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2019-07-05 11:09:14

白茫茫的暴雨把夏天打成了碎片。

日子像一把握在手裏的沙,一晃就掉下一些,等到攤開手,就只剩下一眼能看到底的、少得可憐的兩三天。

甘宿在屋裏收拾東西的時候,葉初陽站在門口看了一會兒,忽然就舍不得了。

他跨進屋裏反手鎖上門的時候,自己都愣了一下。

“陽哥。”甘宿聽到門鎖上的聲音,往他這邊看了一眼,背包的拉鏈才剛拉上。

葉初陽靠着門,視線落在甘宿的手上:“我吧,犯毛病了,不想放你走。”

“哥,你是不是……”甘宿放下手裏的東西,幾步走到葉初陽面前,“夜宵吃上瘾了,我走了你晚上睡不着?”

葉初陽把他往自己身邊拉,伸手摟住他:“知道你還跑?”

“陽哥不生氣,”甘宿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我不跑。這學期課少,小綿羊天天鑽進狼窩裏給狼叔叔當夜宵,送貨上門好不好?”

“真的?”葉初陽問。

“真的真的。”甘宿說。

“不早說……”葉初陽低下頭,舔舔獠牙,在甘宿脖子上咬了一口,“害我一晚上沒睡好。”

搬回學校之前,甘宿先要回家一趟,把被套、衣服等一些零零碎碎的東西收拾出來,帶回宿舍。葉初陽開車送他回去的路上,聽甘宿說他得在家住兩天。

葉初陽用餘光看了他一眼,甘宿解釋說:“是因為甘恬。小丫頭上學期期末考了第二名,我得請她吃大餐。”

葉初陽随口說:“哦,請吃飯要待兩天啊?”

“陽哥,她開學了有一堆事,我還得去替她開家長動員會,買書皮、本子、筆盒、筆,寫名字……當家長很忙的,哥。”

“這麽忙呀,”葉初陽扭頭看他,“那你是不是忙得都沒空想我了?”

“忙裏偷閑地想你,”甘宿靠在駕駛座後背上,伸手給葉初陽捏肩膀,“陽哥,你表弟的小孩兒都能下地跑了,你回去會不會被催婚啊?”

“什麽下地跑?才剛滿周歲,站都站不穩。”昨天收到他表弟的請帖,葉初陽就已經腦補出了回去之後的一場大戲——他家常阿媽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批評教育的機會。葉初陽嘆了口氣:“這些人都急着結婚生孩子幹什麽?”

“哥,你是不是有壓力了?”甘宿順手摸了一下他左耳上的天狼星,“你媽肯定得給你安排相親吧?”

“小場面,你哥身經百戰,相親毫無壓力,”葉初陽說着頓了頓,咂摸了一會兒忽然察覺不對,他勾起了嘴角問,“寶貝兒,你是不是犯酸了?”

“是啊,陽哥,”甘宿“嘶”了一聲,捂着一邊臉說,“酸得牙都快掉了。”

“戲精,”葉初陽嗤了一聲,“你妹都是跟你學的。”

車子到達小區門口時,葉初陽沒停,甘宿明白他的意思,向門口的保安報了業主信息,保安才放了他們進去。

這種争分奪秒膩在一起的感覺葉初陽以前從來沒體會過,學生時代圍觀談戀愛的小情侶,總忍不住懷疑:這夥人成天卿卿我我的,不膩嗎?

現在他算是明白了,越膩歪越喜歡,總也喜歡不夠似的,有時候巴不得把對方揉進自個兒骨子裏、揣在心裏,走到哪兒帶到哪兒。

甘宿下車時,葉初陽也跟着拉開了車門,他把甘宿壓在車門上,親了一下,說:“我回家要看見你。”

甘宿“嗯”了一聲。

“洗幹淨團在被窩裏的你,”葉初陽說,“跟侍寝的妃子似的那種。”

甘宿笑了笑:“好。”

葉初陽緊緊地抱了他一陣,松開了:“行了,快走吧。”

“陽哥再見。”甘宿跟他揮了揮手。

葉初陽關上車門,轉出去的時候看了一眼後視鏡,隐約看見甘宿還站在樓底下,心說:還看?有什麽好看的,背包不沉嗎?

等看不到甘宿了,葉初陽又失落起來,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變幼稚了。

一定是被小綿羊傳染了,返老還童了都。

·

剛才和葉初陽在樓下又親又抱,甚至沒來得及注意周圍有沒有人。甘宿在原地待了一會兒,直到葉初陽的車消失在拐角處,才背着包進去了。

電梯停下來,甘宿從背包口袋裏摸到鑰匙,才剛插進鎖眼,門就開了。

“……爸。”甘宿看清門後面的人時,愣了一下。

甘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回來了?”

