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口嫌體正直

中秋節很快就到了。圓圓的月亮像個大玉盤,高高的挂在天空。蘇府的幾個姨娘和小姐們早早的就布置好了。現在那庭院的梨木小幾上正擺着香嫩的香水梨,香香的香蕉,酸甜的葡萄等。

婉婉和幾個妹妹的手上都帶着五彩的絡子,底下綴着珠子,襯得手婉欺霜賽雪的。

蘇袖袖盈盈的立于海棠樹下。身上的淺綠蝶戲花挑線裙襯的她膚色白嫩,容光勝雪,頭上還斜斜的插着個纓絡簪子。

女眷們讨論着繡工和女兒心情,人人的臉上都帶着笑。

再說這邊蘇老爺下了轎,進了內院,剛換上便服出來,經過游廊拐腳的時候,竟聽到兩個丫頭在那裏邊磕瓜子邊聊天。

那個梳着雙丫發髻的丫頭道:“可不知道我們在這邊做粗使丫頭要做到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呢。個人有個人的命法,你看大小姐身邊的紅豆是個什麽出身,竟做了貼身的大丫頭,風光體面的。要說我再不濟,也是個正經人家出生的。”

旁邊穿绛紅色衣服的丫頭立刻附和道:“就是!大小姐也不顧及着點。那種勾欄院出來的丫頭可指不定身上帶着些什麽髒東西的,若是傳到了大小姐的身上,那可真是……”

兩個小丫頭談的熱火朝天的,哪想到突然一道威嚴的聲音打斷了她們:“你們好大膽子的奴才!竟然敢背後非議主子!”

那兩個丫頭頓時吓的面如金紙,慘無人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叫道:“老爺!”

那邊蘇老爺最得意的便是他那個出口成章,才華橫溢的兒子,可是最疼愛的卻是已經過世的妻子給自己留下的這個丫頭,哪裏能見得別人背後非議自己的女兒。當下叫了人要給這兩個丫頭帶出去發賣掉。任哪兩個丫頭如何哀求也不能使他改變主意。

這邊廂,家中出了這樣的事情,很快就驚動了內院中的一衆女眷,一時之間,大家的臉上或是擔憂或是幸災樂禍,真是精彩紛呈。

如今府裏內院當家的正是給老爺生下一子的二姨娘。她今日梳了如意發髻,穿着粉纓花的短褙子,下身穿着滿繡八幅銀花繡裙,意氣風發。聽得這個消息臉上一時青一時白的,視線只往蘇婉婉身上看。

蘇婉婉待擡頭看到母親那警告的目光,心中本來的得意頓時像被澆了一盤冰水似的,只留袅袅餘煙。

這邊廂女眷剛出了門,便看見已經立于拱門處的蘇老爺。二姨娘一看老爺面色不好,忙上前幾步,柔聲道:“正是團圓佳節,便是有些事也都消消氣。”

哪料想從來尊重他的老爺竟推開了她的手,面色不虞的道:“你是管家的。如今便是有那些膽大的下人居然敢在背後道主家的不是了,你以後治家還是要更嚴些。”

二姨娘于這麽多人面前被下了臉面,一時之間便有些委屈,低着頭諾諾的道了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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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婉婉狀若好奇的道:“那些丫鬟到底是說了些什麽舌根,竟惹得爹爹這樣生氣。不過我聽人家說,無風不起三尺浪,爹爹,你也不能全然不信的。”

蘇老爺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蘇婉婉便覺得宛然之間脊背發涼,脖勁處的肌腱繃的緊緊的,一句話也不敢再說。

蘇袖袖全程只遙遙的站在外圍看着爹爹,月色下她的輪廓更顯柔和,目光潭水一樣清澈,黑白分明的眼睛裏似有水光盈盈。蘇老爺看了一眼這個酷似前妻的女兒,忽然間悠悠的嘆了口氣。

待得佳節過後,蘇老爺便差人叫了蘇袖袖去了書房。書房裏一張紫檀木畫案,上面整整齊齊的擺着一摞名人法貼,幾方澄泥硯,天青色的舊窯筆洗裏林林總總的插着不下十來只筆。臨窗還放着一張堆漆螺母羅漢床,上面放着一個黃梨木的小幾,擺着些吃食。父親正負手站在窗前,透過半開的窗,可以看見外面盛開的桂花。他今日穿着直裰上用的是暗繡,燈光能看見那些銀色的刺繡仿佛在流動一樣。頭上簪着竹葉紋的簪子,整個人站得筆直,看起來端秀挺拔。

二姨娘見她進了門,給她遞了個眼神,示意她小心。她點了點頭,進了屋,喚了聲:“父親。”

那人轉過身來,夕陽從他身後的窗子照射進來,給他嚴肅的臉上添上了一絲柔和,隔的這麽近,她幾乎看見他臉上細小的絨毛。她心下生了一些柔軟。她想起小時候曾經與父親哭鬧不休叫着要母親,父親将小小的她摟在懷裏,承諾會給她雙份的愛。

這些年來,父親雖然在外面嚴肅端方,每次見她的時候卻還是像哄小孩一樣的态度輕柔。

看着眼前這個臻首蛾眉,齒如瓠犀的女兒,蘇老爺悠悠的嘆了口氣。那些最開始的憤怒與失望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居然自行平複了下去。因為她母親的事情,他始終覺得對她心有虧欠。他開門見山的道:“袖袖,你老實說,你身邊的那個丫頭是怎麽來的?”

