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2019-05-30 11:42:51/2019-05-30 11:48:44

還好現在也不晚。

葉初陽離開甘宿學校的時候,心裏有點亂。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開車回來的,半道上被紅燈擋在路口,他趁着二十幾秒的時間,摸出了手機,打開照相功能,手指在效果欄滑了一圈,最後輕輕點開了黑白濾鏡。

五光十色的街道霓虹褪成不同明度的灰,怎麽看,都死氣沉沉。

葉初陽發了會兒呆,手機屏幕裏,對面的紅綠燈跳動了一下,燈光顏色從灰白閃成灰白,除了位置變換,幾乎沒有任何不同。

葉初陽盯着手機屏幕,忘了松開腳下的剎車。後面的車子司機不耐煩地連按了好幾下喇叭,他才回過神來,把手機随手扔在一邊,車子風似的向前竄去。

一個小時以前,他和甘宿分開後,在宿舍樓下碰見了何源。葉初陽截住了他,兩個人在奶茶店坐了一會兒,牛頭不對馬嘴地胡扯了幾句,最後話題落到了甘宿身上。

何源當時咬着黑糖珍珠,被葉初陽的話問得懵了一下。

“他的眼睛是不是……有點問題?”

葉初陽說話的時候,左手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杯壁,水珠濕淋淋地沾在他指尖上,有點冰,沒一會兒指尖就發紅了。

何源沉默了很久,不知道這些話該不該由自己來說,反問:“你為什麽不去問他呢?”

葉初陽并沒有回答。何源問完自己也很不是滋味,他跟葉初陽不熟,幾面之緣的關系,如果不是因為甘宿,他根本不會坐在這兒跟這位聊天。

但他好像知道葉初陽是怎麽想的。

如果換作是他自己,他可能也會選擇旁敲側擊,而不會直接去問甘宿:“你眼睛是不是有問題?”

“如果我說是,他有問題。你想怎麽樣?嫌棄他、跟他鬧掰嗎?”

何源的話有些刻薄,他原本就對葉初陽沒什麽好感,巴不得拿把刀子把這人的賊心爛肺挖出來,看看到底有幾兩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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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初陽沒跟他計較,把手邊的奶霜果茶推到何源面前,他自己也糾結得很,跟剛高考完的考生似的,遇見對答案的同學,既想湊上聽一耳朵,又擔心聽到不好的結果,幹脆順勢逃避,不打算繼續追問了:“幫個忙,把這個帶給他,謝謝。”

他起身離開時,何源叫住了他。

“喂,你為什麽想知道?”

葉初陽頓住了。

為什麽?

說不上來,大約只是因為那畸形的占有欲,那可怕的興奮期。

所以想了解他的全部,哪怕缺了一點也不行。

想給他無微不至的關心。

葉初陽恍恍惚惚地從電梯裏出來,關上門以後,他靠着門板蹲下,盯着手機出神。站起來的時候腿都麻了,正好收到甘宿發來的晚安。

“你知道色覺障礙嗎?”

“打開手機黑白濾鏡,你看,通過他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就是這樣的。”

“從出生起……二十年,他從來沒見過黑白灰以外的顏色,就像小狗一樣。”

“這個病還伴随着晝盲,他的眼睛受不了強光,不然會眩暈,短暫性失明。”

何源的話還餘音繞梁似的,不斷地糾纏在他耳邊,葉初陽心裏壓着塊大石頭,上不來又下不去,沉甸甸的。

燈沒打開,屋子裏黑阒阒的,葉初陽躺在沙發上,腦袋底下枕着沙發靠枕,上面還殘留着若有似無的一點發香,甘宿身上的。

他躺了一會兒,煩躁的心漸漸安靜了。

所有的念頭都變輕了似的,輕飄飄地浮在半空中,不用去思考甘宿為什麽瞞着他,不用回憶從前一晃而過的“線索”,也不必想象小青年過往的人生。

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窗簾沒拉,第二天直接被刺眼的太陽光照醒,用髒話開啓了新的一天。

葉初陽一覺醒來有點想開了,別說什麽色覺障礙了,就算小青年是瞎的、瘸的、聾的、啞的也沒關系,就喜歡了,還能怎樣?

