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離魂陣
兩人到的時候,子元已經被人擡上了床。
房裏聚了不少人,都是些年輕弟子,場上資歷最高的竟然還是子桢。大家都嗷嗷地看着他,但子桢那個木魚腦瓜能有什麽辦法?
他一邊差人去喊觀裏年長的師父,一邊向祝泉澤投去了求助的目光:“要不,還是讓醫生先看一下?”
天師也是人。
也是會生病的。
祝泉澤檢查了一下,子元體溫正常偏低,脈搏雖緩,但沉穩有力。他唇色紅潤,指甲尖也沒有青紫蒼白,不像心源性暈厥。按弟子的話說,剛吃完午飯不久,聽弟子說也沒有糖尿病史,血糖問題也不大。沒有抽搐,暈眩,失禁等其他伴随現象,看上去真的就和睡着了一樣。
雖然知道,天師遇到的事大多蹊跷,但祝泉澤還是本能地在腦子裏過了一套西醫的處理方法——病史,誘因,前驅征兆——再到血常規,心電圖,顱部MRI......
由于現場醫療設備有限,祝泉澤先給子元綁上了他們師父那臺老年血壓儀。
在儀器的“嘟嘟”聲裏,幾個小弟子七嘴八舌地就說開了:
“真沒什麽病史,子元師兄身體一直都很好的......”
“誘因?說不清楚,子元師兄回來的時候還和我們有說有笑呢。他每次回來都是要先回房靜坐的。我剛去給師兄送茶,結果看他坐着坐着,睡過去了。”
“頭暈嘔吐抽搐癫痫?都沒有啊。就突然暈倒了。”
儀器的讀數出來了——果不其然,血壓血氧一切正常。
祝泉澤突然覺得,這可能已經涉及了他的知識盲區。
就在大家一籌莫展等人來的時候,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響起:“子元師兄不是第一個睡着的人。”
“什麽?”祝泉澤擡頭一看,正是之前找他抽簽的那個孩子。
小道童一本正經地說道:“真的,那個蒲蒼山的天師也睡着了。還有很多人都睡着了。”
蒲蒼山,和鶴鳴山一樣,是如今天師最多的兩大派系。
邊上的小道士連忙捂住他的嘴,惡狠狠的:“別胡說八道。”
祝泉澤眼皮一跳,小孩在山裏似乎......确實不受歡迎。
“我沒瞎說!”小道童掙紮着,“那次我偷聽到的!他們都一覺睡過去,再也醒不來了!”
祝泉澤看了子桢一眼,對了個暗號:“上靈臺?”
子桢黑着臉,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觀裏年長的師父終于來了。其實,那些德高望重的天師,講經的講經,雲游的雲游,出任務的出任務,大多不在山上。來的是杏桐上師,子桢的師叔,山上主煉丹的道醫,平日裏也不怎麽外出。
杏桐上師是個不茍言笑的中年男人,疾步進門後就問:“聽說生命體征都沒有問題?人在哪暈的?”
年輕的弟子指了指屏風後面。
杏桐上師打量了那塊地半晌,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香囊,把裏面暗色的粉末平均撒在了那塊地面上。祝泉澤聞着味道,應該是艾粉。
随着地上的粉末越來越多,祝泉澤的瞳孔下意識縮緊——之前空無一物的地板上,一個他看不懂的法陣在艾粉裏浮現了出來!
衆弟子一片嘩然。
杏桐上師眉頭一緊,低聲罵道:“簡直胡鬧!”
祝泉澤從身邊的竊竊私語裏獲得了幾點信息。第一,這個陣法名為“離魂陣”,會讓陣中人的魂魄“離開”身體,進入魂墟——一個介于陰陽兩界之間的一個世界。第二,在正統天師看來,這已然屬于鬼修邪術。子元作為鶴鳴山這一代弟子翹楚,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偷偷摸摸地使用這個陣法。
而他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所以刻意隐藏了陣型。
而如今,離魂陣法已經被杏桐上師強行顯形了。
杏桐上師搖了搖頭,只有修為深厚的鬼修才能熟練出入魂墟。而子元并無修羅道根基,照樣子畫瓢,顯然,不知道出于什麽原因,他的魂魄困在魂墟裏沒能回來。
其實,要找回進入魂墟之人,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同樣使用離魂陣進入魂墟。但鶴鳴山上并沒有修羅道天師,杏桐上師也不敢貿然嘗試。他只能按照陣法點燃凝神斂魂香,屏退衆人,說是要給子元施針,試試招魂。
一幹弟子被趕出了門。
祝泉澤小聲問子桢:“你知道你師兄接了什麽任務麽?”
子桢搖搖頭:“回頭和你說。”
不過,一說起“引魂”,祝泉澤又想起了謝無宴之前提起的引魂香囊。他在這個節骨眼上提起這個東西,和子元的事,恐怕脫不了幹系。祝泉澤趁這邊杏桐上師在給人施針,重返九樓經樓。
“我們這裏的确有《魂經》,”看樓的弟子對祝泉澤投去了一個不信任的目光,“但不瞞你說,那套書都是鬼修用的。你找那書做什麽?”
