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夜風微涼,任意坐在住院部樓下的長椅上, 她微微歪着頭, 借着暗黃的光線望向對面那棵樹。

枝葉繁茂, 綠葉濃密。

她盯着其中一片樹葉發呆。

大腦有片刻的空白, 像一片白紙, 幹淨如斯。

她手中仿佛拿着筆,但無從下手。

眼睛望着樹葉,但耳朵卻在傾聽着周圍的動靜。

袁丹果和任生兵小聲聊天的聲音傳入她的耳朵,她眼球轉動, 看向住院樓的大門口。

任生兵輕輕拉着袁丹果的胳膊,低頭跟她說着什麽。

兩人邊走邊聊, 像極了恩愛夫妻的樣子。

這一幕映在任意眼睛裏,有些刺眼,她淡淡地垂下頭。

不看他們。

時間在一點一滴地朝前走。

任意坐得有些累了,她摁亮手機屏幕,已經過了零點。

有幾條未讀微信, 她點開。

全是來自于姜智豪。

你在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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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來嗎?

你不是說要趕她走嗎?

最後一條是一分鐘前, 內容是:我下去找你?

任意飛快在手機屏幕上點了幾下, 一條消息發了出去:馬上到。

她将手機裝回包裏, 提着東西重新上樓。

在電梯裏,她盯着自己手中的袋子默默出神。

一大袋子的肉粽,起碼有二十幾個,一定花費了小文母親不少時間。

小文母女對她的關心,遠遠超過了袁丹果母女。

任意露出諷刺的笑容。

病房的門開着, 任意悶頭走進去,她徑直走向了冰箱處。

姜智豪的病房屬于特護病房,配備有飲水機和冰箱,方便病人日常生活。

任意打開冰箱,将袋子裏的肉粽一一放入裏面。

放好後,她關上冰箱門,回頭瞟了眼。

姜智豪還是倚靠在病床上,姿勢跟幾個小時前一模一樣,似乎沒有動過。

任真坐在凳子上,她正低頭削蘋果,薄薄的蘋果皮一圈一圈繞下來,煞是好看。

任意兩手交握,輕輕摁了摁自己的指骨。

她淡淡瞥向任真的頭頂,聲音沒什麽溫度地喊了聲:“任真!”

任真擡起頭,表情不耐地瞪了她一眼:“怎麽了?”

她語氣有些沖。

當着姜智豪的面,她忘記了維持她的禮貌和風度。

任意勾了勾手指,“過來。”

任真睨眼姜智豪:“智豪哥,你看……”

她向他撒嬌,希望他替自己出頭,将任意給打發了。

姜智豪低頭看手機,裝聾作啞。

任真不死心,輕輕碰了碰他的胳膊,姜智豪終于擡起頭,他神色淡漠地說道:“過去吧。”

姜智豪竟然叫任真過去?!

任真不開心,但姜智豪都這麽說了,她只好委委屈屈地站起來,慢悠悠走到任意面前。

她揚了揚下巴,趾高氣揚地問:“幹嘛?”

任意淡淡地問:“今年之前,你見過我嗎?”

沒頭沒腦的問題。

任真煩燥地回答:“我怎麽可能見過你?”她眼中閃過厭惡的神色,“你不是什麽明星偉人,我上哪裏去認識你?”

任意閉了閉眼睛,忽然擡手,沖着任真的左側臉頰狠狠的打了下去。

啪!

聲音清脆又響亮。

任真被打懵了,她用手捂着臉頰,不可置信地看向任意:“你瘋了?”

她轉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姜智豪:“智豪哥,她打我!”

姜智豪眼神淡淡地看向任意,眼睛裏似乎只看得到她,完全忽略掉了任真的樣子。

任真一向是大小姐氣性,哪受得了這種欺負?

她瞪了瞪眼睛,擡起手掌欲打向任意。

說時遲那時快,任意右手及時握住了任真要打人的手,接着左手擡高,狠狠揮下。

啪!

繼左臉之後,任真的右臉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

接連被打,任真快瘋了,她猛地甩脫任意的手,準備猛沖直上。

只聽任意像冰棱一樣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三年前,A市第一醫院六樓13號病床,你見過我。”

任真伸出去的雙手頓在了空中。

像一只撓人的貓,猛地停止了進攻的步伐。

她像見鬼一樣盯着任意的臉。

三年前A市第一醫院六樓13號病床,她去過,在那裏,她見到了車禍後面目全非失憶了的任意。

任真雙手收攏,慢慢捂向自己的嘴巴,她的眼睛裏現出吃驚的神色:“你,你……”

任意拍了拍雙手,剛才打得太過用力,她的雙手被震得很疼。

“我是汪郁,車禍醒來第一個見到的人是你,所以印象太深刻了。”她冷冷地看向任真,“但是你沒認出我,我很失望。”

任真“啊”了一聲,像見鬼一樣拔腿跑出了病房。

她雙手捂頭,跑得比兔子還快,一邊跑一邊不時回頭,生怕任意會追出來。

她白皙透亮的兩側臉頰,已經泛紅發腫。

嘴唇右側,淌出了淡淡的血跡。

這兩巴掌,任意拼盡了全力。

聽着走廊裏咚咚咚的腳步聲遠去,任意臉上表情并沒松懈,她眼神有些空洞,人也變得呆呆的。

她用了最簡單直接的方式來面對任真。

打她,狠狠地打她。

打過了,心底有一絲絲地痛快,可痛快過後,是莫名煩燥的情緒。

姜智豪自床上下來,輕輕走到她身邊,伸出胳膊圈住了她。

任意下巴擱在他的肩頭,問:“我剛才兇不兇?”

