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十四個寶貝

許珍坐在位子上一頓思量,覺得這乙班的學生看起來狂妄,但能注重為官之道,說不定還是個難得的人才。

而且正好趁這次機會,問問各位學生的志願,也好因材施教。

她四處看了圈,瞧見學生們都在等她發言,便問道:“在座各位,以後都想要當官嗎?”

那乙班的站起來說:“你這算什麽問題,若不是為了入仕,我們還念書幹什麽!”

許珍道:“讀書好處衆多,也不是只有當官一條出路。”

在座的學生并非全都像李三郎一樣,對許珍五體投地,不少仍處于觀望狀态。

見許珍這麽問,大多是不作回答,只有個別的垂下頭,看似另有想法。

許珍頭一次自主上課,不想辜負趙先生的厚望,便找了其中一個低頭的,問她:“你若是考中進士,想做什麽?”

小姑娘擡頭看許珍,脆聲道:“當女官。”

許珍問:“哪方面的官?”

小姑娘說:“都可以。”

許珍又問:“若是沒考中呢?”

小姑娘眸光暗下,許久後說道:“不知曉。”

許珍好奇地問:“你覺得自己一定能中進士嗎?”

小姑娘搖搖頭:“父母厚望,只有盡力而為,不去思考後路。”

許珍笑了笑,表示理解,随後問另外幾名學生,大多是同樣的回答。

唯有一位,說自己若是不中進士,父母也能托關系讓他當官,根本不虛。

許珍被吓得有點傻眼,愣了半晌,才明白過來,這位是官二代。

她思考了會兒,飲茶潤喉,沉聲說道:“各位,我今日想與你們說做人之道,便是要将為官之道區別開來。”

許珍放下杯子繼續說:“讀書并非只有入仕一條路可走,你們讀書,應當只是用來開拓眼界,明白古人思想,從而學會思考,讓自己變厲害,不那麽容易被傷害到……”

那乙班的聽了極其不屑,他知道這位新來的先生水平有限,卻沒想到會這麽低,只會說一堆不知所謂的廢話。

這人和山長,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他忍不下去,直接起身說道:“先生,你這番話說的并不對。”

許珍停頓片刻,問道:“哪裏不對?”

乙班學生道:“既然先生也認同讀書是為了解古人思想,那麽定然是認同孔老先生的觀點的吧?”

許珍點頭說道:“大部分是認同的。”

乙班學生嗤笑一聲,說道:“那孔夫子的‘學而優則仕’,‘君子謀道不謀食’,不就是說,君子就該做官和讀書,讀書有餘,便去做官,做官有餘,便去讀書嗎。”

他還舉了個例子。

說的是《論語·子路》中,有一個叫樊須的學生,不知道發什麽瘋說自己要種田,去問孔子該怎麽做,孔子說自己種田這事不如老農,便把樊須忽悠走了。等樊須走了,孔子就在子路面前說“小人哉,樊須也”。

可見孔老夫子是很瞧不起三教九流的,只覺得讀書的是君子,其餘都是小人。

乙班學生說完,重新強調一遍:“讀書與做官,才是君子所為。”

許珍并不贊同。

她問:“你了解孔子的仕途嗎?”

乙班學生驕傲道:“自然了解。”

許珍說道:“那你可知,孔子在成為中都宰之前,差點就要去叛軍地方做事?你覺得去叛軍地方做事,叫做當官嗎?”

乙班學生面色差了些。

他一直覺得這是孔子的污點,非君子所為,此時聽許珍提起後,便極力否認:“最後又沒去成,誰知這事是真是假。”

許珍沒把他說的話放心上,而是繼續說自己要說的:“孔子既然願意去叛軍地方做事,便說明,他覺得不論去哪,只要能施展抱負就好,做官去哪都是一樣的,追求的不過是一個權。”

乙班學生張了張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儒學在衆人心中高貴無暇,傳授的是仁愛與君子之道,可如今揭穿了,要做官,就是要争權,這一點令他受不了。

但他無法反駁,因為做官這論點,就是他自己提出來的。

許珍見他沒說話,便又說:“有了想法,你們才知道要如何治理。有了權,便開始治理。”

底下略微有議論聲。

衆人紛紛表示,自己有想法,就差權了。

許珍聽見了。

她問說話的一名學生:“你有什麽想法?”