祝泉澤說得一身正氣:“查個古方。”
看樓的弟子搖搖頭:“那書裏的方子,大多唬人的,沒什麽用。”但他還是帶祝泉澤去看了書。
書被放在了第九層——顯然平時沒人翻閱,落了不知多厚的灰。
《魂經》一共有十二卷,每卷內容都與魂魄或出入魂墟相關。祝泉澤一目十行地掃完第八卷 ,竟然還真找到了“引魂香囊”的藥方。雖說經樓規定外人不能抄錄,但配方不長,祝泉澤看了幾遍就記住了。
他一出門,就偷偷地在手機裏整理記錄——
引魂香囊:彼岸花兩錢,艾葉一錢,冰片兩錢,丁香一錢,月影苁蓉一錢,陽氣三點,靈氣一點。
前面的藥材都好搞到,唯獨這個月影苁蓉,市面上比較罕見,但也不是不可能弄到的東西。祝泉澤剛想把這份藥方發給謝無宴,這才想起自己并沒有他的聯系方式。
竟然就連微信都沒加!
不過話說回來,那個家夥會有微信嗎?哦對了,團團之前說,有個六界探探,謝無宴怕不是沒有微信,只有六界版微信......
祝泉澤因為子元師兄的事,耽擱了不少時間。下午北峰的纜車肯定是趕不上了。他想起謝無宴的叮囑,決定今晚就在子桢那兒住了下來。
鶴鳴山上夜涼如水,大夏天完全不需要空調。
子桢去洗澡了還沒回來,祝泉澤獨自走上小露臺,盤腿坐在地上,仰起了頭。山頂光污染小,頭頂是城市裏看不到的夜空。蒼穹靜默,繁星閃爍,祝泉澤吹着風,看着星星,惬意極了。
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小東西振翅飛了過來。
外面光線昏暗,祝泉澤微微眯起眼睛——是蝴蝶嘛?
那個小東西似乎一點都不怕人似的,它撲棱着翅膀在祝泉澤腦袋上轉了兩圈。祝泉澤伸出手,它就收起翅膀,盈盈落上了他的指尖。
到手一看,祝泉澤才發現那是一只雪白的千紙鶴。
真·紙做的。
它一碰到祝泉澤的手,就不動了,像一份再普通不過的折紙作品一樣,安安靜靜地疊在了他掌心裏。
祝泉澤:“......”
他突然想起了謝無宴的六字真言符。
祝泉澤把紙鶴拆開,眼看着它變成了一張普普通通的正方形白紙——空白的紙面上,幾個字緩緩浮現:“一切順利?”
那字跡祝泉澤一眼就認得,謝無宴的。
祝泉澤有時候懷疑,謝無宴是不是在自己的字裏施了什麽咒法?大家都是橫豎撇捺組成的,憑什麽到了他筆下,字都撩了起來?
同樣都是九年義務制教育,就你這麽秀。
紙上的筆鋒隽秀有力,祝泉澤透過那一筆一劃,仿佛就能看到謝無宴清冷又深邃的輪廓。一念及此,他臉上莫名微燙,但淺淺的紅暈藏于夜色昏沉,只有天地星辰知曉。
終于,山風調皮地卷走了他臉上的幾分熱意。祝泉澤彈了彈那張紙:“歪?聽得到嗎?”
白紙沒有反應。
祝泉澤又對紙說了一句:“挺順利的,我明天就回去。”
還是沒有反應。
好吧,看來這紙鶴并不具有語音交流功能。
祝泉澤回房裏,找了一支筆,碰運氣似的在那行字地下寫下了——“一切順利,你呢?”
他的筆跡倒是祖傳的暴躁狂草,在當了醫生之後,越發不可收拾。
過了幾秒,兩行字跡竟然就一起消失了。
又過了一會兒,紙面上有了回複——九靈的一個小爪印。
祝泉澤噗嗤一笑。
聽腳步聲,子桢似乎洗好澡回來了。祝泉澤連忙收好那張紙條。
子桢一臉苦惱地進了門:“诶,泉澤,我聽說師兄還沒醒過來。”
子桢原本找祝泉澤徹夜長談八卦的計劃泡湯了,兩人說來說去,都是子元那事。
“原本這個任務也不算太難,就是有個男生,在旅行回去之後突然就得了失魂症。就是,一切生命體征正常,但怎麽都醒不過來那種病,你知道吧?原本也就是個招招魂的事,當時去了一個蒲蒼的天師,結果那個天師也跟着丢了魂。是那個天師沒了之後,我師兄這才接了這個任務,性質和難度都不一樣了......”
“旅行回去之後?去哪旅行?”
子桢有點不安地皺起了眉頭:“所以這才是問題。聽那戶人家說,他們兒子不過是來鶴鳴山北峰爬了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