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碧水臺(2)

沾染了血跡的白床單那麽的陌生,怎麽會裹住我此生最親最愛的人?

而當我終于看到你的臉時,這個世界全部的陽光都被惡魔收回。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我站在那裏不知所措。你的臉還是那般熟悉,可是泛青的蒼白終于令我明白——今生今世,你再也聽不到我喊你一聲“媽媽”了。

可是,我還是大喊了起來。我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大聲叫着“媽媽”。可是盡管我喊到聲嘶力竭,幾度昏厥,也喚不回你已經遠離我的生命……

媽媽,在那一刻,我從來沒有那麽痛恨過我自己。你生了我,養了我,一個人艱辛地将我養大,可是,我回報你的又是什麽呢?

二十多年了,我對你的感情只是兩個字:任性。我知道我跟別的孩子不同,從小就沒有父親。所以,媽媽,是你用瘦弱的身子支撐住了我整個天空。所以我對你的愛只有百分之百的占有欲。我從來沒有理解過你心中的凄苦。在我終于不負你的期望,如願拿到大學錄取通知書的時候,你才終于松了口氣。這個時候,你才想到你自己。

可我誤解了你。我不能接受一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中年男人做我名義上的父親。我以為,你不再要我了,要跟那個男人長相厮守。一想到你不能再給我完整的愛了,我就覺得我被整個世界遺棄了。于是,我賭氣離家,走進大學校門之後,再也沒有回家看你一眼。

可是,媽媽,你卻并不計較我的任性,你仍然在默默地關心着我。也許你知道,總有一天,我會想明白,會再回到你的身邊!

可是,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你是天下最不幸的母親,而我,已經成為天下最不幸的女兒了!

媽媽,你告訴我,人死之後真的會有靈魂嗎?如果有的話,會在哪裏?天堂存在嗎?天堂如果真的存在,你一定會生活在那裏的花園裏,有陽光,有水,有空氣,有花香和鳥語,還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小天使。因為,你是一個多麽好的媽媽啊。上帝一定會為它無意中犯下的不能挽回的錯誤而自責,所以會給你安排一個最好的歸宿。

可是,媽媽,你告訴我,通往天堂的路在哪裏?我這樣一個不孝順的女兒,怎樣才能沿着你的足跡到達你安息的地方?當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走出太平間時,我才知道什麽做叫真正的“孤立無援”。媽媽,你怎麽忍心抛下我獨自去天堂呢?你是我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失去了你,面對茫茫人海,心卻空空蕩蕩。這一刻,我才知道什麽叫做“傷心欲絕”。上帝帶走了你,是硬生生将我的一顆心撕得粉碎。走在喧鬧的大街上,我卻聽不到任何聲音。我只聽到自己的心髒被撕碎,血管破裂的聲音!

我親愛的媽媽啊,寫到此處,我已經是泣不成聲。寫這篇文章,我中途間斷了數次,因為每次都是哭得幾乎氣絕……

媽媽,你能原諒你的女兒嗎?你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最牽挂的人是不是我?直到那一刻,我仍沒有回到你身邊,你是不是在恨我?直到你傷痕累累的身體變得冰冷,靈魂是不是仍依依不舍?媽媽,天堂裏你還能夠看見我嗎?你能夠看到我如此傷心如此悔恨嗎?

如果是那樣,媽媽,你是不是仍然期望我能好好地活着?我每天恍恍惚惚做每件事情的時候,都感覺到你在冥冥之中注視着我。特別是昨夜半夢半醒的時候,我真的看到你就站在我的床邊,還給我蓋被子。你的手指碰到了我的胳膊,是那樣溫柔的觸覺,一如往昔。你的目光還是那樣的慈愛,那樣的溫柔,似乎一點兒也不生我的氣。媽媽,你真的不生我的氣對嗎?你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愛我卻不計回報的人。而我,為何會那樣糊塗那樣不知珍惜呢?

悔亦無用,這是我今生永遠無法忏的悔。媽媽,你不在身邊關心我的日子裏,你的愛是我唯一的支柱。我打開窗子,夜風吹幹了我臉上的淚。我凝視着天邊那個月亮,心中默默地呼喚着你:媽媽——

當畫笛讀完這些字句的時候,早已是滿臉淚水,哭到窒息。她萬萬沒有想到,在她剛剛捕捉到一點信息,找到了開啓失憶之門的鑰匙時,第一個驚人的發現卻是母親已經去世!她似乎仍然不甘心,用力拍打着自己的腦袋,希望這些會是錯誤的回憶。

可是她卻感到更多的回憶流入腦海……

那年畫笛大學畢業,她沒有跟母親打聲招呼就離開了青城,去了另外一座城市。那個時候,她其實已經原諒了母親。雖然大學四年,她一次家也沒回,都是母親默默地往她的卡上打錢,供她念完大學。

畢業那天,畫笛在家門外徘徊了很久。她很想回家看一眼母親,并接納那個名義上的父親。可是依她的任性,她終于沒有走進家門。

年少的時候,因為無知,也許會犯下一生都不可挽回的大錯。

一年之後的某一天,她工作的時候無故感覺心慌意亂。倒水時不小心燙傷了手指,接着無意中看到辦公桌上她與母親的合影,心中一陣疼痛。

她忽然抓起一旁的電話,用燙痛的手指撥下一串爛熟于心,卻是數年沒有撥打過的號碼。響了很久,卻無人接聽。那天是周六,她在公司加班,而母親應該在家中休息的。

心就立刻懸了起來,畫笛扔下寫了一半的文件,拎起随身的小包便直奔汽車站。青城離她住的這座城市只有一個多小時路程,感覺裏,卻似走了三天三夜。

當她終于心急如焚地回到家中的時候,面對的果然是一場不幸。

母親是出車禍死的,一同遇難的還有畫笛名義上的父親。車是母親開的,轉彎的時候,一輛重型卡車突然偏離路線,母親猝不及防……

接下來,就是畫笛文章裏的那一幕。在痛失母親的那些日子,畫笛生不如死,深陷悔痛自責之中。她翻看了母親的日記,從日記裏了解到母親是多麽的想她,因為過度思念而患上了神經衰弱。畫笛明白,母親一定是缺乏睡眠而導致反應遲鈍,所以才出了事。

死去的名義上的父親還有一個兒子。辦完了雙親的後事,她與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哥哥分割了遺産,那是一筆頗為豐厚的財産。她清楚地記得,當她知道這筆財産确切的數目時,她十分驚愕。那些錢一定是母親拼命賺來的,只是為了唯一的女兒。現在,女兒得到了這些錢,母親卻已不在人世……

突然找回的記憶讓畫笛難以承受。她虛弱地伏到了床上,眩暈中,似乎眼前的黑點又出現了。她關掉網頁,将筆記本放回原來的地,然後閉上眼睛,努力繼續追憶着。

她在想,那筆錢哪兒去了呢?

上學的時候,畫笛曾經有個願望,就是有一天自己有能力去資助失學的兒童。

“希望工程!”這個突如其來的字眼像利箭一般直穿她的心房。她睜開眼睛,看着眼前的黑點不停變幻着,感覺自己就像一條魚掙紮在這些黑點中,拼盡了氣力去打撈回憶。

這個時候,段千文的臉便出現在眼前。

不是段千文回來了。這個時候,畫笛仍然獨自呆在段千文的碧水臺裏。但她确實看到了段千文。

那是回憶,不堪回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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