那學生作揖笑道:“自然是天下大同。”

許珍問:“你若是有權了,打算怎麽做呢?”

學生愣了愣,說道:“教化群衆。”

“教化?”許珍說,“可現在大慶已經實行全民教化了。你覺得如今算天下大同嗎。”

那學生又愣了會兒,憋着說道:“種、種糧,令百姓飽暖不愁。”

許珍說:“飽暖而後思欲,你确定這樣下去,天下能大同嗎?”

學生說不出來,最終讪讪坐下,不再言語。

周圍學生大多是相同想法的,此時全部安靜無聲,聽許珍發言。

許珍又問了那乙班學生:“若是你,打算如何當官?”

那乙班同學呆愣坐着,大腦全部的想法,都是學孔老夫子恢複周禮。

可他剛剛聽了另個學生的發言,深刻意識到,如果自己這麽說,肯定被這位老師噴的狗血淋頭,便咬牙忍住了,仔仔細細思索。

他想了會兒,想到先前山長授課時候,說的大多都是某位大能當官時,如何提出政策,改善環境,造福百姓。

除此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什麽了。

當初聽起來再怎麽厲害,如今回憶,似乎只是套虛假表皮。

乙班學生接連遭受打擊,又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麽好主意,只能開口,幹巴巴的說:“造福百姓,令人人都能‘貧而樂,富而好禮’。”

許珍哦了一聲,又問:“那你想用什麽手段去實現這個目标?讓人人都念書嗎?現在大慶已經這麽幹了。或是多種糧食,讓衆人溫飽開心?”

學生傻愣愣的瞪着眼,瞪了有段時間,才憋出一句:“奏明聖上,令聖上定奪。”

許珍暗道:卧槽,這學生也太機智了,竟然還會甩鍋給領導?

她問:“那若是有人故意阻止你,不讓你上奏呢?”

乙班同學沉默,許久後道:“待時機到來,再上奏……”

許珍問:“若是和蘇武一般,被貶後放牧多年,等不到時機呢?”

乙班同學說道:“上奏……”

許珍問:“你怎麽只會上奏?這樣聖上也太累了吧。而且你打算上奏什麽?自己懷才不遇?讓聖上提拔提拔你?”

乙班同學說道:“聖上英明,定然會知道哪些是忠臣,哪些是奸佞。”

這回不等許珍,旁邊便又同學說道:“這可不一定,關南難民的事情,到現在都沒着落呢!”

乙班同學脖子發紅,一路紅到了耳根,想罵那說話之人大逆不道,又覺得此事确實不合理。

最終他沉默着,什麽也沒說。

許珍見狀,笑吟吟道:“依我看,你若不是當官的,而是商販,實現你說的‘貧而樂,富而有禮’的可能性還大點。”

乙班同學已經說不出話,但還是咬牙問了句:“為何?”

許珍道:“因為大家都愛錢,你若是給他們錢,他們自然會照着你說的去做。”

乙班學生覺得許珍這是在羞辱自己,他十分生氣,擡頭瞪許珍。

許珍說:“當然,錢買來的不過是表面的罷了,我其實是認同你說的當官論的。”

乙班同學其實早就失去了鬥志,如今忽然聽許珍說認同自己觀點,眼睛瞪的更大,不敢置信的看着許珍,想問問許珍既然認同,那先前是在說什麽廢話。

許珍不慌不忙,朗聲說道:“在座諸位,這又回到最初的那個問題了。”

衆人皆端坐。

他們雖并不把許珍當什麽有學問的先生,卻聽懂了她剛剛那番話。

為官之道,究竟如何做官?是不停上奏?并非如此,但是到底該做什麽,這位先生還未告訴他們。

他們在等待答案。

許珍卻只是笑了笑,說道:“我信各位未來定能當上大官,因而想和各位說,你們要考慮到許多問題,如今當官的,曾和你們一樣是學生,你們覺得,為何他們當官後,卻還未實現天下大同?”