甘宿進屋換了鞋,門在他身後重重地關上。

“過來聊兩句。”甘鈞走在前面,逆着光,高大的黑影将彎腰放鞋的甘宿完全罩在裏面。

甘宿跟在甘鈞後面,看見他坐在了沙發上,隔着一張茶幾,放着一把椅子。

甘宿把背包放進房間,坐在那把椅子上,跟甘鈞面對面,像審訊一樣。

“爸,你說吧。”甘宿說。

“你這些天跑哪去了?”甘鈞直直地看向他,“夜不歸宿,連個人影都看不到,不到開學是不打算回來是吧?嗯?”

“有事兒,住在外面,”甘宿頓了一下,“朋友家。”

“你有什麽事兒?我前兩天路過你實習的那個電視臺,還想跟朋友介紹一下你,結果你人在哪兒呢?”甘鈞臉色沉下來,語氣越來越嚴厲,“我問了你們領導,人家說你已經走了好幾天了。你小子長本事了,不幹了拍拍屁股就走人是吧?”

甘宿沒說話。他爸說的都是事實,他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什麽都不想說。

“呵,朋友家?”甘鈞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冷不防冒出一句,“是男朋友吧?”

甘宿心裏“咯噔”一下,渾身血液都凝固了一般,愣住了。

……甘鈞怎麽會知道?

“你真給我長臉啊,光天化日,你當小區樓裏這麽多人眼睛都瞎的呢?”甘鈞一掌拍在茶幾上,煙灰缸都跟着震了震,“你不要臉你老子還要呢!我今兒要不是正好看見了,你還打算瞞天過海是吧?跟一個男的搞暧昧……啊,出息啊你。我看着都替你惡心!”

“你是缺錢啊還是怎麽着?給人家當小白臉?你是不是非要把你老子的臉丢盡了才甘心啊?你這個不成器的孽障!畜生!”甘鈞越罵越窩火,抄起桌上的咖啡杯和勺子就往甘宿身上招呼,“不吭聲是吧?跟我犟!犟!我看你就是好日子過順溜了,從今兒開始,你甭想再踏出家門一步,你那個男朋友要是敢找上門,老子打斷他的腿!”

咖啡杯裏沒有液體,砸在甘宿腿上發出悶悶的一聲,随後滾落到地上,被不鏽鋼的勺子敲出了一聲刺耳的脆響。

“我就是畜生,”甘宿沉默了很久之後忽然爆發似的開口了,他望向甘鈞的眼神裏甚至帶着一點挑釁,“不過你的臉輪不着我來丢,早就丢完了。”

“你說什麽?再說一遍!”甘鈞一腳踹翻了垃圾桶,又往茶幾上狠踹了一腳,弄出來的聲響很大,他兩步跨到甘宿身前,揪住他的領口,“老子抽死你!”

主卧房間裏傳出甘恬的尖叫聲。

甘鈞把甘宿扯到書房門口,在他膝關節處踢了一腳,把人推進屋子裏,“砰”地甩上了門。

甘宿靠着書櫃坐在地上,聽見門被反鎖的聲音。

他忍不住笑了。

雖然沒什麽好笑的。

“想出去就一條路,有本事就從書房窗戶那兒蹦出去,老子臉也不要了,陪你上社會新聞!”

甘鈞的聲音隔着門傳過來。

甘宿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窗戶邊站了一會兒。

二十一層,跳下去連人形都沒有了。

況且因為甘鈞這樣的人,太不值了。

甘宿伸手到兜裏摸了摸,什麽也沒摸到。

他忽而想起來,手機擱在背包裏,忘記拿出來了。

書房在西邊,即使是早晨,不開燈也還是暗的。何況今天的天色一點也不好,随時能下一場暴雨似的。

沉悶的空氣中,那些黑色的、棱角鋒利的記憶,烏沉沉地壓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閃電終于劃亮了天空,殷殷雷響擊碎了厚重的雲,風把雨刮得像霧。

白茫茫的暴雨把夏天打成了碎片。

這個夏天就要過去了。

甘宿沒關窗,雨淋到他臉上、手上、身上。

葉初陽。

夏天的碎片,每一片都是這個名字。

他對着窗外喊了一句。又一句。

喊得渾身松快,好像把烏雲都喊開了,好像什麽都不用想,也什麽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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