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翌日清晨,門裏一傳來聲響,雪燕與錦葵立刻捧着水盆走進。
“王爺早——”
“噓。”仍坐在床上的穆潇示意。“別吵醒杜姑娘。”
雪燕與錦葵互看一眼,小聲地伺候穆潇穿衣裳。
“王爺,您要先用膳,還是——”
“我先到書房一趟。”昨晚司棋提醒,京裏送來不少私信,他打算招來梁昭問一問經過。還有,娶鑰兒進門的事,也該開始準備。“杜姑娘醒了再來叫我。”
一等穆潇拄着拐杖離開,錦葵拉着雪燕小聲說話:“你有沒有看見王爺剛才的表情?甜得像是沾了蜜似的。”
雪燕瞪。“我昨晚就說了,你還不相信!”
“要我怎麽信響!”錦葵說。她倆打從十來歲就跟在四姨娘身邊,雖說這兩年被迫遷到冀州別苑,但在這之前,她們很常在京裏的王府和穆潇碰上面。
她們認識的那個穆潇,從來不是他現在這個樣子。穆潇不喜與女人勾搭糾纏是京裏有名的,因此府裏的丫頭從來不敢奢望能被穆潇看上,她們也一樣。
早先還在王府時便常聽老王妃哀嘆,說王爺這個性子,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見他抱個娃娃回來。
錦葵又說:“還有,你看王爺跟我們說話的樣子,真的像忘了過去的人嗎?”
“說不像,又有點像……”雪燕也弄不清楚。昨兒個四姨娘派人傳訊,同時問她們想法——覺得王爺忘了過去的事,到底是真是假。
兩人不敢亂答,只說了個“得再瞧瞧”的含糊回答。
然而今早一見穆潇吩咐的姿态,兩人心裏的狐疑,又多增加了一點點。
從沒有人因摔傷了腦袋而忘了過去,所以沒人搞得清楚,穆潇現在的表現,到底是應該,還是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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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現就擔心,王爺說忘了過去的事是裝的。”錦葵跟在四姨娘身邊較久,思緒脈絡也同聲一氣。
“為什麽要裝?”雪燕反問。
“你忘了,”錦葵壓低聲音。“王爺所以失蹤這麽久,全是因為那天晚上,姨娘使計灌醉王爺——”錦葵話還沒說完,雪燕突然捂住她的嘴。
幹麽?錦葵眼裏冒着疑問,而後順着雪燕目光一望,她暗抽口氣——
鑰兒醒了!剛才的話該不會被聽見了?
“雪燕姊姊、錦葵姊姊……啊!”鑰兒揉着雙眼坐起,蓋住她肩的錦被滑下,直到身子一涼,她才發現自己沒穿衣裳,急忙又把錦被拉上。想起昨夜,她整張臉倏地通紅。
“杜姑娘昨晚睡得可好?”錦葵幫忙攏起紗簾,小心觀察她表情。
“好,很好。”她轉頭一瞟絲滑的被褥。“這床非常舒服,我從沒睡過這麽軟、這麽暖的床。”
看她表情和昨晚同一模樣,錦葵暗松口氣。看樣子,剛才的話她似乎沒聽見。
“杜姑娘請起身,奴婢幫您擦擦身子。”雪燕擰着濕帕走近。
“喔,那個……”她本想說“我自己來就好”,可一想到她倆昨晚說的,到嘴的話又吞了回去。
她別別扭扭地下床,一動,一股稠液立刻從她腿縫間泌出,一瞧就知道那是什麽,她羞得簡直想埋進地裏藏起來。
雪燕見怪不怪地擦去她腿上的濕印,伺候她穿上兜衣與亵褲。
床上還留了個淡褐的印子,可見她先前說的,她跟王爺還是清白的事不假。
她身上盡是恣意歡愛過的痕跡,想也知道王爺昨晚多麽猛烈地要了她。說真話,她們好羨慕她。說出去誰信?
京裏那麽多花魁名妓辦不到的事,一個鄉下土村姑竟然辦到了!
