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大禍臨頭

大好春日,魏國公府嬌滴滴的小姐們圍坐在湖心亭的漢白玉石桌邊,稍年長的兩位一針一線做着刺繡,稍年幼的兩位一個往嘴裏塞肉脯,一個往嘴裏塞蜜棗。

水紅色窄袖褙子的十四年紀,正是如花似玉的好顏色,如蔥般細嫩的手指穿針引線,一面跟隔座淡粉白底裙裝的人讨論花樣。過不了一會兒,後者似乎繡累了,将小繃擱在一旁,跟前者道:“姐姐,我聽母親說,前幾日有人來給你說親了?”

“是有這麽回事。”

納蘭沁看一眼姐姐恬淡溫婉的眉眼,又好奇問:“是京城哪家的公子?”

“我也不清楚,母親說對方位份低,當場便婉拒了,叫我不必放在心上。我才十四,還不急着嫁呢。”

納蘭沁托腮沉默一會兒,半晌道:“也不曉得姐姐将來會嫁怎樣的人家。”

納蘭峥将一顆蜜棗塞進嘴裏,瞥一眼她滿面的憧憬,心道納蘭沁是個格外早成的,其實是在好奇自己日後會嫁怎樣的人家吧。她雖不過十歲年紀,五官卻是比長姐納蘭汀還出挑可人,這方面的心思自然就活絡了。

納蘭汀聞言羞澀一笑,沒有說話,垂眼繼續繡花樣。

納蘭沁就跟八歲的納蘭涓道:“三妹妹不好奇嗎?”

忽然被點到名的老三擡起一雙迷茫的眼,嘴角還粘着點肉脯的碎屑。納蘭峥覺得她好笑,便伸手替她揩了揩:“三姐,瞧你這吃相。”

納蘭沁神色陡然一變,看向納蘭峥:“何時姐姐們說話,你能插嘴的了?”

她合該是個擺設就對了。也是,若非今日父親叫她們幾個姐妹多熱絡熱絡,她們又怎會如此心平氣和湊一桌吃吃喝喝呢。

納蘭峥太習慣這樣的語氣,自然沒有要還嘴的意思,倒不是她多心善,實在是覺得被說幾句又不會少塊肉,沒有利益損害的時候,她才懶得跟小屁孩計較。她畢竟活了這麽些年,雖說由奢入儉難,起初的确是有些受不得從嫡到庶這落差,後來卻也不礙了。

想到這裏,她忽然記起了明三。同樣都是小屁孩,為何她能容忍姐姐這般言辭,卻獨獨咽不下對他的那口氣?

她這下有點後悔了。

她都做了什麽啊,魏國公府若就此與宣遠侯府結了梁子,那可是劃不來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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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涓将肉脯咽了下去,瞧了正在出神的納蘭峥一眼,什麽話也沒講,又塞了一塊肉脯到嘴裏。

她是個小心翼翼的性子,盡管年紀小,卻早早懂得察言觀色。其實她不讨厭納蘭峥,可自個兒的母親和兩位嫡親的姐姐都不喜歡她,她便只好跟着她們一道排擠這個妹妹。有時候看不下去了,就幹脆像眼下這樣沉默。

納蘭沁見沒人應話,冷笑了一聲:“峥姐兒如今倒是好脾氣,小小年紀便對姐姐們視若無睹了。”

納蘭汀聞言也擡起眼來,語氣倒仍是溫和的,說的話卻比納蘭沁還難聽:“二妹妹,咱們國公府的姐兒都是‘水’字輩的,只有峥姐兒跟了哥兒的‘山’字輩,那自然是不同的了。”

兩人一唱一和,納蘭峥卻不氣不惱吃着蜜棗,假裝聽不見她們話裏的刺,笑得比這棗子還甜:“長姐說的哪裏話,妹妹也姓納蘭就是了。”

如是這般僵了一會兒,納蘭沁大約也覺得欺負納蘭峥沒意思,畢竟她從來都是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就複又回到了先前的話題:“姐姐,你覺得顧家那位公子怎麽樣?”

納蘭汀聞言險些一針戳到指頭上,好歹是穩住了,笑得有些不自然:“二妹妹說哪個顧家?”

“還能有哪個?自然是江北淮安顧家出的那位少年解元了。姐姐不是一直很仰慕他的嗎?”

