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6)

罵咧咧的吵嚷,大意不過是把她養大了,她竟這般沒良心之類的話。

戶外的太陽被雲霧遮掩,透不出光來,沉悶像鼓脹的氣囊。

她憤慨萬千,想不到一個人為了錢,竟可喪失自尊到這種地步。

她快步行走,剛走出拐角,卻被追來的王軍叫住。

王軍的臉仍然漲紅,皺着眉氣得雙唇哆嗦。

“別和她置氣,她就是那樣的人,你吃了飯再走啊。”

項林珠回頭看着他:“不吃了,我怕和她打起來。我走了,你保重身體。”

王軍說:“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別和她置氣。”

她說:“要是不看你的面子,這個年我根本不打算回來。”

這幾年,她每月按時寄錢回家,一來為報王軍養育之恩,二來為減少徐慧麗口舌。

今天才知道,貪心之人都生了張填不飽的嘴,從不因別人的給予而感懷,只會因坐享其成太容易

而向他人索求無度。

☆、33

火車轱辘滾在鐵軌道上順暢滑行, 相連的車廂每隔幾秒發出哐當響聲。

返程的路上, 項林珠拗不過譚稷明的享受之風将硬座換成了軟卧。

二人面對面坐着,他遞給她一瓶水:“認識你這麽久, 還沒見過你這麽大氣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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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這,她臉色便沉了沉。

譚稷明又說:“還氣呢?人條件艱苦,養你這麽大, 想讨點錢花也正常, 再說,那也沒幾個錢。”

“你頭一次來,還沒弄清立場身份, 她就伸手向你要錢,你還覺得她很正常?”

“窮麽,都這樣。”

從小到大他和那幫朋友在一起沒輕重慣了,說話只撿重的來, 尤其身心放松無外人時,更是不經大腦張口就來。

項林珠咽下口中的水,那水很涼, 滑過喉嚨竟涼出一絲疼感。

“我也窮,可我不這樣。”

聲音澀澀的, 氣息不太穩當。

譚稷明立即挨着她坐下,攬她的肩進懷裏:“怪我不會說話, 又讓你不高興了不是。你當然和她不一樣,你勤勞自強,從不占人便宜, 更不要說伸手跟人要錢了,怎麽能和她一樣呢。”

“不過這東西有時候也不能分太清,人與人之間要事事都分那麽清就沒勁了。”

她說:“你別拐着彎訓我,我可沒有事事都分得清楚。你請我吃飯送我禮物,還有像今天這樣非要換成卧鋪的事,我什麽時候說過要和你分清楚。只是她的做法太過分了,張口問人要錢,再有錢也填不滿的,那就是個無底洞。”

“挺明白啊。”他垂眼看着她笑,“那怎麽我送你衣服、給你鑽石,你看都不看一眼通通拒絕。”

“你那些太多了,我用着有負罪感。”

“負罪感?”這詞兒倒新鮮,“一不偷二不搶,哪來的負罪感?”

她想了想:“大概是因為白撿來的太容易,心裏總是不踏實。”

“白撿來的?”譚稷明不知該氣還是該笑,“那都是爺辛辛苦苦掙來的,你去白撿一個試試。”

她說:“我知道你掙錢辛苦,但我還是學生用那些不合适,以後上班賺錢了再說吧。”

他揉她的頭:“有我在你賺什麽錢。”

項林珠以沉默結束了這番談話,因為這是個死結。

她深知個人理想和譚稷明的傳統概念互相矛盾,卻毫無辦法解決這種矛盾。

譚稷明沒錯,賺錢養家養媳婦兒能有什麽錯。項林珠也沒錯,獨立自主有夢想是挺好的事兒。

遺憾的是那時的二人不知退讓,相似的通透機靈,相似的固執倔強,解決矛盾的方式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矛盾。

