珍只是女人,又年紀輕,一聲嗤笑,正要反駁。

旁邊那位好友扯扯他袖子,小聲說道:“是背錯了,我剛剛沒想到,這人說了,我才想起來。”

好友将正确句子說了一遍。

那人意識到的确是自己錯了,頓時面紅耳赤,轉過頭去,假裝什麽也沒發生。

許珍并不在意,只要能拿到功德點,就已經十分開心。

她正回憶着書中有哪些反派,可以讓自己多撈點油水。

旁邊不知何時坐下了一位老妪。

那老妪身穿窄袖短衣,看似是剛種完田出來的,臉圓潤,挂着笑,看起來脾氣很好。

她問許珍:“你經綸背的不錯,是哪個書院的?”

許珍愣了愣,老實的回答:“青龍山書院。”

老妪有些詫異道:“青龍山書院?怎麽以前沒見過你。”

許珍說:“我剛來的,而且現在身份只是個幫工,工資也很低,一個月下來就……”

話還未說完,老妪又問:“你們山長呢,怎麽就找了你這個短工過來聽講學?”

許珍回答道:“山長在上頭。”

老妪應了一聲,恍然模樣:“原來如此,但你只是短工,既然能有這樣的經綸基礎,青龍山書院實在是了不得,李山長挑選先生的眼光實在是太高了。”

許珍聽這人誇自己經綸高,心花怒放,忍不住的笑了起來。

那老妪忽的和她談起經輪。

許珍覺得老妪很有眼光,便和她認真談論。

之後又從經綸聊到了時事政治。

老妪說道:“如今花言巧語的實在太多,聖上脾氣雖不好,可是更喜愛忠言,只是大多朝臣雖明白這個道理,還是不敢直言。”

這倒是自古至今一直存在的問題。

不少人明面上說自己愛聽忠言,并不會生氣,但要真聽到了,難保不氣到記仇。

許珍點點頭,表示明白。

老妪小聲道:“你看,先前那背書人的好友,若是早點說出他背錯的事情,便不會事後如此尴尬,可惜忠言逆耳,大家不願聽,也不願說。”

許珍說道:“的确如此。”

老妪又道:“而且,在這般花言巧語之下,許多事實被掩埋,假的成了真的,真的成了假的。”

許珍好奇的問:“你說的這些是什麽事情?”

老妪瞬時閉口,不再回答。

許珍覺得或許是事關人家**,沒繼續問。

而是安慰道:“這真真假假的,的确容易分不清楚,可按史書來看,假的代替不了真的。”

老妪說道:“未必見得。”

許珍道:“剛剛說到左傳,那你可記得左傳中的‘崔杼弑其君’?”

老妪聽到後,若有所思。

崔杼弑其君,說的是崔子殺了自己的君主之後,太史公将這件事情記錄到史冊上,因此被崔子殺了。

太史公有個弟弟,也将這件事情記錄到史冊上,又被崔子殺了。這樣死了兩人之後,太史公還有個弟弟,繼續記錄這件事情,崔子便沒有再殺。

許珍道:“而且當時,還有其他史官前來,得知事情被如實記載,這才回去。因此,真相是堵不住的,總會被流傳下來。”

許珍如此安撫了一下。

她就是随口說說,沒有花什麽心思,誰知老妪聽後,喟然道:“悠悠衆口,是堵不住的。”

似乎是想通了什麽,原本渾濁的雙眼頓時有神。

她看向許珍,誇贊道:“你在青龍山書院竟然只是個短工,當真稀奇,太稀奇了。”

許珍一天之內受了太多誇獎,很不好意思,忙說道:“哪有哪有,不稀奇,不稀奇。”

老妪随後誇了她好幾句,誇得許珍分不清東南西北。

為了報答這位老妪的誇獎,許珍摸了摸袖子,摸到自己先前退回來的《花鳥魚科普大全》,二話不說,塞給老妪,随後起身跑了。

那位老妪坐在樓梯臺階之上,拿着花鳥魚科普書,腦中卻還是想着,剛剛許珍說的“真相堵不住”這件事情。

她想着想着,覺得眼前似有光亮,不再灰暗一片,整個人變得精神不少,想做點什麽事情發洩一番。

正巧手中有許珍送來的書,她握緊了,将書打開來看。

只是看到開頭,就更加震驚。

這種長相奇特的花,竟然能吃?還有那河蚌,若是人工飼養,可以在水池放些草魚、鳊魚,讓河蚌變得更加肥美?

老妪匆匆翻頁,發現這本書當真可稱為奇書。

若上頭都是真的,那麽關南的饑荒便能解決了!

不錯,一直困擾她的,就是關南饑荒的事情。

朝堂時時隐瞞這事,給聖上營造一個天下太平的局面,殊不知,四海早已饑荒餓殍滿地,并不是衆臣口中的美麗景象。

老妪前幾日剛從關南回來,知道此事,上報以後卻并未得到重視,因而一直痛苦萬分。

可現在看到這本書,她頓時覺得有了希望。

關南沒有其他食物,卻有不少圖中畫的花,以及河蚌。

若是能夠按照書上的方法,進行管理開采,那麽關南說不定,就能撐到聖上派發災銀了。

即便有人故意遮擋真相……

上天總會憐惜,給他們指明另一條道路。

老妪激動的雙手顫抖,小心翼翼地将這本書放入懷中。

周圍越來越吵鬧了。

有人大聲質問:“講學的大儒為何還不來?”

