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聽李夜雨提到花解語姑娘, 簡随眼皮微微跳了下,雖說相信自己出面, 花解語姑娘肯定會出手幫他, 但這麽危險的事還是不要拖她下水了。
“這事讓我自己解決吧, 我相信天下自有公理正義在,沒道理講真話沒有人相信。”
“那你可以試試嘛。”李夜雨聳聳肩膀, 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簡随看向古雲生,發現他表情未變, 眼神露出些許擔憂,連忙低聲颔首:“我有辦法的, 如果實在不行, 我一定向小雲道長求助。”
古雲生點點頭。
“今天大家也忙了一天了,不如都先休息吧,有什麽事明日再說。”簡随最後溫聲道, “尤其是老仙官受驚不小, 我找人備一些安神茶, 送到您房間裏去。”
此事大家都無異議,于是便這麽決定了。
當日夜晚, 大家倒是都休息了,簡随實在睡不着,翻到屋頂去看月亮。
皓月當空, 繁星閃爍,放在現世裏,早都看不見這麽明晰的星空了。
“奇怪, 老人家常說每當一個人死去後,天上都會落下一顆星星代表這個人的離開,白帝城死了這麽多人,怎麽還會漫天繁星呢?”
簡随雙手撐在身後,仰着脖子,一邊賞星,一邊随口嘟囔。
“人有生滅,如星有浮沉,有死亡,亦有新生。觀星辰之浩渺,更知日月逝矣,歲不吾與,人力有盡,時不吾待。”
一聽到這個清冷淡漠的聲音,簡随立刻坐了起來,驚喜道:“小雲道長,你沒睡嗎?”
不知何時,古雲生已經來到了屋檐之上,他藍色道袍随風搖動,更顯出仙姿神俊。
“小雲道長,來這邊坐呀。”簡随向旁邊讓了讓,引古雲生坐下,“你怎麽聽到我說……噢,不對,小雲道長聽不見的,你是‘看見’我說話了是嗎?”
“嗯。”古雲生走過來坐在簡随身邊。
兩人沉默許久,簡随先開了口。
“……道長方才那句話是在安慰我嗎?”其實這兩天簡随都很為自己沒能阻止同窗們相互殘殺的事感到懊悔,所以情緒一直不高,沒想到古雲生看出了他的心情,還用“人的力量有限,事物自有生滅”的道理勸解他。
古雲生的眸光随着他的動作閃爍了幾下,算是默認了。
簡随坐着難受,又躺了下去,接着說:“其實,昨天我和風三歲……唔,我是說任風行聊天時,他對我說想要什麽就該去追求什麽,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麽東西是得不到的。可今天道長你又說人的力量是有極限的,要尊重萬物的規律……你們兩個好像都說得很有道理……”
“道長,我想尊重萬物的道理,可錯誤的也要尊重嗎?白帝公孫昊追求長生不老不計手段,于他而言只是與天争時,好像也沒什麽可以指摘的,難道說他的行為我也要尊重嗎?”還有言新桑,從他的立場來說,他至死也不認錯。
“世上本無絕對的對,自然也無絕對的錯。”古雲生答道。
簡随一聽啞然失笑,他扭頭問道:“是非對錯總得有個評判标準吧?不然,人該以什麽規則來行事呢?”
古雲生沒有回答,而是伸出手放在簡随的心口上,清澈的目光直視着他,開口道:“唯心而已。”
簡随每次和古雲生對話時,都感覺自己像上了一堂思政課一樣內心被洗滌了。
他看着古雲生的眼睛,思緒突然發散開:任風行是一個藐視規則,破壞規則的人,在他的眼裏,萬事萬物的規則是不存在的,不開心的時候打就行了;李夜雨也蔑視規制,但他選擇的方法是利用規則的漏洞從而達到自己的目的;古雲生是一個尊重規則的人,對萬事萬物都抱着旁觀态度。
那自己呢?
簡随自己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
像任風行一樣破壞規則?
像李夜雨一樣利用規則?
像古雲生一樣尊重規則?
