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喉寄生
嬰兒小臉在火光中掙紮得更起勁了,眼珠凸出,慘白的臉上出現了青紫色裂紋,就像爆裂的血管一樣。
而謝無宴看向它的眼神,比那黑色火焰還要冷。
“這是一只喉寄生,就是之前附在那些烏鴉嘴裏的東西。”他頓了頓,解釋道,“之前我想錯了。起初,我以為是因為你回家侵占了烏鴉的巢穴,但現在看來,它的目标似乎,一直就是你。”
“我?”祝泉澤一臉無辜,“為什麽是我?”
“因為相比烏鴉,”謝無宴慢悠悠開口,“你顯然是個更美味的宿主。”他還強調了一下“美味”二字。
“美味?喉寄生是妖怪嗎?”
“不。喉寄生是一種鬼。”謝無宴搖搖頭,“大多由人間幼崽死後而成,人類嬰孩可能性最大,也可能是什麽小動物。這都是些尚未離開羊水的幼崽,失去母體便無法生存,所以死後也只能寄生,喜水而畏火。”
祝泉澤頓時了然——第一次看到它,是在後院的水盆裏。而自己的名字“泉澤”,上下左右都是水。
謝無宴問道:“你五行缺水麽?”
“倒也不缺。”
謝無宴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
祝泉澤出生于道醫世家,既然命中不缺水,那這個名字背後定是另有深意。不過,謝無宴并無意打探。
陣法裏的冷火還在燒着,那尖叫聲終于小了下去。
謝無宴劍眉微蹙。他算了算時間,心想這燒的也真是夠久的,其中怨氣可見一斑。
“這孩子死前年紀分明不大,但怨氣極強。它現在只是附于鳥獸身上,若是見過人血,變成厲鬼指日可待。你有沒有聽說過,這附近虐待孕婦、或是棄嬰一類的事情?”
祝泉澤搖搖頭:“沒有,我昨天才回來呢。”
謝無宴一臉若有所思。
終于,陣法裏的火舌矮了下去。冷火燒完之後,嬰兒小臉跟着之前的墨水法陣一起消失了,半點灰燼都沒留下。
“它現在去哪兒了?”祝泉澤瞪着自家空無一物的地板,“鶴鳴山上有專門處理這些的——”
謝無宴打斷他:“沒事。已經被陰差帶走了。”
“陰差?”
祝泉澤都沒見人召符,有些難以置信:“原來你是天師啊。”
謝無宴很無所謂地聳聳肩:“你說是,那就是吧。”
祝泉澤:“......”
這種事怎麽能随便呢!
天師的選人、修行再到考核,每一步都極其嚴苛。那鶴鳴山上多少道士,終其一生都半只腳跨不進門。極少有天資的人,哪怕領了天師證,大多也半輩子碌碌無為,止步于入門的那一檔。
“哦對了,說到天師,”謝無宴好像想起了什麽似的,從褲兜裏掏出了一塊結着雷擊木珠的玉牌,在祝泉澤眼前晃了晃,“我倒是有個這玩意兒。”
祝泉澤仔細一看玉牌上的花紋,嘴巴頓時變得有九靈的腦袋那麽圓:“三洞五雷箓?!”[1]
他小時候經常随爺爺出入鶴鳴山,因為某些體質相關的原因,接觸了不少授箓天師。在祝泉澤的記憶裏,授“三洞五雷箓”的,都是正二品天師。那已經是很高很高的品級了,鶴鳴山上的正二品天師,都是些臉上大寫着“即将作古”的老爺爺。
而謝無宴,也太年輕了吧?!
怎麽看都不像。
果然,謝無宴一挑眉:“哦?是麽?”
他仿佛這才第一次看自己玉牌似的,低頭摩挲一番:“诶,還真是。就是這符刻得不太标準。”說着,謝無宴很無所謂地把玉牌又給收了回去:“我淘寶上買的高仿,花了我一百五十塊錢。”
祝泉澤:“......”
祝泉澤和他開了個玩笑:“巧了。我的執業醫師證也是淘寶買的。”
才不是。考得血都要吐出來了。
謝無宴笑了,故意抱了抱拳:“幸會,祝大夫。”
祝泉澤連忙點頭哈腰:“多謝,謝天師。”
而蹲在一旁的九靈,早已露出了一張不耐煩的臭臉,拍了拍尾巴,又搓了搓爪爪。
愚蠢的人類啊,廢話怎麽這麽多!
Ballball你們不要說話了我們吃飯飯吧!要知道,它盯着那條蒸魚眼睛都直了!口水在異次元裏流成了一個太平洋。
剛出爐的江鲈很新鮮,身上切了花刀,雪白的肉塊飽滿鮮嫩,一塊塊都翻了起來,火候正好。魚肚裏塞了大塊去腥的姜蒜,魚身上鋪了一層翠綠的蔥花,點綴着幾顆紅辣椒。最後剛出蒸鍋的時候,再淋上滾油與豉汁,魚皮上閃着亮晶晶的光澤,蔥香四溢。
喵喵喵,這!才是人間值得!
這!是喵生的終極追求!
不行。
它忍不住了!
九靈正打算對着蒸魚伸出邪惡的爪爪,就被祝泉澤從後面揪着抓了起來。
小黑貓在空中徒勞掙紮:“喵喵喵?”