錦葵從桌上捧來镂金的水紅長衫、翠綠的撒花絲裙與玫紫色的羅襦。
幫鑰兒穿好之後,雪燕打開一只黃梨木造的長錦盒,裏頭擺滿各式精細的珠簪金钿,全是鑰兒從沒見過的漂亮東西。
“杜姑娘有沒有特別喜歡哪只?”錦葵故意問,料準鑰兒不會知道什麽東西适合擺一塊兒。錦葵就是想見鑰兒受窘,好多少補償一點她心裏的不平。
“我……我不知道……”果不其然,她慌張地搖手。
從小到大,她見過最漂亮的東西,就是當年穆王妃賞給她娘的金鎖,再來就是穆潇的雲龍玉。一忽兒看見一大堆金光燦燦的簪子玉飾,她覺得每只都漂亮極了,哪裏有什麽特別喜歡或不喜歡。
雪燕輕頂了錦葵一肘,錦葵暗哼一聲,知道雪燕在提醒她什麽。
王爺昨晚才警告,敢再對杜姑娘無禮,就休怪他無情。
“既然杜姑娘沒特別屬意的,就讓奴婢幫忙挑選了?”
經過昨晚上的相處,雪燕對鑰兒的喜歡多了那麽一些。尤其她開口閉口“雪燕姊姊”長、“雪燕姊姊”短,聽在雪燕耳裏很是受用。
“多謝雪燕姊姊——”聽見雪燕願意代勞,鑰兒松了一大口氣。
跟個孩子一樣。望着鑰兒燦笑如花的臉龐,雪燕忽然想起仍在鄉下的小妹,還小的時候,妹妹總會拉着她手,沖着她喊“燕姊姊”。
這麽一想,雪燕對鑰兒的感覺更親切了。
經過昨夜,鑰兒已徹底成為王爺的人,所以不能再绾着未出嫁閨女的發辮,雪燕幫她绾了一個盤桓髻。一頭青絲如雲朵般層層疊疊,最後再簪上一把金絲鑲着八色玉石的珠簪,與綴着珍珠的步搖。
鑰兒只要頭稍稍一動,步搖上的金枝便會輕輕顫動,模樣甜俏且不失莊重。
錦葵看了雪燕一眼,似有在責怪雪燕的意思。
兩人都很清楚,四姨娘所以派她們過來,絕對不是希望她們好好伺候。可雪燕,卻漸漸有那麽一點忠心侍主的感覺了。
有沒有搞錯!錦葵心裏不願,要她伺候一個土村姑?
“可以了。”雪燕不管錦葵,自顧自端起銅鏡讓鑰兒細審自己。
費心妝扮過的她,遠比昨晚還要标致氣派幾分。
若不說破,單看她這衣着、這姿容,哪有人想得到她是出身芮城的小村姑!“王爺呢?知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
“王爺在書房。”
鑰兒聽了就要出去。
“杜姑娘等等。”雪燕忙喚。“王爺剛才交代,要等您一塊兒用膳。您就先到飯廳稍坐,奴婢幫您去請——”
“不用麻煩——”話一出口她才想起不該這麽說。“不不不,我是想早點和王爺說上話,所以想自己過去。”
她觑望她倆表情,小心地問着。“可以吧?我這麽做會不會不合規矩?”
“是不合規矩——”錦葵說到一半,被雪燕插話打斷。
“沒關系。”
說完,兩人互看對方一眼。
你到底在幹什麽?忘記姨娘的交代了?錦葵怒瞪着雪燕。
我沒忘。雪燕暗回了個眼色,然後看着鑰兒微笑。“奴婢帶您過去。”
書房離卧房不遠,直走到底就是了。
待鑰兒敲門之後走進書房,錦葵馬上拉着雪燕到旁邊去。“你最好給我解釋清楚!”
“沒什麽好解釋。”雪燕說:“我只是覺得,既然我們現在伺候的是杜姑娘,自然不應該老想着欺負她。”
“我看你是被她那幾句‘雪燕姊姊’給弄昏頭了!”錦葵心高氣傲,且向來以在四姨娘身邊伺候為榮,忽然要她伺候一個平民村女,想也知道她會多不開心。
“我沒有。”雪燕矢口否認,也說不出鑰兒讓她想起自家妹妹的事。“總而言之,我會遵照姨娘指示認認分分地伺候她,你想跟我一塊兒做也好,不跟我一塊兒做也罷。還有,別說我沒提醒你,杜姑娘現在是王爺跟前的紅人,你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少拿王爺吓唬我。”錦葵一哼,掉頭就走。
進府以來,錦葵與雪燕一向交好,沒想到今日卻因為鑰兒,頭一回鬧了意見。
書房這頭,穆潇一見鑰兒進來,蹙緊的眉心立刻松開。“你醒了?”