轉眼年已過完,大地回春,加上地方靠南,天氣越來越暖和。

項林珠還沒開課,和譚稷明在一起的時間比年前多了很多,卻也不是成天膩在一起。一來譚稷明要上班,二來她本不是閑散之人,愣是不顧譚稷明反對找了份家教工作。

譚稷明拗不過她,卻懷着不滿。他生活作風懶散,但吹毛求疵,比如分明是他自己把襪子往沙發上亂丢,卻極嫌棄地皺眉指使項林珠收拾,再比如他喝完茶的水杯随意擱在茶幾上,頭天晚上項林珠因為教課回的晚了,沒顧上洗涮,隔天早上醒來他便又要發脾氣。

“你要不幹那什麽家教,家裏能這麽亂?”

“你要是能勤快些,家裏也不會這麽亂。”

他更不滿:“我打小就這習慣,改不了。”

她正拿着吸塵器吸地,叫他:“讓一讓腳,要是弄不幹淨你又吵個沒完。”

他依言擡腳:“你要不幹那破家教,我能為這事兒和你吵?”

項林珠說:“你別繞來繞去的擠兌我工作,我是不會辭職的。”

譚稷明說:“那你給我打工,工作內容就是收拾屋子做飯,我給你開工錢,和別的公司一樣按月結算。”

“給你打工太受氣,我不幹。”

“受氣?我要東你偏往西,到底是誰受氣?”

她已收拾妥當,收了工具去換鞋。過年後她換了雙新鞋,還是一雙便宜的帆布,譚稷明很看不慣。試想,一個懶散但要求高,一個勤勞卻要求低,二者本就天差地別,融合在一起自然是各種看不慣。

雖然譚稷明脾氣不好,看上去是項林珠在忍讓,其實很多時候是譚稷明拿她沒轍,沒轍還得貼上去,誰叫他愛呢。

好比這會兒,換完鞋的項林珠準備去家教了。

看人要走了,他又不放心,拿了車鑰匙道:“等會兒,我送你。”

說話時仍然壞脾氣地皺着眉。

她在副駕駛坐着,一邊攏了頭發紮起來一邊和他說話:“那家小孩要參加競賽,最近抓得緊,晚上不一定能按時回來,冰箱的飯你放微波爐熱了再吃。”又道,“算了,你也不會用那些。要是餓了先吃些水果吧,我都洗幹淨了,就在廚房放着。”

他沒什麽反應,她催:“聽見沒?”

他把着方向盤,懶懶道:“喂兔子呢,餓了不給飯給水果。”

她笑:“你本來就和兔子差不多,不吃肉不吃鹹,每天青菜蘿蔔都不嫌淡。”見他還是不高興,便軟了聲音道,“你這幾天不是很辛苦嗎,下午在家好好睡一覺,起床後去洗個澡,晚上給你做南瓜粥、拌海蜇皮,還有扒糕。”

他掀了眼皮瞥她一眼:“每回都來這招。”

“吃不吃吧?”

“再炒個豆角。”

他說。

她應:“好。”

他們走得晚,項林珠不停看表,到時車還沒停穩就往下蹦。

“急什麽。”譚稷明訓,又替她解了安全帶,“你什麽時候能對我也有這份心。”

似疑問又似評述。

她伸長脖子捧住他的臉親一口,蹭蹭蹭下了車,頭也不回。

譚稷明揚了揚眉,她是越來越知道怎麽打發他了,但沒辦法,誰叫他受用。

接着他順原路返回,準備回去睡覺,卻不料在半道兒上接到公司財務的電話。這幾天他一直為公賬上的事兒發愁,對來對去對不上賬,幾個財會工作出現纰漏,加上老板要求高不好溝通,他們已經抱着失業的心态誠惶誠恐加了三天班。

