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晴雯(06)
自從住進了怡紅院內,柳五兒就自在起來:怡紅院內丫鬟衆多,又十成裏有九成都是懂得上進的,恨不得整天都圍在寶玉身邊獻殷勤,甚至有些人自覺主動地承擔了晴雯的部分差事。
這可方便了柳五兒,要做的事少了不說,休息的時間也變得多了起來。
這日又到了晴雯的輪休日,柳五兒在園子裏呆得有些膩了,就總想着出去逛逛。但是晴雯在京裏可沒什麽親戚,有一個親哥哥還是個酒鬼,整日裏不在家的那種,她就回家也沒什麽意思。
不過今天她卻早有計劃——原本是沒想到的,還是和襲人一道做針線聊天的時候,襲人提醒了她,“晴雯,你不是從賴嬷嬷家裏來的?我前兒去太太面前回話,聽二奶奶跟太太念叨,說賴嬷嬷家的哥兒考中了舉人,太太誇贊了幾句。你見過賴嬷嬷的這個孫子沒有?”
晴雯的身體裏還保留着以前在賴府裏的記憶,柳五兒也知道些。不過那是晴雯年紀還小,又多數是跟着繡娘學藝,或是在賴嬷嬷跟前侍候,對賴家少爺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記得他名叫賴尚榮。
“賴嬷嬷一家也是真有造化!”麝月不由得感嘆,“聽說他家以前在老國公、老太太面前都很有體面,行事做派,現在的林大娘和周大娘都比不上。後來老太太開恩放了他們一家出去,哥兒又走讀書的路子,自己考出了功名來……”
确實,在榮國府的下人心中,賴大一家算得上是标杆一般的人物了。不過,這的目标未免太過遠大,而且主子們的恩典也不是随時随地都有的,所以很多人瞄準了林之孝和周瑞的位置,卻很少有人敢妄想自己有朝一日能成為賴大。
柳五兒也是被她們這麽一提醒,才想起來晴雯原本出身賴大府上,輪休的時候無處可去,卻還能去賴家逛逛——賴家距離賈家不遠,家裏人姿态放得也低,直到現在賴嬷嬷還時不時過來給賈母請安呢,兩家下人也常常互通有無。她又師出有名,想去賴家,只要向林之孝家的或是周瑞家的報備一聲就行。
這樣想着,她就提前去找了林之孝家的,說了自己想在輪休那日去一趟賴府的事。林之孝家的聽了之後沒說什麽,只讓她快去快回,別玩的誤了差事。
柳五兒自然滿口答應,又貌似無意地搭讪着提起小紅來,“我看小紅很懂事,口齒伶俐,做事也有章有法,是個有造化的,日後說不定有大機緣等着她呢。”
這世間但凡為人父母,就沒有不喜歡聽人誇獎自己的親生兒女的。果不其然,一聽這話,林之孝家的待晴雯就态度熱絡多了,“偶爾小紅家來,也經常提起你,說你很照顧她,也常常教她些眉眼高低、出入上下的,很感激你呢!”
這般有來有往地互相恭維了一會兒——當然柳五兒主要是在誇獎小紅,看着說得林之孝家的滿意了,她又趁機問林之孝家的那天有沒有車能送她過去——賴家和賈家雖然離着不遠,但是走過去也要小半個時辰,若坐車過去,她還能省些力氣。
林之孝家的正因為自家女兒被人誇獎而心花怒放呢,聽到她問這點小事,略一思忖,就有了答案,“明兒剛好有輛運東西的車要往那邊去,我和趕車的人說一聲,你就搭那輛車過去吧。”
柳五兒原本想要的也不過如此,沒想到林之孝家的那麽輕易就答應了她,就又撿着好聽的話說了幾句,這才回怡紅院去了。
到了輪休那日,柳五兒一早又和襲人打過招呼,趕着從角門出了大觀園,直走到榮國府後門,那輛運東西的車正好停在那裏。柳五兒坐在車夫身邊,沒問車上運的是什麽東西,車夫也沒提起這事,一抖缰繩,馬車一颠一颠地朝着遠處走去。
車夫直接把車趕到了賴府後門的門口,柳五兒跳下馬車,笑着向車夫道謝,就朝着賴府後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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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府後門是專供家裏下人初入的,看管的并不嚴,再加上晴雯原本就是賴府出身,剛出去沒幾年,府裏的人大多也還能認得出她,并且記得她是被送去了賈府,更有人還知道她現在是在賈府的金鳳凰寶二爺身邊服侍——以為她已經飛上枝頭了,見了她都滿面帶笑,有熱心者,直接就往前面通禀了,帶着她去了賴嬷嬷的上房。
賴嬷嬷剛用過早飯不久,正坐在塌上數念珠兒呢,見晴雯來了,不由得有些訝異,“晴雯姑娘,你怎麽來了?”
