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孩子一直很乖， 她甚至沒有懷孕該有的反應， 除了比較能吃外，不想吐也沒什麽不适， 這還是他第一次發出了讓母體不舒服的信號，就好像他能感受到母親對自己的遺棄，他在難過一樣。

那陣痛只有突然的那麽一下， 又沉寂了下來， 沈桃并沒有把這個巧合放在心上。

“已經超過三個月， 來的有些晚，術後需要住院一段時間，沒人陪你來嗎？”

“沒有， 我能照顧自己。”這件事她沒打算讓人知道，當然也不可能讓人來照顧了， 更何況她也不知道應該讓誰來幫自己，又該怎麽回答孩子的父親是誰。

醫生覺得好笑又很無奈， 那是一種看着年輕小姑娘不知事的目光， 這樣的不懂事與想當然是只有沈桃這個年紀的女孩才會出現的， “雖然這說起來是無痛無副作用的， 但實際上對身體依舊有傷害， 人在虛弱的時候怎麽照顧自己？你們年輕人就是在無痛無病的時候才能說這樣的大話。”

生病的時候，她忽然想到被洛誠讓人從被窩裏撈出來的時候， 一時間被醫生說的有些羞愧。

“但廣告上不是說……”其實她也知道廣告不過是廣告，誇大事實才是它的特點，只是有時候人會尋求心理慰藉。

“這你都信， 你自己想想從自己身上活生生摳出一塊肉會不會傷到，和孩子的父親商量商量吧，能要就要了。”醫生也是上了年紀的，她原本是公立醫院的婦科老名醫，退休後被瑪利亞醫院高價外聘，對她來說賺錢并不是那麽緊迫的事，反而會說出實話，勸誡這些姑娘不要沖動。

醫生也是看過太多這類事情，常常因為這樣的勸告反而被孩子的母親斥責多管閑事，但她依舊保有自己的醫德，哪怕從業那麽多年，她還是無法眼睜睜看着一條條小生命流逝。

沈桃看了眼醫生的胸牌傷的名字，她本來也神魂不屬，并沒有注意是誰為自己問診，顧春生，一個欣欣向榮的名字，雖然醫療制度常常被抨擊，但卻不能否認依舊有這樣不厭其煩為患者考慮的醫生，“謝謝您，顧醫生。”

“想清楚，這個沒有後悔藥吃，你确定還是要打掉？”見沈桃痛苦的表情，看上去也并非忍心，那應該就是有萬不得已的原因了，心下一嘆，這社會環境太速食，造就了這樣不負責任的後果，而每個人都應該為自己沖動付出代價。

沈桃不知道被說中了哪一點，淚水忽然湧了上來，緩緩低下了頭，似乎不願多說。

“我先給你開個單子出來，待會也是我給你手術，你再電話給孩子的父親看看，到底是自己的骨肉。”若不是看着這個小姑娘知道好歹，她也不會多勸一句。

她簽好手術同意書後，坐在醫院的走廊等待，看着周圍的孕婦有的挺着肚子一臉幸福，有的一臉灰白被身邊的男人扶着出來，沈桃不由地捂住肚子，她全身都有些發抖。

其實當人真正難過的時候，是思考不了太多東西的，肚子裏任何一點動作都會被她放大。

她掏出了手機，發了一條微信：你覺得小孩可愛嗎，你喜歡嗎？

在發出去之前又加了一句解釋：看到家裏的小侄女調皮搗蛋，熊孩子，真是頭疼（～￣▽￣）。

又加了個顏文字，以免男神看出什麽端倪。

她的确有這樣的侄女，不過阿姨家不太喜歡她，總認為她是沈家多餘的那個，這些偏見也影響着孩子。記得過年的時候她帶了一箱特侖蘇和一些保養品等東西送過去，還掏出了一千的工錢當做紅包給出去，就是牛奶也是看侄女平時在喝才買的，她也怕買錯牌子被嫌棄。

後來侄女看着她，禮貌的說：我不喝的，阿姨你還是拿回去吧，謝謝你哦。

那時候她也不知道怎麽還笑得出來，後來就再也沒去過阿姨家了。

她沒事幹嘛給自己找虐，親人合則來，不合又何必勉強雙方。

她其實根本沒指望會收到男神的回信，如果回信會那麽快男神又何必只用郵箱呢，這本就是一種有條理的生活節奏。

她不過是在這種時候，想征求一下意見。

也許是被顧醫生的話影響了，哪怕她現在腦子很混亂，那次意外讓她并沒有接受這個意外的準備，承受這個生命的重量，但她也一樣沒有扼殺生命的勇氣。

如果後悔呢，如果孩子恨她呢？

她想到以前看到的那些流産的直播，那些血淋淋的畫面，一個本來快要成型的胚胎再也沒有生産的機會，呼吸就越發沉重，她忍不住将頭埋入膝蓋中，壓抑的心情令她心中好似被千斤巨石鑿下，睫毛上沾着些許淚霧，眼前模糊了一些。