那財務在電話裏說,消失倆禮拜的符錢終于回來了。

譚稷明聞言便将車開到路口,一個轉彎後麻利駛向公司。

符錢這人沒什麽來路,起初和他合作是因他跟白楊認識,再者因着打算跟這兒長待,正考慮做些事情,恰巧碰到他找上門,便順水推舟和他幹起來,一直也沒出過什麽差錯。

符錢最大的特點就是脾氣好,幾乎沒人見他發過火,因此他人緣特好。消失的這幾天,進譚稷明辦公室的員工總有人說他可能是遇上什麽着急事兒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說他平時不是那樣的人,聽上去像勸阻譚稷明別生氣,其實是為他說話。

譚稷明一走進公司便有人指路:“譚總,符總在您辦公室呢。”

他于是去了辦公室,就見符錢坐在沙發上,穿着襯衣西褲,臉上一如既往挂着微笑,看上去就像

什麽事兒也沒發生。

“你他媽怎麽回事兒?”

“先別生氣。”符錢說,“虧空的賬目我下月就補齊。”

他又問:“你拿錢幹什麽去了?”

“前陣不是和你說過麽,我想投資一旅游項目,和幾個朋友一塊兒做,那幾個朋友上回在杜尚你都見過,後來你說要考慮考慮這事兒,就一直拖着,過年那一陣他們試營業,因欠了比尾款還沒付,營業比較困難,那會兒我聯系不上你,就挪了點兒錢給他們用,你放心,打了借條的,下月就還。”

譚稷明氣未消:“打個電話就能說清楚的事兒,你他媽消失倆禮拜,生孩子去了?”

符錢笑:“我哪有那本領。說真的,這項目真不錯,營業以來一直生意爆棚,您要不親自去看

看?”

“不去。”他靠着辦公桌,“上回那方案我看過,大問題沒有,小問題一堆,就這麽營業早晚得賠。”

“這筆錢替他們救了急,哥兒幾個義氣,把這點兒錢算成我們投的股份,等我把這錢連本帶利收回來,您可別後悔。”

“我後什麽悔。”譚稷明說,“悠着點兒吧,不然後悔的可是你。”

符錢皺眉抿了抿嘴,上回見過譚稷明的一哥兒們果然沒說錯,譚稷明這人的确不只是財大氣粗的

主兒,人腦子裏可裝着貨呢,門兒清,想說服他可不容易。

☆、34

天氣不錯, 符錢跟樓下小店坐着隐約又聞見海風的味兒。

他點了份海蛎煎和奶茶, 卻只是看着,并不想吃, 沒想到差不多兩天過去,依然沒什麽胃口。

正愣神的檔口,忽然一姑娘花蝴蝶似的蹿了過來。

路之悅穿着挂脖露背長裙, 後背系了倆極細的帶子, 上衣和半裙僅用短短一截布料相連,露出完整的腰和穿着銀環的肚臍眼。

乍一眼看過去,像穿了一肚兜似的。

“我每天都來, 總算見着你了,好久不見你幹嘛去了?”

符錢擡眼瞧她:“你就沒別的事可做嗎?”

“沒有啊。”她說,“我畢業了,每天除了吃喝玩樂就沒什麽事了, 我媽說先讓我玩玩兒,過兩年找個門當戶對的就把我嫁了。”

符錢說:“那不挺好。”

她挽着他的袖子:“好什麽好,我才不想嫁人。”

“嫁人挺好, 照樣管吃管住管花錢,聽你媽的話, 回去乖乖嫁人吧。”

“你不就是想讓我別纏着你麽。”她說,“不如這樣, 你讓我睡你一晚,沒準兒睡了之後我新鮮勁兒就過了,對你沒什麽興趣, 也就不纏着你了。”

她半趴着腰,隐隐露出胸前的料。

符錢看也不看她:“我沒什麽興趣讓你睡。”

她眨着眼說:“那你睡我也是可以的。”

“姑娘家這麽沒臉沒皮可沒人待見。”

“我也不是逢人就這麽沒臉沒皮。”她說,“就因為你跟個和尚似的,我才這麽沒臉沒皮,诶你不交女朋友難道不寂寞嗎,心理扛得住生理也扛不住啊,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啊?”

