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
我橫行半生,何曾示過弱來?到頭來卻被一個小賊禿騎在頭上拉尿拉屎,殺也不是,丢也不是,就好比燙手的山芋。唉,老色鬼你說說,這不是天下第一憊懶無賴之人,還是什麽?”
楚仙流将信将疑,忖道:“這和尚說話半真半假,扯東拉西,你說這些,我半句也不信。”當即笑了笑,道:“和尚你何必說這些不沾邊的胡話,不論如何稽延時辰,該來的總是要來。”一轉眼,瞧着柳莺莺身上,淡淡地道:“你就是柳莺莺?”柳莺莺笑道:“對啊!你找我有事?”楚仙流冷然道:“純陽鐵盒是你偷的?”柳莺莺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蠢羊鐵盒,笨牛金盒。”楚仙流面色一沉,揚聲道:“那我再問你,可是你殺了老夫的花匠?燒了老夫的花田?”柳莺莺露出奇怪之色,搖頭道:“決無此事!”楚仙流臉色更沉,緩緩道:“女娃兒,你既敢在我天香山莊的照壁上血書留字,這會兒怎又不承認了?”柳莺莺搖頭道:“你這老頭兒說話恁地古怪,我全不知你說什麽。”楚仙流冷哼一聲,道:“那麽你偷盜江南富戶,潛入大內,也是假的了?”柳莺莺笑道:“這倒不假。”
楚仙流颔首道:“好,這樣說來,說你淫蕩狠毒,那也不假了?”柳莺莺原本應答從容,聽得這話,不覺柳眉倒立,大聲道:“楚老兒,你可不要血口噴人。”九如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淫蕩狠毒四字,別人說來都妥,唯獨你老色鬼說出來,服不得衆。”
楚仙流眉間如籠寒霜,擺手道:“老和尚你莫打岔!女娃兒,我問你,雷星可是你傷的?”柳莺莺皺眉道:“這卻不錯。”楚仙流冷道:“那就是了,小小年紀,就如此淫邪狠毒,雪山出的貨色,果然都是一路!”柳莺莺師門遭辱,氣得嬌軀顫抖,恨聲道:“你只問我,幹什麽不問那姓雷的做了什麽?”楚仙流冷笑道:“你這丫頭狐媚之貌,蛇蠍之性。如今任你說出什麽言語,我都不信。哼,看在老和尚面上,給你兩條路走,其一交出贓物,自廢武功;第二麽,便由老夫代勞了。”柳莺莺冷笑一聲,高叫道:“還有一條路,哼,将你打倒,再行走路。”
楚仙流打量她一眼,失笑道:“妙得緊,你大可試試!”攤開兩手,露出胸前空門。柳莺莺方要起身,梁蕭忽地抓住她如雪皓腕,低聲道:“這老頭兒怕是錯怪你啦。”楚仙流斜眼瞧他,冷笑道:“好啊,你小子卻說說,我怎地錯怪了她?”梁蕭朗聲道:“說到殺人放火,坑蒙拐騙,我是不太清楚。但說她勾引雷星,我卻不信。”柳莺莺聽得一呆,注目望着他。
楚仙流冷道:“何以為證?”梁蕭看了柳莺莺一眼,道:“我見過那姓雷的小子,他懦弱無恥,贻羞祖宗,賊丫頭就算勾引小貓小狗,也不會勾引他的。”柳莺莺氣極,狠狠一掌打在梁蕭手背上,啐道:“你才勾引小貓小狗呢!”梁蕭吃痛縮手,皺眉道:“我便打個比方,你幹什麽打人?”柳莺莺怒道:“就不能比別的,盡會胡說?”心裏卻想:“這小色鬼說話混蛋,見識卻蠻高的,哼,雷星算什麽東西,給本姑娘提鞋也不配。”
楚仙流冷冷打量二人片刻,哼了一聲道:“你兩人狼狽為奸,蛇鼠一窩,當然彼此說項。小丫頭,莫要磨磨蹭蹭,兩條路你到底選哪條?”柳莺莺得梁蕭相護,胸中平穩許多,當下笑道:“不是說好了麽?我選第三條。”楚仙流長眉一挑,臉色陡轉陰沉。忽聽九如嘿嘿一笑,道:“楚仙流,你當和尚是個擺設麽?”楚仙流道:“老和尚,你當真要助纣為虐?”九如擺手道:“慢來,誰是纣,誰為虐,那還難說得很!”楚仙流冷笑道:“這丫頭避重就輕,不肯承認殺人放火之事,那是怕我要回純陽鐵盒。至于淫蕩狠毒,卻也不是老夫胡說八道。和尚你有所不知:她專事勾引男子,再将其傷殘。自她一路北來,害的人不在少數,輕則斷手斷腳,重則穿眼割舌,哼,手段厲害得很呢。”
九如道:“如此說,你殘害的女子,那也不在少數。”楚仙流道:“那可不同。”九如道:“怎麽不同,她用硬刀子斷人手腳,你卻拿軟刀子刺傷人心,方法各別,其理一同!”楚仙流臉色一變,揚眉喝道:“九如和尚,你定要與我為難麽?”九如笑道:“和尚縱然癡頑,這雙招子卻還沒瞎。這女娃兒雖說任性了些,但決非淫邪狠毒的老色鬼之流可比。”楚仙流呸了一聲,道:“你招子灼亮,我招子就瞎了?老夫三名花匠死于‘冰河玄功’,這可是大雪山的武功。”
九如搖頭道:“冰河玄功又算什麽了不起的功夫?未必只她會練。”楚仙流道:“除此之外,老夫還別有證據!”九如嘻嘻笑道:“好啊,說來聽聽!”楚仙流一皺眉,暗忖道:“自與這禿驢相見,我便屢動肝火,如此下去,豈不被他牽着鼻子走路?”冷哼一聲,轉向柳莺莺,說道:“聽說你殺人放火,偷盜拐騙之後,俱都留字揚名。我瞧過了,天香山莊粉壁上的血字與皇宮大內廊柱上的墨跡一般無二。小丫頭,你既然自承去了大內盜寶,那‘雪山柳莺莺’五字是你寫的麽?”