被賜坐的梁昭站起身招呼。“杜姑娘。”
“王爺,梁護院。”鑰兒跟着雪燕她們學了欠身答禮的姿态。“我有沒有打擾到你們?”
“正好告一段落。”穆潇揮揮手要梁昭退下。
這句話是假話,他桌上堆着十來封信,封封都讓他讀得千頭萬緒,不知從何回起。什麽皇上宮裏,還有軍機處、織造廠方面的消息,每個字他都識得,卻無能辨出裏頭玄機。
好在梁昭忠心,不厭其煩地再三解釋其中利害,但還是有未竟之處,一些宮中秘辛,被隔在宮門外的梁昭自是一問三不知。
“不順利?”一望他臉,察覺到他心煩,鑰兒斂起了笑容。
他搖搖頭擁她入懷,還是待在她身邊自在,這樣近貼着她香軟的身子,感覺一早上的煩悶倏地消散不見。
“別提那些煩心事,”他一望她纖細的腰肢。“你先回答我,身子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她開頭聽不懂,還傻傻問了句“什麽”。一聽他解釋,她嬌羞一推。
“不理你。”
“我說真的。”他執起她手輕輕吻着。“昨晚你累得連話也說不清楚,我實在擔心會不會不小心傷着你。”
“我哪有那麽嬌弱。”她一向以自己少病少痛為榮。“倒是你,你踝上的傷還沒痊愈,行走坐卧可要當心點。”
想起自己昨晚的舉動,他低笑。“昨晚上我還真忘記我腳上還有傷。”
一句話勾起她昨晚的回憶,羞得她半天說不出話來。
“有人臉紅了,”他調侃地刮刮她臉頰。“是想到了什麽?”
她嗔地給了他一記粉拳。
“好了好了不鬧,”他拉來她親了一記。“餓不餓?我要人擺飯出來。”
“我就是過來找你吃飯的。”她身一轉想喊錦葵跟雪燕,但念頭一轉,又馬上改口。“不然這樣好不好,這一回我們別喊人來領,就當是閑逛,我們自己找路過去?”
他看她一眼,忽然明白她用意,肯定是知道他心底還煩,才想陪着他走走散心。他就愛她這點貼心。
他一擰她俏鼻,一手牽着她,一手拄着拐杖起身。
王府別苑多大,昨晚兩人已然見識,可因為天暗,加上來去匆匆,無暇觀望,兩人竟到現在才發現裏邊多漂亮。
長長回廊的盡頭,是一處百花盛放的花園,遠方還有彎清水,一座朱欄板橋,一大叢紫蘿開在水邊,吸一口滿胸懷的馨香。
“瞧瞧這兒,一簇簇花兒開得多豔!”鑰兒喊完,一步跳進了花園。只見穿着鮮豔的她一會兒摸摸盛開的花兒,一會兒聞聞花香,渾似天上的彩蝶,在花叢裏忙得不亦樂乎。
穆潇知道她好玩好動,遂不出言阻止。待在廊裏細望了一會兒,忽地看見司棋從前邊走過。
“司棋。”他喚。
司棋立刻跑了過來。“王爺,奴才正在找您呢!”
他挑眉。“怎麽了?”
“回禀王爺,兩件事。一件是竈房派人來說,王爺您還沒用早膳;另一件是大夫,四姨娘交代您的傷一定得請大夫好好看看。”
“大夫就不用了。”先前杜老爹幫他請過大夫,大夫說得很清楚了,他的腳傷仔細休養就會痊愈,腦子的問題嘛則不肯定。短則三天,長則數年,總之只能耐着性子等。
他一望玩得開心的鑰兒,實在不忍心掃她興。“我問你,”他望着司棋問:“除了這園子,別苑還有沒有特別的地方,可以讓人休息,又可以讓人玩?”