面前的食物散發甜膩的氣味兒,他感到有些惡心,嘴裏應着她:“對,我不喜歡女人。”

路之悅冷哼:“不喜歡女人的男人我見得多了,你壓根兒不是那一類。”

他摸出支煙站起來往外走,沒有理她。

路之悅緊緊跟着他,一邊不停說着話,他依然不理。眼看到了汽車跟前,路之悅急了,伸手拽他,卻不知用力過猛還怎麽的,他竟随着慣性被拽了過去,緊着倒退好幾步才重新站穩。

“對不起啊。”她立即道歉,“我平常力氣沒這麽大,可能最近吃的多了吧,力氣也變大了。”

符錢不惱,開了車門鑽進去,路之悅随他鑽進副駕駛,他仍然不惱。

“你別跟着我,我身無分文養不起你。”

“這都不是事兒。”她說,“我不要你養,你沒錢沒關系,我可以養着你啊,我家有的是錢。”

她中氣足,說話誇張嗓門大,年輕的皮膚像喝飽水的白豆腐,渾身散發青春獨有的朝氣蓬勃。

符錢瞧着她,竟心生羨慕,他并不老,卻離這份朝氣活力已經很遠了。

他慢條斯理開着車,看上去恹恹的。

“你是不是太累啦,瞧着都快睡着了,你這會兒是要回家睡覺嗎?”

他點了支煙道:“精神着呢。”

其實他原計劃真是要回家,但怕路之悅知道他家住哪後更加沒完沒了,于是開着車在城裏繞圈子,後來竟目标明确徑直去了思明區的普陀寺。

路之悅不解:“燒香拜佛有什麽好玩的,你竟喜歡這種地方。”

他看着湖對岸的萬壽塔,頭頂藍天白雲,身環蔥蔥綠蔭,像個挺直身板的戰士。他想起北大未名湖畔的博雅塔,小時候去過一次,還曾立志考那所學校。

“你叫符錢,我還以為你只愛錢呢,沒想到也來這種文化人兒才愛的地方。”

“我和朋友合開旅行社,這地兒是一主要站點,不僅人氣足空氣也幹淨,還能賺錢,誰不愛。”

說着擡腳離開,“你住哪,我送你回去。”

路之悅不太明白他的話,這海濱城市比這人氣足空氣好的地方多的是,這兒免費對外開放,連門票都不賣,地理位置也不偏,交通四通八達,坐個公交都能來,他卻說這裏能賺錢。

天氣越來越熱,空氣越發黏稠,唇齒間都是海風的鹹味兒。

符錢鑽進車裏并未立即開走,他将車窗完全降下,靠着座椅等風散進。

路之悅熱得出汗,伸手打開空調,卻被他立即關掉。

“幹嘛呢。”

她轉頭,看他穿着細格的長袖襯衣,領子袖口都扣得嚴嚴實。

“你不熱嗎?”

她拽他袖子,被他躲開。

“開窗吧,冷氣吹多了頭疼。”

她聽話地開了車窗,沾沾自喜:“沒想到你不僅溫柔,還這麽體貼。”

他沒出聲,似習慣她的恭維。

送走路之悅,他才終于回了家。

他家住在蓮前附近的金雞亭花園,租來的二居室是老式黃木裝潢,陽臺外有間報廢的泳池,蓄了半池草綠的水,靜置老舊毫無生機,像他千瘡百孔的身體。

他本來有套房産,抵押給銀行貸了款,期限到了貸款還沒還上,房子就被沒收了,他便一個人在這兒租了房。

他是甘肅酒泉人,那個北靠內蒙古、南環祁連山的名城承載了悠久的西北文化。早年倆妹妹和一老母親被留在大西北,他一人出來闖蕩,起初十分賣力,打通了各路人脈才混到今天。

或許是這過程透支太多,如今他二十七的年紀卻是一副七十二的身體。

再說辦公室的譚稷明,他雖私下生活懶散,工作卻不馬虎,既去了公司又弄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在公司待了一下午,一來工作打發時間,二來督促員工不開小差。