衆人搖頭,完全想不明白。

許珍道:“我也不知道,所以要等你們當上官後,才能明白了。”

她說完後拿着茶杯,起身準備去倒水。

剛踏出書堂,瞧見日晷還有一點點距離就到申時。

于是折回來,重新坐下。

在一片懵逼之中,她繼續說道:“如今會讀書的人這麽多,聖上需要的,定然不是只會讀書的,而是能和他一起談論治國之道的。”

她看了看先前說話的那幾名學生,恨鐵不成鋼道:“你看看你們,就會一句天下大同,造福百姓,這樣的話若是過了殿試,你們打算大腦空空的治理國家嗎?這國家會被你們搞成什麽樣?”

衆人沉默,被點名的學生羞愧不已。

許珍嘆了口氣:“所以總結下來就是一句話……”

她話音未落。

李三郎慌忙起身,碰灑了硯臺墨水,都努力搶答的說道:“多讀書!”

李三郎先前被這麽教訓過,很自信的覺得自己肯定說對了。

然而許珍想了想,搖頭否決:“不對。”

李三郎不敢置信:“怎麽不對,你先去就是這麽教我的!”

許珍道:“當官的話,只是紙上談兵可不夠,要多觀察,多想辦法,多去實踐。”她說着說着忽然醒悟,起身道,“對啊,要多實踐。”

實踐,這可是她當年當老師的時候,一大渾水摸魚的法寶啊。

将學生們帶出去溜一圈,感受風俗人情,再帶回來,這樣一天的課就上完了。

她先前怎麽就沒想到呢!

還浪費了這麽多力氣,講課本上的內容。

失算,實在是失算。

許珍感嘆了好幾聲,越感嘆,越激動。

自己可以從繁重的講學中解脫了!

“觀察民情!”許珍笑了起來,和在座學生說道,“對,我要帶你們觀察民情!你們既然要當官,就一定要當個好官。”

衆人還沒反應過來,許珍又說:“你們今天功課就寫一寫民生問題吧!寫完了帶過來,明日,我們實地考察去。”

說完後,她覺得時間差不多,心情十分爽快,大步跳過門檻,快速的離開了。

徒留書堂之內的學生們排排坐着,這群學生既是亢奮熱血,又是迷茫不解。

“能出書堂觀察民情,當然是好事。”一名女學生打破了書堂內的安靜,她皺眉和周圍人談論,“可民生問題,和實地考察,究竟是什麽?”

旁邊人同樣不太懂:“民生……應當就是百姓的生養問題吧。”

“……”周圍人聽了,表示認同,同時又說,“這先生雖說意圖不錯,但終歸還是草包,連詞都說不清楚。”

“就是就是。”

許珍不知道自己随口說的詞引起了學生猜測。

她一路跑到後山去彙報今日課程。

接着笑着說道:“山長,李三郎已經回來念書了,你看是不是該給我——”

山長也瞧見了李三郎。

而且聽說李三郎真的變得愛學習了。

這簡直天方夜譚!

但既然許珍真的辦到了,他也不多為難,直接從抽屜裏掏出一串銅錢丢給許珍。

許珍美滋滋的接過,覺得自己付出終于得到了回報。

剛想揣進兜裏,意識到有什麽不對勁的,又拿出來數銅板。

山長瞪眼怒道:“你數什麽?我還坑你錢不成?!”

許珍忙将數過的銅板撥到一邊,說道:“不是不是,我是怕山長你多給了。先前不是說了,要将我——阿妹的學費扣掉嗎?”

山長聞言,平靜了些說道:“哦,那事啊,她前幾日來,自己交了束,然後又走了。”

許珍傻眼:“自己交束?她哪來的錢?”

