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淹死白月光(修)

一望無際的大海上,狂風呼嘯,洶湧澎湃的巨浪裹挾着仿佛足以毀天滅地的氣勢,朝海邊奔騰而來。

往日裏明媚晴朗的天空,此刻烏雲密布,只見行動敏捷的海燕們都不得不壓低了身形,焦急地盤旋于漆黑幽深的海水之上。

這裏是江城最為著名的景點——堕神海,以變幻莫測的海潮和時常出現的矯健鯨群聞名于世。

由于此前天氣預報預告将有暴雨降臨,岸上游客都已被疏散。這樣空曠寂寥的沙灘上,唯二剩下的兩個人,就變得無比顯眼起來。

身形高挑、頭頂墨鏡、一身時下流行裝扮的金發少年此刻正緩緩地推着一把輪椅,逐漸往聲勢浩大的海裏走去。

而蜷縮在輪椅裏的纖瘦青年依舊無知無覺地歪着頭,整個身子被掩蓋在柔軟的薄毯下,長長的睫毛遮住了黑亮靈動的雙眸,整個人呈無比放松的姿态,沉浸于憨甜美好的夢境之中。

因着睡久了,黑發青年精致卻略帶着幾分嬰兒肥的臉上甚至透出了薄薄的紅,襯着過分白皙的膚色,給人感覺愈發柔軟無害。

而與之形成強烈對比的,是正推着輪椅的金發少年。

他此刻臉色慘白,額上冷汗直冒,之前頭上頂着的墨鏡已被取下,挂到了胸前的白t恤上。

海浪撞擊礁石的轟鳴聲如同敲在心口的死亡鐘聲,一陣一陣,驚得人心裏發寒。

他死死地盯着不遠處仿佛即将擇人而噬的黑色巨浪,雙手因為恐懼緊張而止不住地顫抖着,嘴裏卻有些神經質地開始喃喃細語。

“……不要怪我……別怪我……今天是你自己一個人來看海……我應該還在城郊賽車……是你自己推着輪椅下水的……是你自己想不開……要自殺……對……不關我的事……我完全不知道這事……”

金發少年不斷重複着這幾句話,好半天才稍稍平靜下來,抖着的手恢複了些力氣,握得更緊。

輪椅被迫行進,冰冷的海水緩緩淹沒了墨發青年赤.裸着的雙足,海浪不斷舔舐着溫暖白皙的腳踝,帶來刺骨的冷意。

睡夢中的青年有些不适地微微蹙了蹙眉,圓潤的腳趾緊緊繃着,似乎下一秒就要醒轉過來,卻又因着身上纏綿多年的疾病而被拉入了更為深沉的夢境,只餘眉心的折痕隐隐洩露出他的不安。

“醒不過來的感覺不好受吧?放心,你很快就不會覺得痛苦了……”

金發少年成功平複了驚恐的情緒,此刻已然走到了黑發青年身前,彎下腰打量睡着的人。

青年的容貌無疑是百裏挑一的,眉眼精致柔和,哪怕不笑不說話就繃着臉,也沒有任何威懾力。

而最為特別的,是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在萦繞着的那股神秘懵懂的氣質,仿佛生來就與凡塵俗世格格不入,照理說成年人早就通曉世事,不再懵懂無知,然而他卻依舊保留着孩童才會擁有的幹淨和好奇心。這也是青年在娛樂圈一夕之間就能爆紅的原因。

讓人厭惡的,得天獨厚的優勢,偏生又特別到無法模仿和複制。

金發少年閉了閉眼,直起身。

他本是想說幾句話安慰一下注定要死去的青年,然而目光在接觸到對方恬靜懵懂的睡顏時,在又一次意識到他們的不同時,神情又瞬間變得猙獰起來。

“就是這副樣子!就是這副無知到好像什麽都不知道的樣子!沈叔叔看中的就是你這張臉吧……要是你不存在,他心裏也不會有什麽白月光了……”

少年按住心口,聽着身體裏傳來的獨屬于系統的電子音提示,情緒有些失控了。

“苦苦等了七年都沒能開啓主線劇情,我以為沈風骨是最好攻略的男主,卻被你給攪和了……白月光就該乖乖領便當,活在回憶殺裏不好嗎?你死撐着到底有什麽意義?”