“吃飯飯之前要先把爪爪洗幹淨哦。”祝泉澤把小黑喵抱進廚房,擠了一點洗手液,把它蘸着墨汁的爪爪放在水龍頭下搓了搓。
九靈對着滿爪的泡泡發出了一聲不滿的“嗚嚕”。
除了蒸魚,祝泉澤又炒了一個菜,下了一鍋湯。當然,他也沒忘了洗刷刷功臣蟑螂精,單獨拿了一個盤子,每個菜都夾了一點,在地上給它們一家四口辟了塊地方。
四只蟑螂精又一起對他感恩戴德地拱手作揖。
終于開飯了。
“吃啊。發什麽呆呢?”祝泉澤輕輕地撞了謝無宴一肘子,拿筷子點了點桌上的菜。
淘寶天師謝無宴緩緩開口:“我在想,這小藥鋪地處六界交彙之處,鎮宅辟邪的東西肯定少不了。怎麽喉寄生這麽低等的小鬼都能進來。”
“呃,大概是宅子老了,得修修。”
“這喉寄生觊觎你的身體,倒是費了些功夫。”謝無宴想了想,“那個六角銅鈴就是它撞掉的吧?這銅鈴,原本東南西北四方各一個,構成鎮宅法陣,現在碎了一個,也算是破陣一角了。”
“哦,對。”祝泉澤這才想起來,好像真有這麽回事,“改天我請山上的人來修修。”
“不必,我就行。其他門神符咒,估計也得換換。”
“那可真是辛苦你了。”祝泉澤頓時笑成一朵花,應勤地給大佬夾了點肉,還是魚脊上肉質最緊的那塊。
九靈并不知道在自己埋頭大吃的時候發生了什麽,它滿腹狐疑地瞪了一眼給謝無宴夾肉的祝泉澤,突然覺得自己似乎一下子失寵了。
喵主子有些不滿:“喵喵喵?”
祝泉澤只好給九靈也夾了一塊。
不過,這魚味道真不錯,就連對食物早已無欲無求的謝無宴,都忍不住多吃了幾口。
......
中午的時候,祝泉澤幾天前訂的第一批藥材終于到了。他訂的量少,就先選了常用的幾十種。對方是祝爺爺長期合作的藥圃,聽說祝泉澤重新開業特別高興,送了他不少東西。
祝泉澤回到內室,發現早上種的靈氣珠子也已經長了出來,正整整齊齊地排在藥鬥裏。與此同時,《祝回春堂箓》上多出了一排記錄:
【種植時間】【一級香爐】【靈氣種子X1】【收獲率60%】【低】
一顆靈氣種子,正常來說,是能收獲十顆靈氣丸子的,但祝泉澤畢竟常年黑錦鯉附體,他覺得六顆也已經很不錯了。
然後,他按着書裏藥方,将藥材洗淨熬制,再和靈氣丸子一起倒入制藥丹爐。到了晚上,丹爐下面的小門自動打開,吐出了一份【健胃消食丸】。
祝泉澤用油皮紙将一顆顆小藥丸封好,交到了謝無宴手上,叮囑道:“這是我第一次做,對靈獸有沒有藥效我也不知道,反正吃不死就是了。”
謝無宴似乎完全沒覺得這句話有任何不妥,鄭重其事地點了點頭——反正吃藥的人,左右都不是他。
祝老板一個鞠躬:“但要是藥效好的話,還請在網上給我打個五星好評,截圖返紅包哦,以後還請多多光臨呀。”
謝無宴麻木點頭。
“等等,這是祝回春堂再次開張以來賣出去的第一份藥。”說着祝泉澤又掏出手機,“我要拍照紀念一下。”
謝無宴:“......”
破事真多。
但他還是把藥包遞了回去。
祝泉澤打開攝像頭,先給【健胃消食丸】來了一張文藝特寫,然後他擺弄着角度,打算再偷拍一張謝無宴——這樣,晚上好回去和他那什麽漫畫比對比對。
但是什麽角度才能拍到人,又不讓對方發覺自己被偷拍了呢?
祝泉澤擺弄了半天相機,然後“咔嚓”一聲——手機屏幕上跳出了照片預覽。但奇怪的是,剛才謝無宴明明人在鏡頭裏,但預覽相片中,竟然空空蕩蕩的沒有人!
祝泉澤頓時頭皮一麻,手抖了抖。
這時,謝無宴卻溫聲開口:“不用偷拍。如果你想要照片,可以直接問我要。”
“我也覺得自己長得挺好看的。”他又補了一句。
祝泉澤:“......”臉上再次泛起一陣可疑的紅暈。
喂喂喂,這種事情不要這麽大聲說出來好不好我不要面子的啊!
不,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
祝泉澤瞪大了眼睛:“謝,謝天師,請問你是人類嗎?”
謝無宴微微一笑:“你希望我是,我就是。”
祝泉澤:“......”
這事也這麽随便的嘛?!
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謝無宴叮囑九靈去送藥,轉頭問祝泉澤:“對了。鎮宅的陣法還沒修好,我方便在這裏先住一段時間嗎?”
有大佬在還需要什麽鎮宅陣法,祝泉澤忙不疊點頭:“方便的方便的。”
祝回春堂還挺大,樓上就有客房。
“我一會兒去收拾收拾,客房就能住人。”
“沒事。不麻煩了。”謝無宴的眼神裏突然泛起了一絲期待,“我以前留宿都睡你家後面那口檀木棺材。”
看那神情,就好像在說,“我要訂一間配套SPA的海景大床房”。
祝泉澤咂舌:“......棺、棺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