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書香閣’對面酒樓的樓上包廂裏。

韓缜和謝琦相對而坐,整個包廂裏只有他們兩人,兩個護衛和高飛都守在了外面,從包廂的窗口望出去,對面的書肆清晰可見,如今李子正守在書店裏代為看店。

韓缜跪坐在椅子上,沒辦法人太矮了,要是坐着的話只能露個頭,連下巴都夠不上桌子。他端着殷勤甜蜜的笑容,撲騰着小短手,吭哧吭哧地越過半個桌面為謝琦倒滿茶水,還不忘客氣的招呼:“先生,吃茶,吃茶!”

很難讨厭這麽靈性聰慧的孩子,即使是神情中帶出幾分狡黠,也只覺得可愛機靈!

謝琦還算給面子的飲了口茶水,然後放下杯子,冷聲道:“現在可以說你是誰了吧,為何要找上我?”到了這個地步,謝琦也已經察覺出人家小公子帶着仆從護衛出現在這個僻靜的地方不是偶然,就是沖着自己來的。

韓缜端正好身子,小手搭在桌上萌萌噠地答道:“小子乃是永寧侯世子的嫡出次子,姓韓名缜是也。此次是小子冒犯了,只因聽說先生才學過人,博學多才,小子心向往之,故特來相見,果然不負此行。還請先生恕小子冒失之罪!”

韓缜一本正經地告罪,那黑琉璃似的大眼睛要有多真誠就有多真誠,閃爍着敬慕景仰的光芒,那專注地看着你的樣子,就像是一只無害地小白兔,仿佛眼裏只有你!

謝琦舉拳抵在唇邊咳了一下,眸光閃動,臉上不知該擺出何種表情才好!他雖然身遭變故,但是畢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還未修煉到家,說狠話吧,對着這麽個小豆丁,他實在是張不了口。不說吧,這小子狡猾狡猾的,也不知道話裏有幾分是真的!

此刻他只能冷哼了聲,眼神中有了幾分譏诮,冷冷道:“什麽才識過人博學多才,一個連科舉都不能的殘疾之人如何當得起,跟你說這些的人不過是騙你罷了!以後長點心不要輕信了他人之言,像你這樣随意在外行走,莫出了事後悔才好!”話到最後,忍不住帶上了□□之意,不贊同他一個孩子在沒有大人的陪同下亂走,以為帶上護衛就安全了嗎?京城魚龍混雜,這孩子又長得這般出色,焉知不會有人眼熱铤而走險!

韓缜乖乖地受訓,看得出謝琦很是有些口硬心軟的脾性,盡管自己受到了人生的毀滅性打擊,即使猶存憤懑,心裏卻仍然保持着克制,還能理智善意的對待旁人。

“多些先生教誨,小子下次必然更加謹慎!”韓缜先謝過謝琦話裏的好意,而後小臉一板,用雖然盡量嚴肅卻還是稚聲稚氣的童聲道,“但小子不能茍同先生前面的話,一個人的才學豈能以外在地位,是否能科舉做官而定。只要他本身擁有學識,滿腹經綸在胸,那不管是富貴還是貧賤,是身在雲霄還是淪落成泥,無論是何種處境,那才學總是在的不會消失,除非他有一天徹底忘掉了他所學的,那小子無話可說!”

他接着道:“在我眼中,先生并不因一時不順而困囿一地怨天尤人,君子自強不息也,小子心慕先生學識,想延請以為師,還望先生答應!”

謝琦緊繃着臉,心緒翻騰,他望着對面的韓缜,滿面複雜。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話會從一個素未謀面的孩子口中說出,不由令人感慨萬千!從他被毀指斷了晉身之路起,身邊的人也曾嘆惜于他的不幸,卻也只有如此了!好像他不能考進士不能做官了,他人生的價值就戛然而止,他的前途在被斷指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再沒有往上的路。仿佛他們曾經所贊嘆的才華學識都随着變故的發生而不存在了似的,或者永遠就凝固了現在舉人這個身份上,已經讓人不屑一顧,不值得令人注意了!