小青年不想提這茬就不提,愛瞞多久瞞多久,反正在他眼裏,小青年連騙術都是迷人的。

就是心有點疼。

一想到他黑黑白白地過了這麽多年。

還好現在也不晚。

葉初陽給甘宿發了條消息。

-早上好![小太陽]

甘宿很快就回複了。葉初陽瞄了眼時間,八點多,這會兒小青年應該正上着課呢。

啧,這人又上課玩手機了。

·

五月中下旬開始就有大四的同志張羅着拍畢業照了,各大教學樓底下,但凡有個幾層臺階,就能立刻變成一塊搶手的香饽饽。一個系的學生站成幾排,底下幾百號人眼巴巴地盯着,随時準備沖上去取而代之。

這夥拍畢業照的同志戰線拖得老長,六月都過去一半了,還有穿着學士服捧着花站在馬路牙子上擺pose的。為了拍出來顯腿長,攝影師被折騰得沒個人樣兒,單膝跪在地上,端着單反沖一群穿白裙子的姑娘仰拍,求婚似的。

新聞學院的個別同志因為不慎修了數字攝影和影視後期制作課,一不小心有個一技之長,鹹魚也當不成了,被迫“回光返照”,承包學長學姐們的畢業照以及畢業MV從拍到剪的一條龍服務。

夏天的暑氣烤得樹上的蟬吱吱叫,工作室的學長接了一個MV的拍攝任務,甘宿作為工作室的一份子,不得不扛着三腳架、挂着單反去幫忙。

日頭太大,他戴了帽子,半張臉在陰影底下,遮得嚴嚴實實的。

巨大的雕塑下面,長發飄飄的姑娘摘下學士帽往高處扔,陽光金燦燦地打在他們的臉上,帽穗在空中散開,航拍器在頭頂上繞了一圈,剛好記錄這一瞬間。

背後是一塊表白牆,各種顏色的記號筆簽的簽名花裏胡哨,便利貼拼成一個桃心,牆面上刷着亮閃閃的“miss”。

邊上的音響正在放《你曾是少年》。

四年光陰說短不短,說長又好像眨眼就過去了。

當初大家各自推着行李箱推門走進寝室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四年,好像沒改變什麽,只是把陌生變成熟悉,把初見時拘謹而不失禮貌的笑容咧成粗犷的大嘴巴,眼睛眯成縫,白花花的牙齒亮得晃眼。

“想看遍這世界,去最遙遠的遠方,感覺有雙翅膀,能飛越高山和海洋。”

許多年輕而幹淨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甘宿看着鏡頭裏的他們,有點怔神。

“相信你會成為最想成為的人。”

因為年輕,可以無所顧忌地做夢,有無限可能的未來值得憧憬。

甘宿出了會兒神,鼻尖忽然被打濕了。

風夾着豆大的雨,來得毫無預兆,匆匆澆了人滿面。

夏天的雨向來大方,劈頭蓋臉,嘩啦啦潑得盆滿缽滿。大家慌慌張張地撿起胡亂扔在地上的帽子頂在腦門上,周圍是寬敞空曠的大道,除了學校大門沒有其他建築物,圖書館在五百米開外。一群人在濕漉漉的馬路上拼命地奔跑,紛亂的腳步帶起地上的積水,隐隐有說笑聲混在其中。

工作室的幾個人迅速地裹起了數碼設備,跟在隊伍後面跑,落後了一大截。

雨下個沒完沒了,拍攝沒法繼續,只能在整理素材以後看還缺哪些畫面,後期再補拍。甘宿蹲在圖書館門口的階梯上,收到了葉初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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