金發青年深吸了口氣,踉踉跄跄地走開,喃喃道:

“冉木,你不要怪我……我知道你肯定不願意死……但是,就算你今天不出意外,你的病也不可能痊愈,一生三分之二的時間都在睡覺,這樣的人生……有繼續下去的意義嗎?一直……一直睡下去也是一種解脫……”

少年仿佛終于說服自己摒棄了最後一分良知,不再猶豫,重新回到青年身後,雙手緊緊握住了輪椅把手,用力往前推。

海水一寸寸升高。

青年先是小腿感受到了無法遏制的寒意,接着漸漸蔓延到了膝蓋。

很快的,無情的海水打濕了薄薄的襯衫,吞噬了纖細的腰身,逐漸沒過胸膛,逼近修長優美的脖頸,氣勢洶洶地舔吻白皙的下巴。

金發少年停住腳步,面上緩緩勾起一抹釋然的笑。

他閉上眼,雙手猛地用力一推。

三秒鐘後,耳邊只餘海浪碰撞的巨響。

耳邊傳來系統提示“謀殺白月光”任務完成的聲音,混雜着潮聲洶湧。

在這一瞬間,無邊無際的恐懼淹沒了金發少年急速躍動的心髒,他甚至都不敢睜開眼去确認,就迅速轉過身拼命奔跑起來,很快就消失在了遠處。

無垠的海灘終于失去了最後一點活人的生氣。

而暴怒的大海漆黑一片,除了茫茫海水,空無一物。

***

同一片海域——堕神海中的海怪們今天卻個個喜氣洋洋的,照個面都能控制不住地抱在一起,感動得痛哭流涕。

原因無他,他們海怪一族中唯一一根獨苗苗、所有海怪的心肝、心頭肉、小祖宗海豚寶寶,終于回家了。

幽深的海底,一群龐然大物正圍着一只碩大的貝殼,擠在一起你推我搡,唯恐少看一眼貝殼上躺着的漂亮青年。

瑩瑩微光由貝殼中一顆顆圓潤光滑的珍珠散發而出,溫柔地将蜷縮着側躺的青年包裹了起來。

墨發如緞,膚如凝脂。

青年呼吸清淺,分明置身于深海,卻絲毫不受影響,裸露的一截手腕正好壓在一顆珍珠上,被硌得微微泛起了紅。

頸上原本安分垂着的柔軟發絲被海水撫弄得輕輕浮起,露出其下掩着的紅線,似乎是系着什麽飾物。

一時間,海怪們都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唯恐動靜太大把他們的崽子吓醒。

只不過,在安靜了不到十分鐘後,這些久居深海、閑到種蘑菇、每天望眼欲穿等着崽子回家的留守家長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我說,崽怎麽一直在睡覺?都回海裏了,人類的形态怎麽睡得着?”虎頭鯨首先開口發問。

“嗯,根據神骨傳回來的消息,小海豚好像因為他母親是人類,也患上了人類的一種疾病——叫睡美人症候群,又稱克萊恩-萊文綜合症。”消息靈通的珊瑚搶着回答。

“這我聽過!就是據說一輩子大部分時間都在睡、智商還會退化的病!那只天殺的老海豚,自己跑路了不管兒子也就算了,還留了這麽個隐患!”鯊魚咬牙切齒,憤怒地露出鋒利的白牙,吐了口氣。

“你熏到我了……”海星嫌棄地開口,提出關鍵性疑問:“能治不?”

“俺們是海怪,咋知道怎麽治人類的病啊……就算知道也沒藥給他吃……”海帶無奈地說。

這下,所有海怪都發起了愁。

照理說海豚妖是不會患病的,瞧瞧海怪們個個小山似的強壯,動一動就能掀起滔天巨浪,壽命長達幾萬年。

可小海豚的母親偏就是人類,他只能算半只海怪,不僅體型上一直保持着幼年海豚的大小,還生了病,問題大了。

海怪們都想上岸去發帖了——崽子生病,還不能去醫院,在線等非常急!

