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爺爺的小藥鋪
祝泉澤拖着行李箱,悠哉悠哉地走下高鐵站臺。
16點29分58秒,他踩點抵達公交換乘口,卻發現自己那輛理應16點30分才發車的大巴,竟然已經提前開走了。于是,祝泉澤決定佛系改簽,反正家裏就他一個人,遲到多久也無所謂,左右都沒人等他。
“不好意思啊,公司這兩天路線修改,您坐的B202今天四點半就是最後一班了,”換票處的女孩笑得滿是歉意,“要不我給您換個車,中途再轉一次吧?”
一聽到這話,排在祝泉澤身後的暴躁老哥當場發作:“這也太亂來了吧?明明知道是末班車還提前發車,怎麽回事啊!”
“沒事沒事。”祝泉澤倒也不惱,好脾氣地笑了笑,“不用了,我打車就好。”
說完,他拖着箱子,又悠哉悠哉地出了站。只是,祝泉澤轉身的時候沒有看到——B202車牌上站着一只黑鳥,一雙血紅的小眼睛死死盯着他,喙誇張地咧着,好似在笑。
祝泉澤一出站,就被黑車司機們團團圍住,叽叽喳喳宛如清晨集市。
“小夥子,打車嗎?”
“小夥子,住店嗎?380一晚道家聖地包車現在就走!”
“小夥子,去鶴鳴山嗎?鶴鳴山太極廣場三日游包吃包住不宰客不強制消費!”
祝泉澤眼前全是廣告牌洶湧起伏——清一色都是“比例失調景點照”搭配“鄉村殺馬特藝術字體”,同質化十分嚴重。
就在這個時候,嘈雜聲裏切入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小夥子,我以前是不是在哪兒見過你啊?”
說完他還煞有其事地打量了祝泉澤一眼——這小夥子白白淨淨,眉清目秀,鼻子窄而挺,一雙大眼睛天生含笑。
黑車司機粗聲粗氣地繼續問道:“你是電視上的明星嗎?打車不?”
祝泉澤愣了愣,低頭一抿嘴,努力繃着笑,并決定給這麽賣力的黑車司機貢獻一筆收入。
大叔帶他走向了一輛顏色鮮豔的小面包,主動替人拉開車門:“去鶴鳴山還是太極廣場啊?”
祝泉澤坐進後座搖搖頭,溫聲道:“去九臯鎮。”
司機頓時面露幾分詫異:“哎喲,你怎麽把旅館訂到那兒去了?你是來旅游的吧?”
祝泉澤眨了眨那雙漂亮的眸子:“嗯?那兒怎麽了?”
“也沒什麽,最近很少有人旅館往那裏訂了。”司機一踩油門,還挺健談,“太極廣場新造的,九臯的條件沒那兒好。再說了,前段時間不是出了些事兒麽,先是女大學生失蹤,再是驢友爬山摔死,還有住戶在網上投訴那裏鬧鬼什麽的,玄得要命。”
“鬧鬼?”祝泉澤輕笑一聲,“鶴鳴于九臯,鶴鳴山道法聖地,天師一絕,山腳下哪來的鬼。”
司機一挑眉:“這你可能還真不知道,臯為沼澤,九是‘曲折深遠’的意思。九臯鎮地處鶴鳴山陰,那片沼澤圈的又是死水,邪氣易聚啊。”
司機透過後視鏡,看到祝泉澤漫不經心地勾了勾嘴角。
“怎麽?你不怕鬼?”
“不怕。”祝泉澤佛系擺擺手,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脖子上紅線挂着的平安玉扣,“我一身正氣。”
還真不是吹,祝泉澤八字純陽,什麽邪祟都要敬上三分。
“哎,現在大多小夥子都不信這個。你是暑假來玩的大學生嗎?”
“剛畢業。”
“哦?學什麽的專業?”