夜幕降臨時,各色燈光紛紛亮起,倒影在盈盈水面,大街小巷車水馬龍,既熱鬧又悠閑,綻放這城市獨有的靜谧和熱情。

因請家教那戶人家今晚有重要聚會,所以孩子提早下了課,項林珠結束工作後坐公交回了家,在

玄關換鞋時才發現沙發上坐着人。

“什麽時候起來的,吃水果了嗎?”

“下午去了趟公司,剛回來,你今兒怎麽這麽早?”

他頭枕着沙發,懶洋洋道。

“那小孩家裏有事,提前下的課。”

“怎麽不給我打電話,我去接你。”

她走進去:“我想着時間挺早,就自己坐車回來。”看他一眼,“困了嗎,睡會兒吧,飯好了我叫你。”

他應了一聲,躺下就睡。

項林珠瞧他那樣子,拖鞋還挂在腳上,也不知道蓋張毯子,遂無奈地過去替他脫了鞋,又給他蓋

上。

她接着進廚房做飯,往竈上炆着南瓜粥,摘了豆角炒菜,又撈出泡了半日的海蜇,在水下沖洗幹淨,再往滾水裏一焯,然後切成絲澆上橄榄油和芝麻。

正往菜上撒鹽的時候,忽然有人從身後抱住她。

“這就醒了,你睡沒睡着?”

他埋在她頸上:“睡不太着。”

“餓了?”

她邊說話邊忙碌。

譚稷明粘着,跟着她往左,又跟着她往右,反正不松開抱着她的手。

“吃些水果吧,再一會兒就能吃飯了。”

她伸長脖子,朝盤裏的水果努了努下巴。

“诶你別抱着我,都不能動了。”

他笑,箍着她往盥洗臺靠近。

“你喂我。”

他下巴杵在她的肩窩,戳得她生疼。

項林珠不适地推了推他的頭,拿了塊芭樂塞進他嘴裏。

他吃着東西,下巴又擱回去。

她推開:“你頭好重。”

他東西未吃完,掰過她的臉就是一頓親,清脆爽口的果肉在倆人唇齒間滾動。

項林珠不适這過分親昵,微躲開喘氣,還不經意将送進嘴的果肉咽了下去。

看她喉頭輕微上下一浮動,眸光羞赧,面色微紅,譚稷明再忍無可忍,重新撲上去時像頭餓壞的狼。

她嘤嘤嗚嗚間還惦記鍋裏的飯。

“……粥……粥糊了……”

他也不擡頭,騰出一只手在琉璃臺上摸索半晌,終于尋着開關,遂啪嗒一聲滅了火源。

然後摟着衣不蔽體的嬌人兒往卧室走去……

窗外輕浪拍細沙,打碎五彩的城市倒影,成破碎波紋緩慢擴散。椰林成立,綠蔭嬌俏,似十五六的小姑娘。岸邊似似有人嬉鬧,海風一刮,那些聲響細碎散在風中,似飄得老遠,又似将從遠方傳來。

二人雖有不可調和的矛盾,鬧時也在認真的鬧,可好的時候,那般粘稠濃膩的溫存又像極了糾纏不斷的麥芽糖,樂在其中不嫌夠,羞憤旁人,又羨煞旁人。

☆、35

極短暫的冬天過去, 天氣越來越熱, 項林珠也迎來了新的學期。像往常一樣,沒事兒她就待在圖書館看書學習。這天上午, 她正伏在桌上看書時,意外碰見前來找資料的鄧蕊蕊。

鄧蕊蕊還戴着圓圓眼鏡,穿着半袖短褲運動鞋, 典型的工科女, 帶着幾分別系姑娘少有的敏捷幹練。

看見她時鄧蕊蕊很訝異:“師姐你怎麽在這兒啊?”