他想成為一個……一個……創造規則的人。
對,創造規則。
為什麽非要被世間的規則制約呢?為什麽不能創造新的規則出來呢?
他被自己大膽的念頭吓了一跳,吐了吐舌頭,這時突然感到心髒猛烈一跳,好像和什麽人遠遠呼應了一般,直跳個不停。
這種突如其來劇烈心跳讓他整個人直接彈起,手捂住心口,眉頭緊蹙。
“唔……”
“怎麽了?”
古雲生的手也還放在簡随的心口上,見他神情變化,立刻将自身靈力源源不絕地輸入簡随的體內。
一時,清冽又強勢的力量充斥着簡随的身體,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立刻消失無蹤了。
似乎那股異常的感覺十分懼怕古雲生。
“……我沒事了,就是突然有點不舒服。”簡随用手擦了擦額頭的汗,就這麽一會,冷汗就打濕了他的劉海,散落在他的額頭前,襯着他俊秀的小臉煞白。
“吾送你回去休息。”
“嗯……诶!??”
簡随準備站起來的時候,沒想到古雲生一把将他橫抱起來。
簡随一臉懵逼。
“放、放我下來,我自己走。”
古雲生根本無視了他,直接抱着他跳下了屋檐,走過回廊,向屋內走去。
別這個時候裝作聽不見啊!
好吧,小雲道長确實聽不見。
直到簡随被放到床上,古雲生離開後,他都覺得自己好像做夢一樣。
簡随摸摸自己的臉,像發現新大陸一樣想着:小雲道長原來是這麽強勢的性格?為什麽自己一直會誤解他低調內斂呢?
是臉給人的錯覺吧?
一定是這樣。
意外的是這一夜簡随都仿佛被古雲生清冽的靈氣包圍着,詭異的感覺和時常夢到的怪人都沒有再出現。
難得,他一夜好眠。
只是這一夜好眠到了清晨就被人破壞了,當他被人揪着領子搖醒來的時候,他不用睜眼都知道是誰幹的。
小雲道長根本不會幹這種事,寒雨大佬雖然惡趣味但畢竟要臉,這種事只有當今天下蔑視規則第一人的任風行能幹的出來!
“三歲……我和你有仇嗎?”
簡随睜開眼,無語問蒼穹。
任風行站在他的床邊,精神頭看起來非常好,又伸手拽他:“起來!”
“至少讓我洗漱一下呀……”
簡随洗臉的時候,就聽見任風行在他身後說:“我要走了,你跟我到城門口。”
簡随連忙回頭:“你要走?為什麽?你傷還沒好呢,我們不是說好了要去找尹神醫治病嗎?”
“讨厭姓尹的!”看來不像是賭氣,任風行真實的一臉憎惡。
“天啊,這也厭惡,那也不喜,你有什麽是不讨厭的嗎?”簡随內心崩潰,為什麽會有人讨厭醫生,醫生是人類的瑰寶,要和對待珍稀動物一般好好保護。
“你。”任風行理直氣壯道。
簡随被任風行的直白噎住了,頓了一下:“……謝謝你啊。”
能被任風行劃在“不讨厭”的範圍裏,可以說是劃時代的進步了。
雖然,任風行對自己唯一“不讨厭”的人也不見得多麽友好,還是把簡随拽出了城門口,扔了個東西給他。
簡随呆呆地抓住了東西:“這是什麽?”
“禮物。”
“啊?給我的?為啥?……對了,朋友!”
簡随想起自己送圍巾給任風行的時候,任風行發表的“朋友論”,在他的觀點裏只有相互交換禮物的人,才能算作朋友。
現在任風行給他回禮了,就是要交他這個朋友了。
“不行。”簡随的喜悅還沒表現出來,又立刻板起臉,抓住了任風行的衣袖。他原本是想抓住任風行的衣服領子以牙還牙的,可惜任風行實在太高了,他根本夠不着。
抓衣袖,整個人氣勢都弱了。
“你扔一個禮物就想打發我嗎?你不能走。”簡随根本放心不下任風行的傷,一定要拉他去看醫生才行。
見任風行去意已決,簡随立刻使出“對風三歲專用激将法”:“你忘了,你曾經答應給我做一個月的護衛,一個月還沒到呢?你想言而無信是不是,你還是不是天下聞名的絕代狂人了?”