“醫。”
“哎喲,學醫好啊,誰不稀罕家裏有個學醫的,哎,我那不成器的兒子......”司機一開啓吐槽模式,攔都攔不住。
祝泉澤臉上依然挂着一個佛系微笑,在心底長嘆一句——勸人學醫,天打雷劈。
他實習的時候,病房裏一位突發急病,去得讓人猝不及防。偏偏當時剛交班,祝泉澤對病人的情況不太熟悉,解釋不出個所以然。
邪門的是,死亡病人的左手僵成了一個“食指點人”的手勢。而當時那個站位,指的就是他。于是,病人家屬狂暴了,一口咬定是祝泉澤和病人的死脫不了幹系。
醫鬧現場。
祝泉澤沒被捅死,大概多虧了他的一身正氣。
後來,祝泉澤也考慮過去做科研。但無論他去哪個實驗室,哪個實驗室就出現儀器失靈,細胞房污染,經費被卡,小白鼠拒絕性生活等一系列BUG。
于是,祝泉澤佛系決定——現代醫學不适合自己——要不,還是回家繼承祖傳的小藥鋪吧。
到九臯鎮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祝泉澤下了車,駕輕就熟地拐了幾個彎,停下腳步,擡起頭——
祝回春堂。
橫匾上四個大字掉了一半的色,朱門剝漆,銅環蒙塵。
那是一座古色古香的複合型建築,飛檐翹角,瓦當脊獸各有不同。進門是一方小小的青石板院,前廳是商鋪,內室是制藥房與住所,後院有個小藥圃,直通鶴鳴山脈。
祝爺爺曾經也算當地小有名氣的一位道醫,幾年前去世後,這裏挺大一塊地,就這麽閑置了下來。
祝泉澤溫熱的手撫上了冰涼的銅環,嘴角溫柔勾起——爺爺,我回來了。
就當他“吱呀”一聲推門而入的時候,驚起了一只黑色大鳥。它倏地沖撞出來,然後“當”的一聲,好像有什麽金屬清脆落地。
鳥兒飛得太快了,祝泉澤沒來得及細看那是個什麽東西,只是俯身撿起了一只六角銅鈴。
這原本是應該挂在檐角上的。
祝泉澤搖搖頭——這地方實在太舊了。
前廳商鋪裏也是積滿了灰塵。祝泉澤掩着口鼻,打開窗戶,決定明天再來好好清掃。商鋪裏貼牆立着好幾個紅木七星鬥櫃,每個木抽屜上都标注着藥材名字,都是空的。
只剩成藥架上放着幾瓶早已過期的印度神油。
嗯,壯陽的那種。
祝泉澤撩開步簾走進內室。
內室一邊壁上擺着祖師爺“祝回春”的金塑,兩旁則挂着一幅爺爺親手寫的對聯,暴躁草書洋洋灑灑——
左聯:此藥吃不死随便吧愛吃不吃
右聯:此病治不了等死吧在下告辭
橫批就是祖師爺頭頂的鑲金橫匾,四個大字:“活人不醫”。
而金塑正對面,擺了五口棺材。
祝泉澤打小在這裏長大,自然知道家裏經營的小藥鋪有點不同尋常。但他一直不知道這些棺材是做什麽的,爺爺只是叮囑他——全都不能碰。
祝泉澤認真地清掃了一遍神龛,給祖師爺換上新酒,擺上新鮮水果與花,點燃琉璃蓮花燈,最後上了三炷檀香。意思是告訴祖師爺自己回來了,這段時間還多有打擾。
祝泉澤掏出一本爺爺給他的藍色封皮線裝書,端端正正擺在案上。書右上角白色的封題上,毛筆字寫着《祝回春堂箓》。
在爺爺去世後,這本書裏所有的字就奇跡般消失了。但他還記得爺爺的囑托,翻開空白的第一頁,用虎牙刺破自己拇指尖,按下一個指印。
一抹鮮紅緩緩暈開,又緩緩淡去。不一會兒,血跡就被雪白的紙張吸得一幹二淨。接着,第一頁從右到左,浮現出一行漂亮的墨筆行書,豎着寫的:【祝泉澤,祝回春堂第148代主人】。
祝泉澤在心底松了一口氣——雖然他作為家族叛徒學了中西醫臨床醫學,祖師爺終歸還是承認了自己繼承人的身份。
顯然,祖師爺還是一個與時俱進之人,特意幫他這個文盲子孫化繁為簡。
祝泉澤又恭恭敬敬地在案前拜了三拜,再擡起頭來的時候,也不知哪裏來了一陣穿堂風——金塑手中的拂塵揚起,原本一臉風仙道骨的祖師爺,送了他第148代孫子一個騷氣十足的wink。
祝泉澤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岔了,他揉了揉眼睛,或許是旅途奔波太累了,今天還是早點休息吧,明天再來打理。
內室的二樓是住所。
祝泉澤的爺爺從不虧待自己,雖然建築外表古色古香,但居住的地方十分現代。祝泉澤舒舒服服地洗了一個熱水澡,倒頭就睡着了。
子夜時分,一只巨大黑鳥突然撲棱着翅膀入夢而來。它雙目赤紅,鳴聲凄厲,鳥喙大開,裏面上下長了兩排尖牙利齒,喉嚨深處的黑暗裏,一張雪白的嬰兒小臉時隐時現。
祝泉澤被吓了一跳——他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卻一時半會又醒不過來,動彈不得。
與此同時,祝回春堂主殿外,夏季靜谧的蟲鳴戛然而止。
主殿的吊腳檐在蒼穹下揚起一道黑色剪影,屋脊上立着一排莊嚴神獸。只是,蹲在石麒麟與石獅子之間的那個小東西,突然豎起了一對尖尖的耳朵。
祝泉澤眼看着黑鳥的巨嘴要咬向自己——
一只矯健的四腳獸從虛空中撲來,與黑鳥扭打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