蘇袖袖猛的一驚,身上寒毛豎起。父親既然這麽問了,想必已經很清楚紅豆的來歷了。可是父親是怎麽知道的呢?絕不可能是父親自己去查的。父親對內宅的事情很少上心。那麽是誰說的呢?她将紅豆贖走的時候是讓別人去接的,只跟別人說是紅豆的家人好不容易湊齊了錢,現下來接紅豆回家了。老鸨那裏她也是塞了錢的,發過誓絕不會将紅豆的事情說出去的。她并不想對父親撒謊,可也知道若是做實了這件事情,父親估計是很難接受紅豆伺候她的。一時間幾百個念頭閃過腦海,思緒萬千,竟咬着唇不說話。

蘇老爺見女兒這個樣子,哪裏還有不明白的?一開始還抱着是下人胡說的僥幸心理,現下全被打破了。他的身子一下子垮了下去,失望的道:“你糊塗啊!你有沒有想過這件事情若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你要如何自外啊!你可是一個未成親的姑娘,居然跟,居然跟那種地方的人接觸!”

二姨娘忙上前勸慰道:“大小姐估計也是一時心軟。”

蘇老爺順了順氣道:“你趕緊将紅豆送走,這件事情我會幫你抹平的。”

蘇袖袖靜靜的立了一會,才走到小幾旁,給父親倒了杯水,語氣低低柔柔的說:“父親不要生氣。是我做事做的不周到。”頓了頓,她又道:“可是父親不要送走袖袖。”

蘇老爺聽得她這句話,一時火氣又上了來,剛想開口,又聽到蘇袖袖道:“父親沒發現今日見我,我的氣色好了不少嘛。我知道紅豆的身份尴尬。可是她祖上學醫,更是對治體寒有些心得。這些日子裏吃了她的秘方,我覺得身子爽快多了。”

女兒的身體實是蘇老爺的一大心病,聽得紅豆有這麽手藝,蘇老爺不由得仔細的看了眼女兒,發現她白嫩的雙頰處居然有些燦紅,唇紅齒白,嬌豔非常,确實比以前走兩步就咳的情況好多了。他心下已經信了紅豆有些手段,卻還是将信将疑的道:“那秘方真的有那麽好?”

蘇袖袖點了點頭道:“确是這樣。據她說,這病用那秘方養個一年更可出根。”

蘇老爺這是左右為難。心道若是這紅豆是個好人家的女兒,事情就好辦許多了。他踱了幾步,道:“這樣。将紅豆放到別處去,只每個月來給你看看病。”

蘇袖袖搖了搖頭道:“她要随時看着我的病情給我換藥的。什麽時辰吃藥,藥的比例是多少,熬到什麽時候都是有講究的。”

二姨娘看着老爺為難的樣子,便勸道:“到底是小姐的身子重要。不過就是一個青樓的女子,其實只要底子了的幹淨,別人也就不會知道了。”

蘇老爺想了想,最終點了頭,心裏打定主意要去把這件事情給平了。只要想個法子讓別人以為原來怡紅樓的紅豆死了。這事也就過去了。天底下相像的人那可多了去了。

這邊事情終于在蘇袖袖說出紅豆的醫術以後平息了下來。那邊二姨娘見着蘇袖袖的影子輪廓都消失了,連夜去了蘇婉婉的房間裏。

進門遣散了丫頭,便訓斥道:“你的膽子越來越大了,都敢算計到你爹頭上了!”

那邊蘇婉婉當然不承認,嗆聲道:“娘在說什麽,我一點也聽不懂。”

二姨娘看着她的眼睛像結了冰一樣,只道:“你就只管犟。你只以為自己的手段通天,使些上不得臺面的小聰明,總有一天要自食惡果。為娘只怕到時候你哭都沒有眼淚。”

今個兒明明就是她贏了。要不是爹過于寵着那個蘇袖袖,肯定會因此而厭棄大姐,她的手段又哪裏不高明了。她冷笑道:“娘護着大姐,可也不能把什麽髒水都往我身上潑。我今日一天可都跟着娘,我做什麽了?娘大半夜的不睡覺,訓斥我也要找個理由。”

二姨娘拿出一個墨玉手镯擲到她的面前,冷冷的說道:“你不見棺材不落淚是吧!那兩個丫頭就這麽巧,嚼舌根能被老爺聽到!就算是那麽巧,她們兩個內院的丫頭又怎麽知道紅豆的出身。老爺不過是一時氣極才将那兩個丫頭給直接發賣掉,你當他想起來的時候不會懷疑?你不要以為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是聰明人!”

蘇婉婉見着那個在燈光下散發出通潤光澤的墨玉手镯,臉上也有些後怕。那正是她用來收買哪兩個下人的,怎麽會到了娘的手裏。

到底是從她肚子裏出來的,二姨娘哪能不明白此下蘇婉婉在想些什麽。她咳了幾聲道:“她們既然能被你用錢收買,難道不能被別人用錢哄出話來!你說這事如果你爹知道是你在背後指使的,你還有什麽好日子過。”

蘇婉婉頓時也有些後怕,緩了臉色,慢慢的啓唇道:“娘,我可是你親生的!你不要把這事告訴爹!”

二姨娘怒極反笑:“我若是要告訴你爹,我現在還會來找你嘛?”頓了頓,她又道:“你為什麽非要和你姐姐過不去,你弟弟以後肯定是要繼承家業的,那可是你親弟弟!你未來的日子只有比她更風光的。”

蘇婉婉苦笑了聲道:“可是我意難平啊!從小她就在我的頭上,爹疼她,就連我的親娘也更疼她!從小但凡有什麽好東西總是緊着她的,我算個什麽東西!我讨厭她,我讨厭她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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