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Chapter?11
我睜大眼,看着眼前的別有洞天——
塔樓有七層,是五顏六色的牆壁,細看之下才發現竟都是浩如煙海的藏書。
但六角無頂塔的中心卻是一汪水潭,在這種冷天裏那冷潭竟能開出幾朵紅蓮,六道青石路彙聚最後開成一朵石蓮壇,六角方位各自應對着陰陽八卦。
塔頂是圓空心的,如今時辰剛好是子夜,月亮便如同一個玉盤盛放在那塔頂之上。星光月光垂下來,星星點點的光芒伴随着飛雪,最後輕柔地落在了安坐于石蓮中心的男孩身上——
墨色長發,褴褛的衣,明黃的燭火,黴綠的鐵鏈,冰雪雕成的容顏。
站在那青石路的路口,我覺得自己就像是在做夢。
這仿佛是個被人遺棄的天地,可是卻因男孩的從容安靜開出了屬于自己的花。
塔樓裏安靜極了,我甚至能聽見素雪飄落最後融化成水的聲音。如果說有什麽可以判斷眼前不是一個靜止的畫面,只有男孩手裏翻動的書頁還有永不停歇的素雪。
有水滴在我臉上,冷得我打了個寒顫。
只見那個男孩很快地看完了手裏的書,站起來向我的方向走過來,伴随着他的動作,拷在他手腳上的四條鎖鏈便發出金石碰撞的摩擦聲。
“額,我是來送飯的。”我提了提手上的飯盒,朝他說道。
然而小屁孩連個眼神都沒有遞過來,仿佛當我是坨空氣般走過我身旁,然後上樓、放書。
很好,熱臉貼了人家冷臀部。
也許是太冷了,我竟然被凍得連脾氣都沒了。
也是,在這種冰天雪地裏,有空燃燒他人還不如保存體力溫暖自己呢!
我撇了撇嘴,提氣一躍便鸠占鵲巢地霸占了石蓮壇,沒想到還挺暖和。怪不得天這麽冷,而石壇周圍的死水卻沒有結冰。我伸手試了一下水溫,應該是溫泉。
啧,我覺得我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好地方。這樣想着,我懶散地坐在石壇中,反手撐着地,看着天上皎潔的月亮和飛舞的雪花:“真美。”
可沒有人能跟我分享這一幕。
于是,我轉頭看着一朵開在石壇邊的紅蓮,“你說是吧?”
鎖鏈摩擦的聲音停下來,我看着水潭外面的男孩,笑:“诶,小鬼,你叫什麽名字?”
那個男孩靜靜地看着我,赤茶色的眼瞳幹淨清澈,我既沒看到被搶了地盤的生氣,也沒有看到見到生人的疑惑。
無悲無喜、無怒無怨,他就像一個漂亮的木偶娃娃。
啧,真是一個奇怪的孩子。
我撇了撇嘴:“不想說就算了,喏,你的飯。”
指了指食盒,我大言不慚地說道,“我好心幫你提來的。”頓了頓,我補充道,“好遠好遠。”
男孩垂下眼睛,慢騰騰地走上來,伴随着鐵鏈摩擦的聲音。他走到我身旁盤腿坐下來,伸出手小心地撫摸着紅蓮,良久才放開手,然後打開食盒。
我往裏面掃了一眼,無語地撇嘴:一個饅頭一疊醬豆腐,那些老頭也太摳了吧。
“你是啞巴?”我好奇地打量着安靜吃着饅頭的小孩。
他垂着眼睛沒理我。
“你為什麽被關在這裏?”我锲而不舍地問道。
他嚼着饅頭,沒理我。我盯着他,咋覺得一個饅頭被他吃得很香呢?
我啧了一聲,看着他新拿的書:“《無量劍法》,你喜歡武功?你會武功嗎?”
他依舊專注于自己的饅頭,半個眼神都不給我。
我頓覺沒趣,突然有些想念無崖子,雖說他不喜歡我還老是喜歡擠兌我,可比眼前這個悶葫蘆有趣多了!至少,他像個炸藥桶,我想點的話,他就會爆炸。在這裏,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真是悶都快悶死了!