柳五兒腳下一頓——她現在可還不是那牌位上的人呢,哪裏當得起賴嬷嬷的一聲“姑娘”?可是若特意解釋,又有些小題大做,只會讓賴嬷嬷和她都尴尬,只好假裝沒聽到“姑娘”這兩個字。
她依着過去在賴府時的規矩朝賴嬷嬷福了福身子,“今兒我輪休,想着好長時間沒給您請安了,就過來看看。”她裝着羞赧的微微一笑,又找了個更加冠冕堂皇的理由,“而且,昨兒寶玉有件衣裳壞了,想讓我偷着幫他縫上,別讓老太太、太太看到了訓他。那件衣裳料子難得,我也不太拿得準縫補的方法,想着過來問問蘇繡娘呢。”
蘇繡娘原本是京城某家繡坊裏的繡娘,一手繡花技藝巧奪天工,可惜年紀輕輕就為了趕活計熬壞了眼睛,再也做不了精細的活計。賴嬷嬷特意把她請來,主要是為了教賴家的大姑娘針線,順帶着也教教小丫鬟們做繡活兒。晴雯的手藝就是跟着蘇繡娘學的,此番遇到難題,過來請教舊日的老師也是題中應有之意。
賴嬷嬷瞬間就聽懂了她的意思,招手叫了個剛留頭的小丫頭過來,“你帶着晴雯姑娘去找蘇繡娘,就說晴雯姑娘有事要問她,讓她下午再教大姐兒繡花。”
“唉。”那小丫頭答應一聲,就帶着柳五兒出了上房,“晴雯姐姐請跟我過來吧。”
她領着晴雯繞着回廊進了賴家大姑娘的院子,又穿過正院,進了一座小小的一進院子,直接走過去喚道:“蘇繡娘,老太太讓我帶晴雯姐姐過來找您呢。”
堂屋內很安靜,似乎賴家的大姑娘此時并不在這裏學習繡花。“知道了。”屋內蘇繡娘答應一聲,片刻之後就迎了出來。
晴雯可以說是蘇繡娘的得意門生了,而且——就算在蘇繡娘看來,晴雯能進榮國府的寶二爺屋子裏服侍,也是個有福氣的人。她滿面帶笑地出來迎接,“你可是稀客,今天怎麽想着到這邊來了?”
柳五兒往旁邊瞄了一眼,那小丫頭正轉着眼珠子朝她們二人這邊看呢,立即笑着過去握住了蘇繡娘的手,“我有些事兒想向您請教,怕讓人傳話說不清楚,就自己過來了。”
蘇繡娘猶豫了一下,“是針線上的事兒?”
柳五兒輕輕一拍蘇繡娘的手,“算是吧。”
蘇繡娘一拉她的手,“咱們進屋說吧。”又看向那小丫頭,“晴雯姑娘就先留在我這裏了,勞煩你去大姑娘那裏幫我傳一句話,就說今兒的針線可先停了,讓大姑娘松散一日吧。”
“诶。”那小丫頭答應一聲,“老太太也是這個意思。”說完就轉身跑走了。
蘇繡娘這才把柳五兒讓進屋子,讓她坐在炕上,又倒茶給她喝。晴雯這些年雖然在榮國府裏當差,但是兩家關系親近,互為表裏,賴嬷嬷又很喜歡和家裏下人說賈家的事,蘇繡娘也聽過不少關于晴雯的消息,就問柳五兒:“晴雯姑娘最近在那邊如何?寶二爺房裏的差事,想必是極輕省的。”
柳五兒連忙擺手,“也要做活兒,再加上我還要幫着做一部分榮國府老太君房裏的活計,平時倒不怎麽在二爺跟前服侍——那屋裏另有人做主,我算不得什麽的。”
蘇繡娘上下打量了柳五兒幾眼,才略帶遺憾地道:“那可真是可惜了。”至于可惜的是什麽,那可就不方便直言了。
不過她話中的意思柳五兒一聽就聽出來了,不由得從心底湧起一股子煩躁:這個世道也不知是什麽了,好似只要在富貴人家、在爺兒們房裏伺候,就一定會被收房似的。不過——她忽然又冷靜下來,吞下了即将脫口而出的嘲諷——她很難說自己之前是不是也動過這樣的念頭,現在不過是看開了罷了,又有什麽身份能居高臨下地職責別人?
她轉着手中的白瓷茶杯,輕呷了一口茶,才終于壓下了心中的情緒,擡頭看着蘇繡娘,緩緩開口:“其實,晴雯今天過來,是有一件事想要請教先生。”
當年跟着蘇繡娘學針鑿的時候,無論是賴家的大姑娘,還是下面的小丫頭們,都要尊稱蘇繡娘一聲“先生”,柳五兒此時用上舊時稱呼,蘇繡娘也不禁認真起來,“姑娘請講。”
“晴雯想問問先生,以晴雯現在的繡技,有沒有可能憑借這一手技藝,有朝一日脫離賈府,另尋一份營生?”她略作停頓,又續道:“不必大富大貴,只求能養活自己,也就足夠了。”
蘇繡娘之前壞了眼睛,平日視物總是習慣虛眯着,此時卻瞪大了眼睛,看着晴雯好似在看什麽怪物。過了片刻,她才滞澀地開口,“晴雯姑娘……”
作者有話要說:
我記得小時候有一部特別紅的棒國電視劇,當時我媽看了幾眼,然後總結那部電視劇裏的女主的經歷就是“百折不撓當宮女”。我覺得柳五兒以前自己的經歷呢,就是“百折不撓當丫鬟”
但是以晴雯的手藝,比很多外面的繡娘或織補匠人手藝都要好了,真的完全可以找機會自立,刨除她對賈寶玉的感情因素不談,真的沒必要一棵樹上吊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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