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2019-07-03 11:05:37

那種摸不準的、眼前霧蒙蒙的感覺。

暑期眨眼就過了一大半,雖然葉初陽開始健身鍛煉以後,兩個人溫存的時間長了一些,但是對于饑渴的狼叔叔和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小綿羊來說,還是不夠。

在電視臺的一分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近半個月來,餘明去參加各種會議都會捎上甘宿,他的意圖也表現得越來越明顯。

那些隐藏在細枝末節處的接近和暧昧像一把被風吹散的松針,總在不經意間冒出來紮人。

甘宿只覺得壓抑。

那天在活動現場,餘明跟攝像記者讨論拍攝內容和流程,甘宿靠在玻璃門上,聽幾個保安聊天。

“你也是記者吧?”其中一個保安大叔看到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之後,跟他聊起來,“你們記者怎麽不拍點真的東西啊?”

這段對話才剛開始就被生生掐斷了。

甘宿不知道該說什麽,但他明白保安的意思。

大堂裏,攝像記者正在和采訪對象對詞兒,聲音在門口也依舊清晰可聞。

“你們這些人啊,把新聞整得跟那什麽……演員對臺本似的,”保安繼續說,“我們老百姓多信任你們吶,你們倒好,拍個新聞跟拍戲一樣,這不是欺騙我們嗎?”

保安大叔冷場以及控場能力一流,他的每一句話,甘宿都不知道該怎麽接下去。

他想起在學校做報道的時候,情況也差不多。

“哎,新聞哪兒那麽好找啊……我們造假吧?”

“你來采訪我,我采訪你,大家互相幫一把怎麽樣?”

“沒時間了,采訪對象忙得要命,作業馬上就要交了,反正采訪提綱也有了,我們自行想象一下,幫她把采訪問題回答了,直接把報道編完吧。”

……

太多了,多得都記不清了。

大一入學時,老師送的兩個字“擔當”,在大二就被磨成了鞋底的塵土。沒有人放在心上。

是新聞策劃還是策劃新聞?

真實性是新聞的生命。是嗎?

記者真的是“鐵肩擔道義,辣筆著文章”、是甲板上的瞭望者嗎?

你是事實的搬運工還是新聞的導演?

你要導演新聞嗎?

……

甘宿曾有過一段格外迷茫的時期,課堂上剛建立新聞事業的崇高感,課後實踐後立刻被打碎。一邊願意相信,一邊忍不住小心翼翼地懷疑。

那種摸不準的、眼前霧蒙蒙的感覺。

也許你眼裏看到的世界,只是別人想讓你看到的;你所謂的真實,曾被“嚴格選材,深入挖掘”層層篩選過——你看到的是真的,你沒看到的、被篩除的那些也是真的。

總有一部分事實不見天日。

我沒有騙你,我只是有所保留。他們說。

時間久了,熱忱也就涼了。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

“外面那麽多可憐的老百姓,你們要是沒什麽可拍的,為什麽不去報道他們呢?”保安問。

為什麽呢?

“社會新聞最沒有前途,最好去做財經新聞……”

這樣的聲音倏然從回憶裏冒出來,刺耳朵。

甘宿轉過頭,正好對上餘明的視線。

餘明對他笑了笑,走過來問:“怎麽了?無聊了?”

“沒有。”甘宿說。

“剛才在跟幾個老熟人說話,讓你一個人待着了,”餘明說,“冷落你了吧?等會兒請你吃東西。”

也許是因為天氣沉悶,也許是因為別的什麽,煩躁的情緒跟燥熱的風一起湧上來。

心裏有一股沖動,想掄起三腳架,把風平浪靜的鏡頭畫面打碎,想邁開腿,逃走。

離開時,餘明的手落在他的後背,半推半扶地帶着他走。甘宿在上車以前,看見不遠處叼着煙的一個人。

那一霎,心情好像被狠狠扭成了麻花,卻又在下一刻,被人溫柔地撫平了。

他不知道狼叔叔有沒有看見他,但就是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氣。

葉初陽應該是剛從小商店裏買了一盒煙出來,拿着煙盒的左手,尾指還挂着車鑰匙,走路時晃得叮當響。

·

回到電視臺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辦公室裏的人都走光了,餘明把文件鎖進抽屜裏,甘宿摘下帽子,走到他辦公桌前,敲了敲桌子。

餘明擡起頭看他,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怎麽了?”

“主任,”甘宿說,“下班時間,我能耽誤您幾分鐘,跟您聊會兒天嗎?”

餘明笑了:“好啊。正好待會兒我送你回去吧。”

“這是我的實習報告,”甘宿拿出一張紙放在桌上,“麻煩您給我蓋個章簽個字。”

餘明怔了一下,低頭看了一會兒才說:“你……是這樣的,我們電視臺之前也來過你們學校的實習生,他們都是在實習期結束的時候才來蓋章的,所以,你現在來蓋章是想離開嗎?”