我躺下來,翹着二郎腿,頭枕着胳膊看着月亮,酸溜溜地想:
我不在的話,二師弟左擁右抱的,肯定開心死了。
男孩吃完了之後,看着我張了張嘴但還是什麽都沒說。
良久,他側着身小心地躺下來睡在我身邊。我瞧着他瘦瘦小小的背影,心裏一酸,坐起身來伸出手剛想摘一片紅蓮花瓣給他蓋上,可手還沒碰,就見到閉着眼的男孩眉頭蹙起來。
仿佛我要掐的不是花瓣,而是掐着他。
我讪讪地收回手,良久,還是脫下了身上靈姑給我的白披風給他蓋上。
我倆身量差不多大小,甚至,我還比他大一些,而披風蓋在他身上也差不多合适。
我一向尊崇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思想。
這種舍己為人的行為根本不符合我的作風,我想了半響,還是給自己這愚蠢的行為找了一個借口:應該是我腦子被凍壞了。
想到這兒,我不由得失笑,站起身提起飯盒原路返了回去。
聽到門關上的動靜,男孩睜開眼看着身上厚實的白披風,戴着鐐铐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上去。良久,他坐起身,手指輕碰了一下紅蓮,蓮花似是懂得他想說什麽,花枝搖曳了一下。男孩微微抿嘴,向後反手支撐着自己,擡頭看着天上的月亮。
然而,事實證明,當好人是沒前途的。
第二日,我就被人揪着後衣領提到外面凍得像條狗,還被三老之一的淩峰真人罵得狗血淋頭,整個空曠的山頂都聽得到他那如同洪鐘的粗噶聲音:
“哇呀呀,你這個小弟子,才上來一天就不安分!你要把這清修之地弄得雞飛狗跳是不是?本座告訴你,你是不會得逞的,哇啦哇啦哇啦……”
我被他的聲音吵得腦瓜子仁疼:“啊?淩峰師叔祖,你說什麽,風太大我聽不見。”
“我說你是不是混進了東塔,@#¥#¥%¥@#¥%&&……”
我手放在耳朵旁:“啊,師叔祖你說什麽,風太大!@##¥#@%%……我聽不見!”
然後,一件披風就被淩峰真人劈頭蓋臉地摔在我頭上。
我沉默了三秒,然後扯下衣服一臉真誠,“師叔祖,你在哪兒撿到我的衣服的?诶,我昨天找了它一晚上呢!”
沒想到,淩峰真人揪住了我衣領:“你說,你跟那個小魔頭是什麽關系?”
我撲閃着自己的大眼睛,看着他那一口錯亂有致的碎米牙:“什麽小魔頭?我不認識。”
淩峰真人狐疑地看了一眼,然後又不确定地望着自己的兩個師兄。
玉清真人淡淡解釋:“就是被鎖在東塔裏的孩子。”
純陽真人甩了一下自己的佛塵,淡定開口:“他自己承認,這件衣服是你給他的。”
我氣得把披風往地上一甩:“這個小叛徒!”
話一出口,我面前的純陽真人就意味深長地一笑。
我這才發現自己這個豬頭都承認了什麽!那小鬼頭明明是個啞巴,怎麽可能跟這三個老頭說話!靠,沒想到純陽這個老頭扮豬吃老虎啊!果然,活到人精的年紀的人,都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淩峰真人虎目一瞪:“小丫頭片子你敢騙人!看我怎麽削你!”說着,他伸出熊掌就要拍我腦袋,我吓得一縮脖子,幫着馬尾的頭繩就被掌風削斷了。
我害怕地往看起來人最好的玉清真人身後一躲,沒想到被他直接像提小雞一樣提到了淩峰真人面前。
“真人,弟子再也不敢了!真的,弟子再也不敢了!”披頭散發的我沒骨氣地讨饒道——師父,快來救徒兒!
終于,還是純陽真人發話了:“诶,沒想到逍遙收了你這麽個頑劣的徒弟。”
淩峰真人道:“既然他管教不好你,那我們這些師叔祖就替你師父來管教管教你!小小年紀就會騙人将來還了得!”
“我已經不是小孩了,別看我長得矮!”
我大聲争辯完,就抱着自己的頭害怕地看着淩峰真人的熊掌。
淩峰真人粗聲粗氣說道:“那就更要好好管教!以後不準去見那個孩子!”
我不服叫道:“憑什麽!”他又擡起了他那雙熊掌,然而這次我抱着自己腦袋,堅決不改口。
玉清真人嘆了一口氣:“他不是一般人,我們只不過是擔心他會傷害你所以才阻止你。那個孩子不喜歡別人接近他。”
這不廢話嗎?如果有人把我鎖成那個樣子,我不想着報複社會已經很好了!我翻了個白眼。
見我無動于衷,淩峰真人嘿了一聲:“你以為我們是危言聳聽嗎?之所以把那個孩子關在那塔中,為的就是要磨去他的戾氣和殺氣!要是他狂性大發,你死了我們怎麽跟你師父交代?!”
我好奇問道:“那個小孩傷害了誰?”
只見玉清和淩峰兩個加起來快兩百歲的人各自撈起自己的袖子,理直氣壯:“他傷害了我們!”
我一臉凝重地看着兩人手臂上幾乎是同一位置的新鮮牙印子,認同地點頭:“嗯,果然,喪(幹)心(得)病(漂)狂(亮)!”
突然明白了什麽,我突然有些可憐那個小男孩,這些老頭連一件披風都舍不得留給他。
純陽真人看穿了我的心思,他淡淡說道:“扶搖,你若是真想見他,我也不攔着你,只是那個孩子不會承你的情。”
我看着欲走的真人,問道:“那他如果承了我的情,又該如何?”
純陽頓了一下:“除了放他離開這兒,其他的,随你。”說罷,便進了殿門。淩峰瞪了我一眼,玉清看着我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道:“扶搖啊,那孩子這裏是有問題的。”說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便也跟着離開。
我站在冰天雪地裏,腦袋被寒風吹得有些發蒙:“這裏有問題……他是傻子嗎?”
我想起他看書的樣子,有些感慨——
原來這個年頭,傻子也辣麽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