叮咚，微信提示音。

出乎意料的，就在她發出消息沒多久後，收到了男神的消息。

晏因：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讨厭，不過如果是二次元的話，你不覺得是我們身材比例的縮小版，三頭身娃娃。熊孩子哪裏都會有，家庭教育的放縱，不喜歡就不用勉強自己，沒有法律規定你必須喜歡小孩。

晏因也看不到沈桃的狀态，似乎的确以為她只是有感而發的閑聊，兩人平時也沒少這樣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一種并不急于求成的速度，是一種脈脈溫情的情感流淌在兩人之間。

想到兩人在聊天中，得知晏因不為人知的一面，這樣面面俱到的他小時候居然特別喜歡熱血漫畫，比如什麽網球王子、黑子的籃球、海賊王等等，這三頭身娃娃也就是Q版人物了，兩人都帶着宅的屬性，單單是以前的漫畫都能聊上一個晚上，而且沈桃發現男神看的比自己還多，很多古老級別的都能翻出來，有時候要不是沈桃嚴詞讓男神早點睡，他還能一直說下去不停歇。

這不為人知的一面讓沈桃對男神簡直“刮目相看”，你居然是這樣的男神。

沈桃看着男神說的話，眼神更加迷茫，就像是迷路的孩子，只知道不停摸着肚子的地方。

這個時候，顯示屏上出現了自己的名字，輪到她做手術了。

沈桃：那如果你碰了一個你并不想碰的女人，她有了孩子你會怎麽樣。

晏因看到這一條消息，眉頭鎖得能夾死蒼蠅，這是什麽話。

是沈桃誤會了他什麽，還是說她在尋求什麽答案。

晏因想到鄧星河說沈桃懷孕了，而據他觀察，沈桃這四年根本沒和哪個男人走近過，本來就懷疑這懷孕有問題，現在更是覺得那并不是正常感情下産生的孩子，這樣的孩子生出來也不一定是好事，只是他還不知道沈桃是想問什麽。

他又沒有碰過誰，實事求是道：首先我不會碰自己不想碰的女人，其次我是不可能有孩子的。

不可能，是什麽意思？

是說他絕對不會接受有自己的孩子嗎？

她看着手機上男神發來的消息，冰涼的手指打了幾個字：你說的對。

晏因更莫名了，對，哪裏對了？

忍不住按了語音鍵，發了一段話過去。

沈桃将手機放入了包包裏，并沒有看到晏因回的一條語音。

她換好手術服，躺倒在冰冷的手術臺上，帶着口罩的醫生護士圍繞着自己。

看着天花板與白色的光影影綽綽的交織在目中，耳邊還伴随着手術用具與托盤的清脆碰撞聲，仿若一道扼殺與拯救的分割線。

“沈桃，兩腿分開。”

她的腿被醫生分開在兩旁，身上被鏈接了心電圖、血壓計。

“沈桃……”顧醫生喊着她的名字。

——母親早早的離開了，父親有了新的家庭，她到哪裏都是多餘的那個，那個總是又當兄長又當父親的哥哥也被她間接害死，有時候坐在地鐵上，她甚至會想着幹脆跳下去一了百了。

雖然那樣的想法不過是瞬間的，有時候人在無法承擔的年紀承擔過重的心理壓力又無處可以宣洩時，自然會有這樣偏激的沖動，就像被吹了太多氣的氣球，終有爆炸的一天。

那麽，肚子的小生命如果出生會不會比她還要孤苦。

醫生喊了幾次，沈桃卻沒有絲毫反應，她好像将自己鎖在一個無人能進入的盒子裏。

等她再一次睜眼的時候，淚水早就模糊了她的視線，白茫茫的一片。

肚子裏還沒成型的小生命在微微發熱，就好像在請求着母親不要抛棄自己，他/她在哀鳴，在哭泣，沈桃的淚水湧出，她好像感受到寶寶的心情，明明現在孩子根本不可能有自己的意識，一切是她的臆想罷了。

忽然淚如雨下。

“不……”哽咽着。

一開始只是微弱的拒絕，聲音越來越大，身體的動作也越來越激烈。

好似杜鵑的喋血般喊了出來，“不要……”

“不要殺了他，我要他……”

沒人要我，但我想要他，想去愛他。

她忽然在手術床上劇烈掙紮，崩潰地哭泣起來，人中與嘴唇不自然得輕微抽搐着，像是缺氧一樣不斷抽氣哽咽。

如果她都不要這個孩子，還有誰會愛孩子。

我被放棄了，但我不能讓他也被放棄。

她蜷縮起來，捂着微微發熱的腹部，她不想管了，她真的想要這個孩子，“媽媽要你，媽媽要你好不好，我能活多久就照顧你多久……”

以後……以後會有辦法的。

我想愛你，想告訴你這世上還有人是愛你的。

那強烈的母愛，忽然在這一刻爆發出來，來的那麽突然又理所當然，就好像是為人母的本能。

她哭的耳鳴，嗡嗡作響的聲音不斷在耳中回響。周圍什麽聲音都聽不到，只能感覺到肚子微微的發熱，好像是孩子在安慰她一樣。

“不要哭……”媽媽真的要你。

她雙手護着肚子，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