“不兇。”

“你怕不怕?”

“我喜歡。”

任意伸手摟住了姜智豪,手掌在他後背上下滑動,“我困了,想睡覺。”

“想睡就睡。”

姜智豪拉着她的手,讓她躺到了床上。

他幫她蓋好被子,他倚靠在她的旁邊,歪頭看着她。

任意擡頭瞟了他一眼,“你不睡?”

姜智豪:“我白天睡多了,你先睡吧。”

任意閉上眼睛,低聲咕哝:“有事叫我。”

她左手搭在他的腿上,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她做了一個夢。

她和任真站在懸崖邊上,兩人表情獰猙地互相撕打,全然不顧近在眼前的懸崖。

你打我,我打你。

往死裏打。

沒有一絲姐妹的情誼。

夢境中的畫面一轉,回到了小時候。

下雨,下公交車時,她和任真只有一把傘,她把傘塞到任真手裏,自己抱着書包,在水窪裏瘋狂奔跑。

當她衣服濕濕地站在家門口,面對的是袁丹果冷漠的眼神和溫柔的話語。

溫柔的話語是說給屋內的父親聽的,而冷漠的眼神和近乎粗魯的動作,是特意給她看的。

任意大口喘息着從夢中醒來。

她睜開驚恐莫名的眼睛,卻看到了暗黃燈光下,姜智豪側着身子,用手捂着胸口,似乎在隐忍着什麽。

任意吓了一跳,她倏地坐起來,雙手抓住姜智豪的胳膊,語氣驚慌地問:“怎麽了?你怎麽了?”

聽到她的聲音,姜智豪咳嗽出聲,連着幾聲咳嗽之後,他轉頭,溫柔地看向任意:“把你吵醒了吧?”

任意:“你怎麽了?惡心想吐?身體不舒服?”

姜智豪飛快搖頭:“都沒有。”

“怎麽可能,你剛才明明是一副很難受的樣子。”任意表情變得嚴肅,“如果不舒服一定要說出來,以便醫生更準确地了解你的病情,才能有的放矢進行治療。”

任意臉上是焦灼不安的表情。

她是真地為他的身體在憂心。

姜智豪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他給了她一個安慰式的擁抱,“傻媳婦,我沒事,只是要咳嗽而已。”

“咳嗽?咳嗽至于那麽難受?”

姜智豪:“咳嗽不難受,只是忍着不咳嗽有點兒難受。”

任意抓住他的胳膊,自他懷裏擡起頭,“什麽叫忍着不咳嗽?”

姜智豪刮了下她的鼻尖:“怕影響你休息,我想忍住咳嗽來着。沒想到還是影響到你了。”

她手掌搭在他的腿上,只要他動,就會影響到她。

為了任意能有個好的睡眠,姜智豪嘗試忍住咳嗽,盡量不打攪到她。

任意細長的眉毛曲起來,皺皺巴巴像條黑色的蟲子,一會兒之後,黑色的蟲子延展開,曲成了彎彎的樣子。

她笑了,擡手輕輕捶他的胸口:“矯情。”

男人太矯情,為了她,竟然跟咳嗽幹上了。

任意:“幾點了?”

姜智豪:“兩點五十。”

任意拉着姜智豪的手慢慢躺下:“你一直沒睡?”

姜智豪将手機放到桌子上,也慢慢躺下,他面對任意,“一直沒睡。”

任意眨了眨眼睛:“幹什麽了?”

姜智豪擡起手指,輕輕撫摸任意的臉頰,聲音柔柔地說道:“看你,怎麽看也看不夠。”

任意羞澀地抓住了他的手:“這張臉已經變了,你看不夠的話,算不算見異思遷?”

姜智豪表情慢慢變得嚴肅:“因為是你,什麽樣子我都喜歡。”他緊緊地抓住她的手,“你在懷疑我對你的感情嗎?”

男人緊張的樣子令任意哭笑不得,她故意板起臉,“嗯,你對着任意的臉能起色心,對着汪郁的臉照樣起色心,可見你用情不專,三心二意。”

姜智豪皺着眉頭坐起來,“你這麽想我的?”他語氣有些激動,“我在你眼裏就是如此不堪?”

男人一旦冷峻起來,周身都散發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任意不喜歡。

她主動貼近他,聲音軟糯地說道:“開個玩笑,快陪我躺下吧。”

這世上哪還有比他更癡情的男人?

姜智豪不躺,眉頭沒有絲毫舒展的意思。

看來是真生氣了。

任意沒想到自己無心的一句話,竟惹着病號如此生氣。

她搖着他的雙手,讨好地笑:“帥哥,帥哥,躺下嘛!”

姜智豪還是不動,任意硬拉着他的胳膊,他沒有抗拒,慢慢躺下。

人雖然躺下了,但臉上表情還是臭臭的。

任意扁扁嘴,使出撒手锏。

她抓着他的手,放到被窩裏面,然後擺出一副乖乖女的樣子,閉上眼睛,氣哼哼地說道:“睡覺!”

姜智豪黑沉的眸子裏閃現出危險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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