梁蕭忍不住側目望去,只見柳莺莺蛾眉微蹙,神思不屬。楚仙流不悅道:“小丫頭,沒聽到麽?我問你話!”柳莺莺嬌軀一顫,皺着眉喃喃道:“奇怪,皇宮的字是我留的,但天香山莊的字卻是誰留的呢?”楚仙流冷笑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狡辯?”柳莺莺沒好氣道:“我做了便做了,沒做就沒做,何須狡辯?”楚仙流道:“罪證确鑿,誰又肯信你?”柳莺莺側目一瞧,正好看見梁蕭,梁蕭不知為何,只覺熱血上湧,脫口便道:“我就信她!”楚仙流聞聲一怔,柳莺莺卻瞧着梁蕭綻顏一笑,那笑靥映着紅通通的火光,梁蕭不由得瞧得癡了。
楚仙流見這對少年男女眉目傳情,分明不将自己放在眼中,饒是他久讀道書,也不由動怒道:“好小子,你叫什麽名字?”梁蕭拱手笑道:“不才梁蕭。”柳莺莺聞言又是一笑,心道:“梁蕭?他這名兒好生古怪!梁蕭,梁蕭……”一時竟忘了強敵當前,低眉撚衣,默念着梁蕭的名字,癡癡出起神來。
楚仙流冷笑一聲,寒聲道:“小家夥,這等紅粉陷阱,進去容易,出來可就難了,将來吃了這妖女的虧,千萬不要後悔!”九如呵呵笑道:“妙論啊妙論,果然是脂粉陣裏的将軍,衆香國中的狀元,若非在紅粉陷阱裏打過筋鬥,怎說得出如此警句?嘿,楚仙流,你別說他人,你自己當心才好。”楚仙流一再被他嘲諷,焦躁起來,拂袖喝道:“臭和尚,搖唇弄舌,不算本事!”九如笑道:“好哇,既不搖唇弄舌,那就動手動腳!”袖袍一拂,正中身旁銅鐘,只聽“嗡”的一聲,千斤巨鐘飛了出去,罡風大起,淩厲非常。楚仙流怒道:“好和尚,到底撕破臉了!”身子不動,左手五指揮出,捺在巨鐘之上,只聽嗡的一聲,巨鐘在他懷中滴溜溜淩空亂轉。楚仙流右手又是一撥,巨鐘轉得更急,倏忽間從他雙手間彈出,繞了一個大圓圈,又返回九如身前,勁風四溢,激得木炭濺起,篝火忽明忽暗。梁蕭與柳莺莺見楚仙流使出這招,雙雙心頭打了個突,驚駭之極。
九如穩坐不動,左手接過巨鐘,大袖一拂,木炭還未來得及濺開,又落回地上,篝火重新燃起,九如笑道:“不錯不錯,這招叫什麽名兒?”楚仙流冷然道:“随意所發,便叫它‘寂兮寥兮’。”九如笑道:“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說罷大袖一揮,又将銅鐘拂出。楚仙流不由脫口贊道:“好和尚,敢情也讀老莊?”
“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出自《老子》,意指道之一物,無聲無形,無所變化,只要順其自然,則圓轉自如,永無休止。楚仙流內功出自玄門,這招借力打力,順着九如的勁力,以圓勁略加引導,還施回去,頗得上述自然之道。故稱“寂兮寥兮”。
一時間,只看九如以“大金剛神力”拂掃銅鐘,楚仙流則以“寂兮寥兮”應付,偌大一口千鈞巨鐘在二人間嗡然來去,無法着地。九如手上使勁,嘴裏也不閑着,說笑道:“楚仙流,你幹什麽不用劍,若是用劍,或能讓和尚挪一挪身子。”楚仙流冷聲道:“天下間配我用劍的,不過寥寥一人,哼,你老和尚還不配。”梁蕭聽到這裏,忍不住接口道:“這話太狂了些!”九如搖頭晃腦,嘿嘿笑道:“小子你有所不知了,這與張狂倒不相幹。他用其劍,便如伯牙鼓琴,非有知音,斷不輕發。不過能将‘分香劍術’練到這個地步,他楚仙流也算空前絕後。”
楚仙流冷笑道:“老和尚,你這話可是不中聽!”九如笑道:“你不服不行,想你一身本事,可有傳人?”楚仙流神色頓時一黯,啞口無言。兩人口中說話,手中發招,只見那巨鐘越轉越急,帶起無俦勁風,逼得梁、柳二人步步後退,土地廟也似擋不住那股絕強旋風,牆壁屋梁嘎吱嘎吱,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