老妪聽到這句,忽然想到自己還要上去講學,便連忙起身,從腰間拿出一疊宣紙,快步走到三樓臺子邊,給仆役看了看自己的身份牌,終于坐下開始講科舉習題。

茶館逐漸變得靜谧……

待講學完畢,老妪托人打聽,找到了青龍山書院李山長所在的雅間。

她跑過去,贊嘆道:“李山長,你們書院當真是人才輩出,即便是個幫工,也有驚人見識。”

山長被說的摸不着頭腦:“什麽?”

老妪掏出那本藍皮書,正想說一堆話,身後仆役過來,說家中有貴客,讓她快些回去。

老妪只能匆忙說:“你們書院那位幫工,實在是學識淵博!改日若是有機會,請一定要一塊喝茶煮酒,暢談一番。”

說完後,恭敬行禮離去。

山長和這位大儒只見過一次面,現在受她如此大禮,十分驚慌。

可轉念一想:“幫工?學識淵博的幫工?”大概是找錯人了。

自己書院雖然有個可以被叫做是幫工的,可那人和學識淵博完全挨不上邊啊。

那人要是叫學識淵博……

山長光是想到這個假設,都忍不住要笑出聲。

他正要追上去,和大儒說一下認錯人了,沒跑幾步,瞧見了自己手上那疊未寫完的科舉試題,頓時頭痛不已。

試題還沒寫完啊,追啥人!

山長嘆了口氣,深深的,無奈的,凄切地轉身,和祭酒道別,随後回去繼續折騰了。

……

許珍從茶樓走出來,晃悠悠的逛了會兒街,想到今天山長要聽講學,而且還默認了自己也在聽講學,便靈機一動,很幹脆的開始翹班逛街。

逛完街回家。

許珍猜想着,小叫花應該已經離開了,畢竟自己早上說的話這麽傷人,是個人都受不了吧。

離開也好,要是不離開,自己扮演起壞人來,可不會手軟。

她打開房門,往裏頭張望,瞧見屋子裏頭整整齊齊的,一副剛被打掃過的樣子,而且沒人在的樣子,便大膽踏進房間,脫鞋後跳上被褥,準備打開功德點系統看一看。

大門忽然傳來聲響。

許珍估摸了下時間,申時,好像是放學的時間。

再跑出去探頭張望,推門後邁進來的,正是小叫花。

竟然還沒走??

許珍震驚了,走出去問:“你……”

話剛起了個頭,她猛地意識到,不行,事關兩條人命,自己不能和小叫花這麽和顏悅色的說話。

她換了個兇狠的口氣,粗聲問道:“你怎麽還不走?我不是說了,我是壞人!你不怕壞人嗎?”

荀千春擡頭看她,認真說道:“你不是。”

許珍強調:“我真的是壞人。”

荀千春垂眸皺眉。

良久以後,她低聲問:“為何?”

什麽為何?

為何是壞人?

許珍反應了會兒,完全不知道怎麽回答。

荀千春不見她回答,便轉身,邁入廚房,拿出杯子,倒水,放在托盤上,端到許珍面前。

她行為幹脆利落,将杯水傾滿九分,動作熟練,因為這就是兩人平日的習慣。

許珍曾教導小叫花,要多喝熱水,而許珍懶惰,從不倒水,因此,每次都是小叫花倒水托盤,端到許珍面前的。

杯子已經遞到了許珍的手邊。

許珍微微蹙眉,最後狠下心,拿起杯子,摔到地上。

哐啷一聲,水花四濺,在地上跳躍,陽光折射之下,一切都亮的刺眼。

摔完後,許珍轉頭回到房間,關上房門後說道:“随你住不住吧,但是別來找我了,要不是為了賣了你賺錢,我根本不會理你,也不會對你好,我不想見你。”

門緩緩關上,将黑暗關在門外。

窄小的走廊,盡頭是一束枯萎的黃色野花,在格子窗前彎曲枝幹,低下了頭。

荀千春端着盤子,沉默站着,半晌後,她蹲下身,準備将碎片拾起。

當瞧見地面光景時,她動作頓了頓。

本以為地上的會是土陶的碎片……

卻沒想到,躺在地上的,是一只完整的杯子。

并沒有摔碎。

四處跳躍發散光芒的,不過是濺出來的茶水。

荀千春用指腹摩擦杯口,看着手中杯子。

連杯子都舍不得摔,卻說自己是壞人。

這人,怎會如此溫柔。

她嘴角緩緩的綻放一個幾乎瞧不見的笑容,眼中寒意退散,許久後,她站起身,将杯子清洗幹淨,回到房間整理功課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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