“我來看書啊。”

“看書?你不是考研了嗎?研究生前天就去新校區報到了,你報到完又回來了?這麽遠的路,你可真能跑啊。”

她擡頭:“前天報到?”

“你不知道嗎?”鄧蕊蕊吃驚, “我看了張師兄的通知書,就是前天的日期啊。”

她秀眉促凝:“什麽時候發的通知書?”

“這我不太清楚。看通知書的那會兒差不多是兩個星期前,這樣算來,最遲也是那會兒發的吧。”鄧蕊蕊看她臉色不佳, “你沒收到通知書?不可能啊,那成績都是網上公布的,以你的實力考不了第一也掉不出前五啊, 是不是什麽地方出了問題?”

她這才收了書匆匆趕去研招辦。

那辦公室就一人在,捧了水杯正要去打水, 聽她氣喘籲籲道清來龍去脈,卻并不着急。

“你查分數了麽?”

“查了, 公布成績的那天就查過了。”

那人朝電腦努努下巴:“再查一下試試。”

她于是去登錄電腦,蔥段般的細指輸入考號時敲擊鍵盤噼啪響,許是因為焦急, 那手指微微顫抖。

電腦頁面刷新完畢時,打完水的人将好走回來。

瞄了一眼屏幕道:“這麽高的分數,成績挺好啊,叫什麽名字?”說罷已瞧見複試欄的成績,“同學你複試沒過啊,這麽好的成績不應該啊,也沒人給你調劑嗎,你面試發揮得如何?”

複試沒過?年前參加導師見面會時,她和曹立德早已建立良好的師生關系,之後的面試按照正常程序走了一遍,她也準備充分,對答如流,且從曹立德臉上看不出什麽不好的訊息來。

再之後,她便在家教和照顧譚稷明的起居之間來回奔走,竟忘了查詢複試成績這回事。

她竟因譚稷明忘了這麽重要的人生大事,這才明白人們為什麽總說玩物喪志,明白之後她很懊惱,很氣憤,也分不清是氣譚稷明還是在氣自己。

“這樣吧,我給你調劑去海洋資源管理,這個專業還有名額。”

“……我是奔着海洋生物學去的,沒打算學別的。”

她聲音些許發抖。

“你都沒有選擇調劑,我是看你成績好才想幫你調,被刷下來怎麽可能再進去,尤其是你們這個專業。也不知道導師怎麽想的,你成績不賴卻被刷掉,你是業務能力極差還是得罪人了?”

這點倒提醒了她,她問:“你知道曹立德教授的電話嗎?”

“你選的導師是曹教授?這麽大的人物,你有機會見他卻沒要下聯系方式?你們成績太好的學生是不是都這樣,不懂人情世故那一套,白白浪費那麽好的機會,就算做不成他的學生,搞好關系沒準以後也能撈個項目什麽的……”

她着急,打斷他:“你有嗎,他的手機號?”

“我沒有。”他搖搖頭,“我也是一學生,跟了一沒什麽門路的導師,每天派我在這招生辦守着,反正我只想拿個文憑,幹什麽也不重要,守着就守着吧……”

曹立德在官網上只公布了人物簡介和建樹表彰,從不公布聯系方式。

她不聽這人唠叨,拿了手機一邊給張鵬濤打電話一邊走了出去。

張鵬濤在電話裏先是安慰她幾句,接着說替她向自己的導師打聽打聽,他們畢竟同行,總會時有聯系。

她挂了電話等張鵬濤回複,走在冗長的過道上,兩邊是或開或閉的辦公間,陽面有光照來,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長,歪在陰面的牆壁上,扭曲着變了形。

來回走了兩步,她進了電梯間下樓,電梯下行時短暫的失重感像把人從雲端抛向地面,就像她此刻的心情。

沒有什麽比一個躊躇滿志尚未施展,卻極有可能血本無歸的人來得更加沮喪。

電梯下行至五層時,有人走了進來。

那人穿着襯衣和西褲,過瘦的身材覆在衣服下,顯得更加空蕩。他的袖子撸上去,露出細長黝黑的胳膊。

他看着項林珠:“這麽巧?”