“有。”司棋笑答:“這兒有處王爺以前最喜愛逗留的地方,就在松鶴齋後邊,是處湧泉,王爺還幫它取了個風雅的名字,叫‘花溆’,那兒有間敞樓,待起來又涼又舒服。”
“鑰兒。”他望着花園大喊。
藏身在花叢中的嬌影立刻奔回來。
“瞧你,跑得滿頭滿臉。”他掏出帕子幫她擦汗,發現她手一直擱在背後不動。“你藏了什麽東西?”
“送你的花兒。”她高捧着雙手,一朵盛放的紫紅木槿就擱在她手心。
傻氣。他失笑,頭一回看見女人送男人花。
“很漂亮吧?”她開心地笑着。“我剛在園子裏找了好久,才拾到一朵無缺的。”
“謝謝。”他煞有介事地接過一嗔,然後插在她鬓發邊。“正好擱你頭上。”
一旁的司棋稀罕地看着,他一路從京裏跟到冀州,從不曾看見王爺對哪個姑娘如此和顏悅色,幾近嬌寵。
她碰了碰花瓣,甜笑地望着他問:“你喊我幹麽?”
“司棋要帶我們到別的地方,聽說我以前很喜歡那兒。”
“我要去。”她喊。
牽起她手,他一邊望着司棋說:“吩咐竈房把早膳送到花溆。”
“奴才知道了。”
司棋招來一小婢傳話,接着領着穆潇跟鑰兒,來到他口中的“花溆”。
“花溆”,顧名思義,就是長滿花的水邊。這別苑最大的不同,就是裏邊有處從不停歇的冷泉。行在前頭的司棋步上白石砌的臺矶,推開朱紅正門,一進門裏,兩人忍不住低呼,難怪他之前酷愛此處。
穆潇放目四顧,雖有一塊翠嶂掩住了大半園景,但仍舊可聽聞裏頭汩汩的水流聲。羊腸小道旁銀薇樹羅列,乍看不下百株。一旦經過,或粉或白的花瓣落了兩人一身,逗得鑰兒格格直笑。
最精彩不只這處,兩人循着地上引路的白石前去,經過石洞,看見一座三房的水榭矗在湖心,幾名傭仆正拉上卷簾,可以看見桌椅卧榻皆俱。鳥聲婉轉,渾像來到世外桃源。
一見兩人過來,傭仆們立即停步招呼。
“王爺、杜姑娘,早膳已經備妥了。”
穆潇點頭,揮手讓他們退下。
“你也下去休息。”他看着司棋說。
司棋應了一聲,靛青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曲廊外。
“真不知道這地方是怎麽蓋的——”鑰兒漫步着仰望牆上镂雕的木板。日頭雖已高挂,因為水榭裏并無實牆相隔,待起來非但不覺煥熱,反而清涼極了。
“今早我聽梁昭說,當年皇上西巡的時候,曾經落腳別苑,我猜‘花溆’該是為了取悅皇上而建。”
“你見過皇上啊?!”皇上這詞兒,在她心裏簡直就跟神仙一樣,光聽就吓死人了,更別說見。
“過不了多久,你也會看見的。”他拉近她,親親她小嘴。
“那你怎麽辦?”她在說他記不得皇上模樣的事。
“我跟梁昭商量好了,也寫了信回京裏,先在這裏多待一陣,軍機處的事自有其它大人頂着,一時半刻不會用着我。”
“想到将來得回京城……說真話,我有點怕呢!”她傻在他懷裏邊說。“畢竟我那麽多規矩不懂——”
“不懂,學就懂了。”他對她有信心。過去那麽苦的日子,她都能過得歡天喜地,毫不見憂愁,更何況是好日子。
她倒不敢像他那麽肯定。雖然才進別苑一天,可很多事,她知道自己或許一輩子也學不會、參不透。不過她隐着沒說,不想再讓他更心煩。
“将來的事先擱在一旁,”她蹦跳出他懷抱。“先吃飯去。”
兩人牽手來到房中桌案。桌上一碟四顆白胖包子,一缽碧梗粥,四碟腌菜,兩碟糟好的鵝掌、鵝信,還有一大盅酸筍雞皮湯。
鑰兒主動拿起空碗,舀了粥擱在穆潇面前。“雲龍哥請用。”
“倒換你伺候起我來了。”他怡然啜了口粥,又拿起包子咬了一口。“這包子好吃,你嘗嘗。”
她就着他遞來的包子一咬,雙眼驚豔亮起。“真的,想不到沒肉的包子這麽好吃。”
要是雪燕她們在身邊,肯定會說這菜泥包子,可是別苑廚子的一絕。
“再嘗嘗這個。”他挾起一塊去骨的鵝掌進她嘴邊,糟好的鵝掌鹹香入味,一個就可讓人喝上一大碗粥。
她一邊嚼,一邊想着爹,要是爹在就好了,就能跟她一道吃好吃的東西了。
她嘆了一聲。“不知道昨晚捎去的東西爹收了沒有?”