山長道:“這是你阿妹,你去問她啊!我怎麽知道。”他說完後回憶了下,補充道,“說起來,她穿的破破爛爛,臉上還都是土,你是不是虐待你阿妹啊。”

許珍忙說:“我怎會虐待?”

山長懷疑的看她。

許珍覺得自己解釋不清楚,傻笑了幾聲,趁山長不注意,連忙跑了。

她拿着這串錢幣,去買了清酒與碎肉,燒完後一個人吃,吃着吃着,轉頭看空蕩蕩的座位,伸手去摸,什麽也沒摸到。

她有些想念小叫花了。

雖然那人是反派。

許珍想了會兒,猛地想通一件事情。

為了兩人好過,自己雖然需要不停的扮演壞人,可并不是扮演壞人就不能給小叫花好處啊。

她可以表現的很壞,但也可以不小心從手指縫裏漏出點金子,讓小叫花撿走。

這樣小叫花日子可以好過點,也不用擔心她對自己産生好感。

這是什麽鬼點子啊,也太棒了。

許珍被自己的機智感動了,瞬時神清氣爽。

她跑房間裏翻出錢袋,數出兩個碎銀和五十個銅板塞了進去,捏在手中,跑到門口,去矮牆上趴着。

等了會兒,待日落西斜,紅日潑出曲折光線,在地上灑出一片豔色。

這才遠遠的瞧見了小叫花踏着小道走來。

她立馬跳下矮牆,跑在門邊靠牆站着。

當小叫花走近推門進來。

許珍當機立斷,學那乙班同學冷哼一聲,蹙眉厲聲道:“你怎麽還來?”

日落灑下,照着荀千春整個人若踏血歸來的惡鬼。

她背着柴火,聞言後,關門的動作頓了頓,随後縮回手,神色未變,擡頭認真的看許珍。

許珍見她不說話,猜想着,這幾日自己這些做派,肯定讓小叫花傷心透頂了。

換成誰都會恨自己啊。

許珍內心默默嘆氣,表情努力猙獰,瞪了小叫花好久。

最終見小叫花依舊不說話,只好繼續自導自演。

她捏着錢袋,瞄準小叫花的肩頭丢過去,罵道:“拿着你的臭錢滾!”

說完踏踏踏的跑進了屋子,跳到床上裹進了被子裏,并不停哀嘆。

我可真是個壞人啊。

我怎麽能這麽壞。

我當真是可惡可恨啊……

門口,日落依舊豔的刺眼。

荀千春的頭發與衣服都被照出了豔紅的顏色,整個人多出幾分肅殺。

她盯着地上的錢袋,沉默的站着。

站了許久,她才緩緩蹲下身,将錢袋撿了起來,拉開木門離去。

夏日熱的人已經穿上了齊胸半袖衫,天色暗下,紅色餘晖漸漸散開。

有兩名女子争執着,說笑着,從一座酒樓中出來。

荀千春坐在巷子口,循聲望了過去。

她瞧見一名藍衣女子笑嘻嘻的拉扯着綠衫女子的袖子。

那綠衫女子氣惱的轉身,皺眉罵道:“你幹什麽!”

藍衣女子附耳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話。

綠衫女子臉色頓時漲紅,從袖中抓出一個香囊,啪地砸在藍衣女子的肩頭上,嗔道:“拿着你的臭東西滾開!”

藍衣女子又笑嘻嘻的湊上去,說道:“哪臭了,我看你不是喜歡的緊嗎。”

綠衫女子被她樓了腰,并不反抗,輕聲罵了一兩句,兩人并肩離開了。

荀千春默默的圍觀着,一言不發。

待兩人走遠了,她将手中的錢袋拿起來看,看了會兒,小心翼翼的将錢袋藏進了腰間隐蔽的兜袋中。

腰帶鼓起,她伸手拍了拍,站起身來,又望了眼許珍的屋子,最後,慢慢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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