謝琦壓下情緒,平靜的喝了口茶水,方淡淡地道:“這話不像是一個孩子能說出來的,看來你的确有幾分早慧,你當珍惜!”情深不壽,慧極必傷,但願這個孩子一生平順!

“那先生可願做我的老師。不瞞先生,我自啓蒙以來多賴家人教授,力有不逮,于是只能自己背誦書本。如今我五歲,家祖父想為我和家中子弟請人啓蒙開學,我聞先生大名,特意來相請!”

“你僅靠家人教導就有如今的學識,實賴天賦驚人。你家人應該早點為你延請名師教導,到現在很是誤了你,實在可惜!至于我,我不知你一個小小孩童從何得知我的消息,但我并沒有為人師的打算,你不必再提,到此為止你回去吧!”雖然欣賞韓缜的聰明靈秀,但是謝琦對當侯門之家的夫子沒有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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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琦毫不留情的拒絕,讓韓缜失望地皺起了小眉頭,他認真的道:“先生要不再考慮考慮,像我這樣的學生我保準天底下沒有幾個,到時我早早就去考科舉,努力成為本朝最年輕的舉人進士的,讓天下皆知先生之才,如何?而且成了我侯府的先生,到時自然就有我侯府護着,等閑人等再不能打擾先生家人,我知道先生自然不懼那等小人所為,可不是還要為老太太着想,老人家終日擔憂驚懼終究不是好事,還請先生細慮!”韓缜真是利誘拐騙都使出來了,連謝琦親娘都拿出來說,就希望能打動謝琦。

這孩子是不是太自信了點,謝琦挑了挑眉,他這下是真的相信韓缜是有心找他當先生了,不然不會連這些都清楚。韓缜表示自己棒棒的,他可是做了足夠的功課,當然還是高飛的功勞更大啊!

謝琦不動聲色,雖然有些煩人的小手段騷擾,但假以時日他還是會有辦法解決的,還沒有需要到入侯府來謀庇護的地步。

“不必,你另請良師吧!”謝琦表示不為所動。

韓缜沒有洩氣,繼續說服道:“先生難道真的甘心嗎?只守着一個書肆絕不是先生的志向,要不然你不會仍然苦練左手字,必然希翼有他路。然而礙于朝廷明文規定,身體有殘缺者不能為官,能選的路并不多。成為一方名士或者書畫大家,需要時間更看重機緣時機,不是一定能成功!既然如此,先生何不考慮另一條路呢?”

韓缜誠懇地道:“孟子有雲:育才造士,為國之本。更有言,君子有三樂,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為大樂。如果先生你不能做官,那叫教出更多做官的弟子,讓來日朝廷遍布先生所教學生;如果無人識得先生學識,那就廣而擇徒,終有一日桃李滿天下,傳先生所學;先生成為名師,名聲遍傳時,到時天下何人不識君,又何愁不能一展抱負!”

韓缜也是臨時起意,然而越說越是激動:“孔夫子何以成聖,還不是有門下弟子七十二,才得以封聖!先生你莫不要看不起老師這份職業,所謂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做一個成功的老師,與國家于先生自己都有益,先生覺得呢?”

謝琦起身,淡淡道:“受教了,我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我發現我未來的志向可以是開書院育士,到時滿朝文官皆出我家,果然無愧我的志向!至于你的夫子,就另請高明吧!”

韓缜傻眼了,這什麽意思,人家謝琦被他說的意動了,可是開始看不上他了,人家要奔着開書院廣收學士去了!

他跳下椅子,凄凄切切的朝謝琦撲去:“不要啊先生,你先收下我啊!不要太好高骛遠,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你先從侯府開始,千萬不要丢下我啊!”

謝琦低頭望着又一次的腿部挂件,低低說了聲:“蠢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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