“崽這麽多年都沒想着回來,該不會是那個病讓他變成三歲寶寶,忘了自己的家是在海裏吧……”虎頭鯨越說越沒底氣。

最年邁的海龜長老琢磨了半天,終于慢悠悠地開口:“大家先別急,冉木還小,帶他上岸去的話,人類聰明絕頂,些許能治好。”

正說着,蜷縮在貝殼上的黑發青年倏而呢喃了一句什麽,慢吞吞地翻了個身,片刻後,茫然地睜開了眼。

懵懂澄淨的目光對上了頭頂黑壓壓的一堆巨型海怪,又緩緩眨巴了一下眼睛。

他的目光不同于人類看人時的那種專注有神,反而渙散得沒有任何焦點,似乎根本什麽都沒在看,也什麽都看不見。

比一般成年人要大一些的瞳仁黑得透不出光亮,眼型也比常人圓一些,乍看起來更像孩童的眼睛。

海怪們見狀面面相觑,随即不約而同地齊齊繃緊了龐大的身體,緊張地調整了一下自己根本不存在的面部表情,又紛紛露出了同樣不存在的慈祥的笑容,悄悄觀察着青年。

自己家的孩子被人販子拐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回來了,很大可能不認識自己,家長們這還不好好表現一下啊?

于是,自以為溫和可親的一堆巨獸咧着一口森森白牙,低下頭看着蘇醒的青年,飽含期待。

而處于焦點中心的青年只是呆呆地看了一會兒眼前一堆面目猙獰的巨獸,精致的臉上一片平靜,連眉毛都沒皺。

接着,他有些費力地翻了個身,爬了起來,修長的雙腿規矩地盤起,依舊用着懵懂而沒有焦距的目光,疑惑地環視四周獨屬于深海的奇妙美景。

沒有恐懼,或者說沒有任何情緒。

海怪們幾乎要急得跳腳了,這不會真的智商變回三歲了吧?

忍無可忍就要出聲詢問,卻不曾想,青年突然伸出手揪住了自己的一縷軟發,試探性地用力一扯,很快就疼得蹙起了眉,小小吸了口氣。

他仿佛終于意識到這并非夢境,漆黑的雙眸逐漸漫起朦胧的霧氣。

海怪們幾乎以為他要吓哭了。

誰知下一秒,青年便仰起腦袋,雙手握拳勝利般地向上舉起,同時有些得意地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

那笑就如同小孩子惡作劇得逞後的促狹與驕傲,甜美的酒窩在柔軟的臉頰上綻放,緊接着清透稚軟的聲音也随之響起:

“太酷啦!我居然回大海了!沈風骨這次肯定不能罵我了,因為我也忘記了我怎麽來這裏的……”

歡快的笑聲使得寂靜冰冷的深海也跟着溫暖了起來。

海怪們都止不住露出了心疼又欣慰的目光。

睡美人症患者大多時候都神志恍惚,甚至情感淡漠,臉上很少有表情,對生活也提不起任何熱情與向往。

冉木卻仿佛未曾被病魔改變,依舊如同小時候還在深海裏那樣,活潑、愛笑、無憂無慮。

“海龜長老我們快走,去藏起來,沈風骨太厲害了很快就會找過來的,我才不要上岸。”

不等海怪們感傷完,青年已經搖搖晃晃地蹦了起來,雙手張開抱住了離他最近的海龜,幾下就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對方巨大的背,坐好後又焦急地拍了拍堅硬的龜殼,催促着對方離開。

海怪們登時一臉“???”,目瞪口呆地看着動作熟練的青年。

這孩子的語氣和動作簡直就跟從來沒被拐跑過一樣,雖然崽記得我們是天大的好事,但你怎麽一點都不害怕我們呢?

坐等自家崽子被吓哭求抱抱的留守家長們瞬間心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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