以往來說,激将法對于任風行十分好用,可這次他銳利的目光逼視簡随:“當初你找任風行做護衛,無非是為了在白帝城研學期間護你周全,如今你已離了上天城,事情結束,雨魄雲魂皆在,還用我護你嗎?”
任風行一下子戳中了簡随當時開口提要求的小心思,那時候任風行讓他提一個要求,他确實存了利用的心思,故意提出做一個月的護衛……
可這一個月相處,他是真心把任風行當作朋友的,已然沒有任何利用的意思,對任風行的欣賞關心更不是虛情假意,不然也不會在最後和白帝決戰時刻挺身而出,擋在任風行的身前,如今同樣也是真心想帶他去看傷,不是為了某種目的強迫任風行留在他身邊。
這份真心,不是作假,不想被任風行誤會。
簡随嘆了口氣:“我承認當時我确實心思不單純,看你修為深厚想要你的保護,但我是怎樣的人,我們又是怎樣相處的,這一個月來自有明證,我不辯解什麽。如果你要誤會我現在還對你心存利用,所以才不肯放你走,那我無話可說。”
沒想到他們這一個月相處都很好,到了分別的時候居然在吵架……也許是簡随自己自作多情了也說不定,他只是自以為他們相處得很好。
他握緊了拳頭,苦笑着想:他再怎麽“風三歲風三歲”的叫,任風行也不是真的三歲小孩,一開始就看穿了他的小心思,這一個月以來對他的保護關懷,也許只是為了履行承諾而已,如今時限快到,就恨不得立刻離開他。
本以為兩人的關系已經拉近……原來還有這麽遙遠的距離。
簡随低下頭,消沉地轉身要走。
任風行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有一處所在可以療傷,只是位置不能告知你,也不能帶你去。”
簡随停住了腳步,這是……在給他解釋?
簡随立刻轉過來:“你是說有你秘密基地可以治傷,所以才不和我去找尹神醫?”
任風行頭扭到一邊,不知道在想什麽,也沒有說話。
簡随見他态度軟化,立刻道:“行,我不問你的秘密,我說過每個人都有秘密。但是我希望……等你傷好了,不管你用什麽方法都好,不想見我找人傳話也行,告知我一聲可以嗎?免叫我一直惦念。”
“不管你信也好,不信也罷,我都是真的挂心你。”
最後,任風行點了點頭。
任風行走後,簡随看着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才緩緩離開。
生死與共這麽久,任風行突然離開,他心裏真有一些不适應,更不是滋味,任風行說過“不讨厭”自己,可經歷最後的争吵,他真的還會再見自己嗎?
逍遙天地随心所欲的任風行,就像自由自在的風一樣,從來不會為任何人停留,能有一月相交,已是意外的緣分了。
也許等到他傷好以後,又會鏖戰天地,別有際遇,根本不會記得簡随是誰了,更不會來找他了。
只是不論他這股風飛到了哪裏,簡随都由衷地希望他快樂,自由,且平安。
簡随一邊走着,一邊調整了心情,慢慢拆開了任風行扔給他的禮物。這是一個很小的盒子,當簡随打開的時候,發現裏面有一小節木頭,大概和他的小拇指差不多的大。
簡随好奇地拎起這節小木頭,研究了半天,才看出了這是一個哨子,就是做工實在太差了,都可以看出做這個哨子的人毫無耐心且手忙腳亂的樣子。
只是在哨子裏面卷了一張紙,拉開後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六個字——
“有事,吹響,速到。”
簡随瞪着這六個字半天,終于笑了出聲,先前的消沉,委屈,迷茫仿佛庸人自擾一般一掃而空。
簡随笑着舉起了哨子,對着天空看了看。
“三歲你呀……”
那風是激蕩的,是凜冽的,是自由的。
同樣,也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