“收了。”他幫她挾着菜。“梁昭回報,說爹氣色還好,只是不愛開口說話。我一早也派人拿了千兩銀票,又支兩個能幹的婢女到爹身邊幫忙打點。”
爹肯定還沒原諒我。突然她沒了胃口。
“怎麽了?才吃這麽一點。”
她摸摸身上的绫羅錦衣,能夠享受這一切,包括跟他朝夕相處,她真的很開心,也不後悔。可內心也總是惦着那個從小拉拔她長大,呵護她照顧她的老爹爹。
過了許久她才說:“……我想爹。”
他心疼地摟着她。“我知道,我也正在想法子說服爹搬進來別苑。”
是嗎?她驚喜地擡起頭。
“以往在村裏的時候,總是爹陪我談天說地,說了也不怕你笑,今早上想起他,我也難過了一會兒。”
她就知道,他倆是一心的,想的事情都一樣。
“那爹怎麽答?”
他搖搖頭,拒絕的話,不需要再轉述。
她垂下臉,其實爹會怎麽說,她心裏很清楚。“他肯定說于禮不合,不肯過來——對不對?”
她不愧是她爹從小拉拔着長大的掌上明珠。他擰擰她鼻,點頭。“不過我不死心,反正來日方長,總會等到他改變心意的一天。”
有他這句話就夠了。她感動地親親他臉,挾了塊腌菜喂他。他也如法炮制,讓她多吃了幾口菜泥包子。吃罷,兩人手牽手慢慢逛遍“花溆”,尤其是小徑旁的銀薇樹,她也不嫌煩,用衣擺兜了好多方掉下的銀薇花瓣。
回頭看見她舉動,他笑問:“你拾這做什麽?”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她小心翼翼護着花瓣,深怕被風吹跑。剛才在水榭逛了一圈,她發現水榭後邊築了幾道石矶,直沒水中,就知道人可以浸在池子裏邊玩。
回到水榭,她拿個竹籃把花瓣全裝上,拉着他站到石矶上。“把眼睛先閉上。”
又在搞什麽鬼?他看她一眼,忍着不多問。
“閉好了。”他站得挺挺的。
“我說好了才可以把眼睛打開——”邊說,她邊尋了個逆風處,開始抛撒着花瓣。
久沒聽見她聲音,仍閉着眼的他喚了聲:“鑰兒?”
“好了。”她喊。
他張開眼,驀地看見滿片的落英,或粉或白的花瓣被風吹得四散,夢般紛飛,再——下墜,無聲息地布滿他周圍的水面。
他擡眼看她盈盈歡笑的嬌顏。
“喜歡嗎?”她再撒了一把。
從他方向看去,衣帶随風飄起的她,猶如下凡的仙女般妍美,她總是竭盡心力想讓他快活……心頭對她的愛憐一下溢了出來。
他拄着拐杖走了幾步,擄獲般将她擁入懷中。他的嘴在紛飛的落花間吻住她,她陶醉地嘆了聲,擡手勾住他頸脖,任由手裏的竹籃跌落。
“抱緊。”他貼在她耳邊喃說了句,接着使力,單手就讓她雙腿脫離了地面。
她驚訝低呼,想起他未愈的腳踝,正想提醒,他嘴又湊上來吻住她。
“我沒你想的那般嬌弱。”把她擱放在卧榻上時,他回送她先前說過的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環繞周身的沁涼給喚醒。張開眼,便見她摯愛的容顏,輕蹭着她的鼻頭微笑。
“終于醒了。”他伸長手抓來一只瓷杯,喂了她一口水。
直到現在,她還擠不出力氣說話,只能眨着眼睛環顧四周,原來他們正坐在冷泉裏邊。
“你在起雞皮疙瘩,太冷了是嗎?”他輕吻她柔膩的肩頭。
她哼了一聲。“是你——”是他的碰觸,讓她忍不住有反應。
“你太甜了,每次碰你之前,我總會告訴自己放緩一點,別太激動,可是一碰到你——”
“就忘光了?”她調侃地笑。
“是啊,忘得一幹二淨。”他嘆。
“我覺得這樣沒什麽不好。”她稍微有了力氣撫摸他臉,縱使浸在冷涼的泉水裏,他身子還是暖呼呼的。
“但你每次都暈過去。”
“你應該看得出來,因為太舒服了……”她臉紅地偎進他懷中。“別讓我說這個嘛……”
“就是要聽你說。”他執起她手一親。“不然我怎麽知道你有什麽感覺?”