項林珠轉頭,才發現他是許久不見的吉綱。

“我剛簽了公司,一去就接了個大工程,今天是回來和校方辦理手續的。”

她心不在焉:“祝賀你啊。”

電梯行至一層,倆人一前一後走出去。就在這時,張鵬濤回了電話。

項林珠沒等第一聲鈴響結束,立即接通,便聽他道:“電話我給你問來了,待會就發給你。不過我們導師說曹教授上禮拜三出國考察項目去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

她一口氣沉沉墜到谷底,和張鵬濤道了聲謝之後,就那麽在原處站着,好半天沒動靜。

更好的辦法還沒想出來,卻聽身後吉綱開口:“我去公布單上看了,沒你的名字,還以為你認識譚稷明之後就不打算考了,沒想到是沒考上啊?”

項林珠不理他。

“其實沒考上也不要緊,有譚稷明在你怕什麽,無論你想要工作還是讀書,他那麽大的老板,總

有辦法幫你辦妥,就算什麽都幹不成也沒什麽,他那麽會賺錢,足夠養活你。”

她看着他,眼睛蕩漾被諷刺的木然,神情有些嚴肅。

“怎麽這幅表情,我說錯什麽了嗎,你和他在一起不就圖的這些嗎?你們那點事,過年在老家都傳遍了,你舅媽恨不得拉橫幅慶祝,以前她巴結我們家人的模樣你也不是沒見過,現在好了,巴結上更有錢的,見了我們家人都不正眼瞧了。這一點你和你舅媽還真像,先前待我還好好的,後來再見就躲得遠遠的。”說罷頓了頓,“倒也能理解,畢竟是她帶大的,身上總有她一樣趨炎附勢的特質。”

晌午的陽光不似□□點的太陽那般清透溫和,熱溫将頭發都煨得暖暖的。

一個人溫和內向,不代表她不會出口傷人那一套,尤其她還是一聰明人。

項林珠在太陽下眯了眯眼睛,漫不經心瞧着他,淡淡道:“以前你總是炫耀你的成績你的家庭,後來碰上比你條件更好的人,你巴結不上別人就把惡毒用在嘴上,說話這麽夾槍帶棒也是遺傳你們家的家風嗎?另外,我很早就有疑惑,你這麽愛和別人比較的特質,起源是因為心理自卑麽?”

吉綱很震驚,又惱怒,憋了半天憋不出什麽話來,只能黑着一張臉擡腳離開。

項林珠還在原地站着,曬了會兒太陽吹了會兒風。

期間譚稷明打了倆電話,她一個沒接。但是譚稷明執着,緊接着打了第三個,她被吵得心煩,于是接了。

“哪兒呢?”

“綜合樓。”

“怎麽不是圖書館就是綜合樓,你愛的是我還是你們學校的建築物?”

“……學校不就這些地方,還能去哪裏。”

“待那兒別動,我來接你。”

一刻鐘後,譚稷明到了,遠遠見她坐在圖書館門前的臺階上,盯着地磚動也不動,像陷入極難對付的困境。

她一向拘謹自持,大庭廣衆随地而坐這種現象從未發生過。

譚稷明将車停穩,下了車走近她。

“怎麽回事兒,弄得跟一被抛棄的小媳婦兒似的。”

她猛一擡頭,思緒還沒恢複過來,有點兒茫然地看着他。

“來,讓我瞧瞧這是誰家小媳婦兒。”擡她下巴,“唷,這不是我老譚家小媳婦兒麽,怎麽了這

是,誰欺負你了,爺收拾他去!”