甘宿不假思索:“是。”

“可是我看了這份文件,”餘明把文件拿起來,指着上面的要求對甘宿說,“你們學校不是要求實習兩個月嗎,現在時間還沒到,你這麽急着走?”

“嗯。”甘宿應了一聲。

“能告訴我理由嗎?”餘明問他。

甘宿沒說話。

“電視臺不夠好?工作不順心?跟同事合不來?”餘明想了一會兒,頓了頓,又說,“還是說……跟我有關系?”

甘宿看了他一眼:“不是。”

辦公室裏安靜了好一會兒,響起了一聲嘆息。

“小甘,你知道我的心意了吧。”餘明擡眼看着他,下定了某種決心似的,決定把這段時間以來壓在心裏沒有說出口的話吐露出來。

甘宿并沒有回答他,但是從他的眼神中,餘明已經知道了答案。

“你很吸引我,我不希望你走,真的,我舍不得,”餘明站了起來,雙眼直視甘宿,昏暗的環境适合撒謊,同樣也适合坦白,“我吧,見過很多來巴結讨好的,有讨好別人的,也有來讨好我的。可是我沒有潛過人,不是說我這個人有多高尚,而是我瞧不上。可是你不一樣,我特別希望你來讨好我,來巴結我……”

餘明頓了頓,手放在了甘宿的肩膀上,接着說:“可是你沒有。那換我來讨好你,我很喜歡你,小甘,你願意跟我試一下麽?”

“試什麽?”甘宿毫不回避他的視線,語氣裏聽不出一絲情緒,說出來的話卻露骨得刺耳,“睡覺?”

心思被人當面一針見血地道破,餘明愣了一下,還沒想好怎麽回答,就聽見甘宿說:“我有男朋友。”

我知道。餘明心說,可是那有什麽關系?

他在陽臺上給花澆水的時候看見過,還不止一次。

但他一點都不在意,甚至會在這種時候,因為想象甘宿意亂情迷的臉而感到喉嚨幹渴。

“雖然你有男朋友,但是你還年輕……一切變化都有可能,”餘明嘗試着說服他,“我覺得我也不差,我一直堅持健身,身材保持得還不錯,而且……”

“比不了,”甘宿沒有聽他把話說完,“主任,我不喜歡你。”

餘明盯着他看了一陣,目光掃過空蕩蕩的桌椅,随後移到辦公室緊閉的門上。他身後是窗戶,天已經暗了,辦公室裏沒開燈,他聽見自己說:“小甘,現在只有我和你兩個人,我覺得我有能力欺負你,你不怕我強制性地對你做點什麽?”

通過窗口照進來的幽微光線,餘明看着甘宿,而對方彎了彎嘴角:“試試吧。”

漫不經心的語氣。

餘明感覺手心發起熱來,想要燒穿面前這個年輕人的衣物,想熨燙他的身體,煮沸他的眼睛。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什麽,手機鈴聲在安靜的空間裏突兀地響起來。

甘宿接通了電話,聽筒裏傳出葉初陽的聲音。

“寶貝兒,你要是再不下來,你家官人可就要動粗了啊。”

“哥,耐心點,等我一會兒。”甘宿說。

“不好意思啊,我們野蠻人沒什麽耐心,”葉初陽說,“三分鐘,超時了家暴。”

聽到“家暴”這個詞兒,甘宿條件反射地伸手探到後面,感覺尾椎骨那塊兒火辣辣的。

餘明看見甘宿放下手機,又指了指桌上的實習報告:“主任,蓋個章吧。”

餘明說:“我要是不蓋呢?”

甘宿直接抽走了報告表:“那就算了吧。”

甘宿打開門出去的時候,餘明對着他的背影說了句:“你不走的話,畢業以後可以直接來我們臺工作……”

甘宿一步也沒有停,門在他眼前關上了。

葉初陽坐在引擎蓋上,沖甘宿吹了聲口哨,微微一笑說:“小夥子,時間觀念不太行啊,遲到了有半分鐘呢,家……”

“家”才剛出口,還沒來得及“暴”呢,手無寸鐵的狼叔叔就被有備而來的小綿羊一把從引擎蓋上拽了下來。甘宿捏了捏狼叔叔的爪子,撒嬌似的:“陽哥,別家暴了……”

葉初陽勾起嘴角:“唷,還會讨價還價了?說吧,你想怎麽樣?”

“十八摸吧,哥。”甘宿說。

“啧啧,年紀輕輕的……成天琢磨什麽呢?”葉初陽在他腦門上彈了一下。

“哥,”甘宿彎起了眼角,湊到葉初陽耳邊低聲說,“換我摸你好不好?”

“去你的,下流胚子。”葉初陽把他塞進車裏,可恥地發現自己居然有那麽一點心動。

車子發動的時候,葉初陽餘光瞥見一個人從電視臺門口出來。

他掏出一根煙叼在嘴裏,沒點。

車子逐漸駛離黑夜,如晝的夜市,霓虹在車身緩緩流淌。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