“我喜歡。”她勾住他脖子柔膩地貼着他。“你知道你碰我的時候,眼神會變得好不一樣……”她手指一碰他眼角,留下一個濕印。“你有沒有見過老虎,你那時的眼睛就像那樣,又熱又猛。”
是嗎?“那平常呢?”
“平常嘛……”她沉吟着思索可以比拟的東西。“就像這汪泉水,清澈又冷靜。”
“看你的時候也是?”他驚訝。
那可不。她搖頭。“會比較暖,還帶着一點甜。”
“才一點甜?”他低笑。“我常覺得我看你的時候,眼睛像能淌出蜜似的。”
“因為你疼我嘛。”她嬌笑地一親他嘴。
他毫不猶豫地加深這個吻。直到她又渾身軟綿地挂在他胸前,他才一鼓作氣,抱着她走進水榭。
先前他倆吃罷的殘羹,亂扔的衣裳,已然消失無蹤,桌上重新擱着幾碟細巧茶果,還煮着一壺冒着煙的茶。
他幫她披上一件素白的衣袍,便拉着她坐到幾案旁。“吃點東西。”
“房裏被整理過了?”她端起茶盅啜了一口。
他點頭。“你睡着的時候,我讓司棋進來過。”
“他看見我了?”她雙眼一瞠。
“怎麽可能。”他霸道地說:“你睡着的樣子那麽憨甜,我怎麽可能讓別人看見。”就算是貼身小厮,也是個男人。這點穆潇計較得很。
“吓我一跳。”她撫撫胸口。“其實啊,我一直很不習慣身旁有人照顧,可是雪燕姊姊說不這樣不行,那是她們的工作。”
“她說得沒錯。”他拿了一塊核桃糕吃着,接着又喂了她一口。“不然這樣,以後我們進來花溆,身旁就不帶人,就由你照顧我,而我照顧你。”
“好啊。”她再樂意不過。“所以呢?現在要我伺候你做什麽?”
“什麽也不用。”他手一指桌上的茶果。“你把東西吃吃再回床上休息一會兒,我趁這個機會多想一些事情。”
“什麽事?”
“我們成親的事。”他眼一瞅窗邊的長桌。“梁昭說這件事不能我想怎麽辦就怎麽辦,得先寫信回京禀報我娘,再上呈至宮裏。”
她想起爹的話。“會不會……王妃還是皇上不答應?”
“你放心,他們不答應也得答應。”他跟她說起“從前那個穆潇”,當然,是梁昭說給他聽的。“我娘急着抱孫,一直希望我早點成親,皇上也提過幾次,但我始終沒答應。”
“為什麽?”她很認真地聽着。
“沒遇上你吧。”他一點她鼻頭。
“少打哈哈,”她皺眉瞪。“梁昭他怎麽說?”
“他說我對女人從不假以辭色,不管再漂亮的女人也一樣。”
她搖頭表示不懂。“他有沒有說為什麽?”
“他提得很隐約,我從他話中猜測,或許跟我爹娶了太多妻妾有關。”
她歪頭想了好一陣,還是不懂,畢竟她從沒見識過女人跟女人間的猜忌與勾心鬥角。不解世事的她,當真以為全天下人都是一模樣的單純可信。
“這些事你都不用管。”他湊過臉親了她一口。“反正不管旁人說什麽,我娶定你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