納蘭峥這下倒變了神色,驀然擡頭,眼底幾分訝異。

納蘭沁一眼瞧出她的不對勁,又道:“怎得,峥姐兒也曉得他?”聽語氣是有些鄙夷的。

納蘭汀也跟着看了她一眼,随即道:“那是名動京城的人物,峥姐兒書念得好,聽過他的名聲也不奇怪,想來是與我一樣,仰慕這位顧解元的才華了。”

她這話看似在替納蘭峥解釋,實則卻是為了撇清自己,納蘭峥自然聽出來了,也就替她遮遮羞:“确實,我聽父親說,就連陛下也對這位顧解元贊不絕口。”

納蘭沁聞言就悻悻道:“陛下最是寵愛皇太孫,對他人的贊揚也就是嘴上的說辭罷了。”

納蘭峥近日裏頻繁聽見這個響亮的名號,又實在對明三有些疑慮,便想趁機打聽打聽,難得主動問道:“二姐見過太孫嗎?那是個怎樣的人物?”

納蘭沁的眼色頗有些得意:“年前有一日我跟着父親外出,是有遠遠見過一面的,依我看,那才叫天人之姿。”

納蘭峥有些無奈。

她的這兩位姐姐啊,都對她看不順眼,可她們相互之間又好到哪裏去了。納蘭沁可不就是擺明了想拿自個兒的意中人與納蘭汀的比較一番嗎?可這有什麽好比的?顧池生與納蘭汀如今是八字連個點都沒有,皇太孫與納蘭沁就更不可能了。

心裏是這麽想的,臉上卻還是笑,她繼續套話:“陛下那麽喜歡太孫,想來那也是個愛念書的了。”

納蘭沁皺了皺眉:“那倒不是,聽聞太孫是個頑劣性子,最是不愛念書了。”她說罷又覺得好像丢了自己面子似的,補充道,“不過太孫聰明,便是不學也比別人優秀,尤其是他那手瘦金體,真真是妙極。”

納蘭峥剛好放了顆蜜棗到嘴裏,聞言一口咬下,竟是咬着了舌頭,疼得臉都抽了,捂了半晌才道:“你說什麽,瘦金體?”

……

納蘭峥也不曉得自個兒是如何從湖心亭回來的,待緩過勁來,她人已在去往雲戎書院的馬車中了。

是了,她見宋嬷嬷要去接嵘哥兒下學,便謊稱有急事,跟着一道去了。

其實也說不得謊稱,可不真是有十萬火急的事嗎?

她得罪貴人了啊!

初見那人時,他自稱皇太孫,這是其一。

明家三少爺叫明珩,皇太孫也叫明珩,這是其二。

周太傅親自到書院關照孫掌院,孫掌院又稱某個實情只有自己知曉,這是其三。

照納蘭沁的說法,皇太孫性子頑劣,不愛念書,卻又寫得一手漂亮的瘦金體,這是其四。

若說前頭三點還叫納蘭峥以為是巧合,那麽這第四點,就幾乎能讓她肯定了。瘦金體可不是館閣體,慣寫這字的人并不多。且創立瘦金體的宋徽宗在歷史上風評不佳,人皆道字如其人,因而當世少有模仿其書法的,寫得好的自然更是稀少。

所以眼下就只有一種可能了:明珩就是湛明珩,明家三少爺就是皇太孫。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稀裏糊塗的巧合啊!

納蘭峥不得不承認,湛明珩的瘦金體雖不比宋徽宗,卻也是寫得極好的,他畢竟不過十二年紀,假以時日必将更有神韻。至于那番批評的話,那是她氣不過,故意找茬的啊!

當時她還以為他是宣遠侯府的少爺,自然覺得瘦金體這樣的帝王筆觸對他而言太精貴了……這能怪得了她嗎?

畢竟就連父親都沒想到。

納蘭峥一路揣着顆心,回想着自個兒曾經對金尊玉貴的皇太孫做過的那些事,一張小臉皺得跟苦瓜似的。

在雲戎書院裏,論起位階來,該是魏國公府與晉國公府并列第一,正因如此,那日她才敢在不知來人身份前便出言不善,又膽向橫生拿對方擋刀子。

這下子大禍臨頭了。

但願……但願他至少還沒看見那卷書罷!

納蘭峥急急跳下馬車,剛巧見到下學了的嵘哥兒與他的兩名小書童一道朝外走,趕緊奔過去問:“嵘兒,姐姐給你的那卷書呢,你給明家三少爺看了沒有?”

納蘭嵘不意姐姐會來,愣了愣才笑着答:“姐姐的話嵘兒哪裏敢不聽的,自然是給他看了。只是書卷不見了,也不知去哪了。不過,姐姐的注釋我全記下來了,不要緊的!”

要緊啊,哪會不要緊呢!

納蘭峥覺得自己要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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