她拍開他的手,站起來扭捏地瞧了瞧四周。

“這有人呢,別鬧。”

譚稷明眉毛一揚,逮住她的腰俯身親下去。

不顧她的抗拒掙紮,一記深吻之後舒爽擡頭。

“我是跟你談戀愛,誰跟你鬧呢。”

說罷去揩她紅暈的唇,嘴角微揚,眉眼帶酥,又壞又局氣。

二人相攜着上車,走了不到五十米路,卻見吉綱伴着幾人橫穿道路,從二人跟前路過。吉綱還特地回頭瞧了項林珠一眼,那眼神很是不高興。

譚稷明冷笑:“這他娘的什麽意思。”

說罷準備下車,卻被項林珠拉住:“行了你,總和不相幹的人過不去有什麽意思。”

他頓住:“倒也是。”又說,“可他為什麽總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看着你?”

“哪有深情款款,應該是不高興吧。”

“不高興?”

“剛才我們在電梯裏碰見了,他說了些難聽的話……”

他聞言啐了句:“草他媽,哪來的臉。”

說着,又準備下車。

“你別去。”她又攔着他,“他雖然說了我,但我也沒讓他好受,以牙還牙諷了他一回,嗆得他

說不出話灰溜溜走掉了。”

譚稷明笑:“你還知道以牙還牙,長本事了。”

“怎麽不知道。”她說,“我也知道疼的。”

他捏她的手:“有我在,怎會讓你疼。跟我說說,今兒發生什麽事了,老遠就看你跟那兒坐着出神。”

“……說了你也解決不了。”

他笑:“什麽事兒你倒是說說,我還不信還有我譚稷明解決不了的事兒。”

總是這麽大口氣。

項林珠沒接他這茬兒,頓了頓才問:“你認識曹立德嗎?”

他在腦海搜索一遍,确定沒有這麽個人兒,于是問她:“誰是曹立德?”

她心裏想,就說讓你別那麽大口氣吧,嘴上道:“我的意向導師,年前我報考研究生,筆試都過了,可複試被刷下來,研招辦的人建議我找他問問,至少要弄清是哪裏出了問題。”

“就這事兒?”他開着車笑,一臉無所謂,“刷下來是好事兒啊,沒過就沒過呗,你那書讀得太多了,我正想着怎麽能給你弄沒了,這下挺好,以後就跟家伺候我,甭念什麽書了。”

☆、36

“不行。”

她吐出這倆字兒, 沒再說別的。

“行行行。”他口氣無奈, 最後一個“行”字還拖出一個尾音,“那你就服從調劑, 該上哪上哪,随便學學也不是不可以,不是早就說好了麽。”

“誰和你說好了, 我從一開始就定的海洋生物學, 除了這個,不學別的。”

“學什麽不是學,我已經同意讓你繼續學, 你別跟我較勁啊。”

她心裏膈應,道:“學習是我的事,不需要別人來同意,就算你不同意, 我也要繼續學。”

“來勁是不是?”他看她一眼,“那學習有什麽搞的,一姑娘家找一男人嫁了相夫教子才是歸宿, 甭管有多麽崇高的個人理想,早晚都要走上同一條路。你別跟我擰巴, 要想學你那什麽生物,自己去找那什麽教授, 別通過我。”

“……我本來也沒想通過你。”

她不是不委屈的,他的傳統大男子主義還讓她倍感壓力。

譚稷明脾氣又上來,很沒素質的按了幾聲喇叭, 不再搭理她。

二人就這麽又鬧起脾氣,安靜地吃完飯後互相不搭理,同住一屋也不交流。譚稷明行動間把東西磕絆乒乓響,故意整出大動靜以示他的不滿,項林珠不接招,安安靜靜搞自己的,一面思考明兒起每天去曹立德的實驗室堵人,就算堵不上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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