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蜃妖往事(二)

珠蚌沒有離開,在近海的地方遙望着岸上的男子。

他的家就安在海岸邊的一處懸崖上,它總是忍不住冒着危險浮上水面,看着那破舊房屋的窗口。

白日裏他總不在家,只有到了夜裏,才能看到窗口亮起微弱的燭光,那是他在秉燭夜讀。

可有的時候,那個女子也會出現在那裏,她給他做飯、縫衣,而他總是在對着她笑。

把這些全都看在眼裏的一個珠蚌心裏會想些什麽呢?誰也無從得知。只能從那一半的幻境中看到,在一個月圓之夜,珠蚌順着水流潛入了一處海底洞穴。

再出來時,那珠蚌已化作了一個美麗的女人。

全身散發着瑩瑩珠光,一頭黑發如海藻般在水中舞動,而最奪目的,還是那雙幽藍的雙眸。

她欣喜地踩着海浪,在第一縷曙光中來到了王疏文的家裏。

她伸出雙臂,帶着最美的笑向他走去,不着一縷的胴體在朝晖中熠熠生輝。

可他卻面露恐懼,步步後退,大喊着“妖怪,妖怪”!

她驚惶無措,連連擺手,嘴裏卻說不出話來。

王疏文卻更加恐懼,結果在後退的時候一不小心撞到了頭,暈了過去。

她想看他,可屋外卻傳來了人聲,她只能從窗口躍回水中。

此後的日日夜夜,她仍舊只能在懸崖下的海中,望着珠娘細心照顧他,望着兩人的感情越來越深。

只有她在海底無聲地哭泣,淚水在接觸到海水的一瞬間變作一顆顆晶瑩的珍珠。

漸漸地,每當那珠娘出現在那間屋子時,那雙幽藍明淨的眼睛便閃過怨恨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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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又一個月圓之夜,那是王疏文去參加秋闱取得第一名的喜訊傳回來的那一夜。

珠娘興奮地到王疏文的屋子幫他收拾,大約是為迎接他回來。蜃妖無聲地出現在她面前,臉上并無多少表情,只木然地看着她被她的蜃氣穿心而過。

珠娘的臉上凝固着最後的恐懼,而她的臉上卻慢慢有了豐富的表情,因為珠娘的記憶全部通過蜃氣傳入了她的身體。

當第一縷曙光照進窗口時,珠娘的身體應聲而碎,化為灰燼。與此同時,屋子裏出現了一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珠娘”。

她有了她的記憶,有了她的容貌,于是她以為她真的成了珠娘。

當王疏文帶着文書和聘禮回來時,她終于叫出了他的名字,終于被他抱入了懷中,終于在洞房花燭夜與他纏綿。

她完全忘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全心全意地做起一個人來,一個賢惠的妻子,一個幸福的女人。

哪怕每次纏綿後,他說她身上帶着淡淡海水的鹹味時,她都從未疑惑,只堅信那是因為自己常年下海采珠所致。

只是為了不讓他嫌棄,她學着其他女子那樣,在洗澡的時候撒入花瓣,在身體上塗上厚厚的香膏,試圖遮掩身上的鹹味。

第二年春闱,她陪着王疏文前往浮梁參加會試。所需的盤纏再也不用發愁,因為她總是能拿出大把大把的珍珠。

王疏文自然感到奇怪,有意無意地試探了她一兩次珍珠的來歷,她都說是他不在那段時日采到的,她自己堅信,所以回答時眼神堅定,王疏文也就不再懷疑。

不久,王疏文通過了會試,參加殿試時,被皇帝欽點為新科狀元,還賜了禮部侍郎的官位,一時間成為無數豪門貴族想要拉攏的人,上門來說媒的差點踏破皇帝禦賜宅子的門檻。

但他都一一婉拒,只說自己一介寒門,已有妻室,亦無心再娶側房。

大家都以為這樣有才有貌又專情的人必有一位美貌賢惠的妻子,紛紛期盼着能一睹美人風采。可在一次宴席上,當他們看到“珠娘”時都不約而同地露出失望的神情。

“其貌不揚也就罷了,渾身上下還透出一股子俗氣,怎麽就得新科狀元的喜歡了?”夫人小姐們都在竊竊私語。

她聽到了,哪怕她們說得極為小聲。看着身邊溫文爾雅的丈夫,她自慚形穢地低下頭了。

回到府中,她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慢慢地,容貌開始發生改變。

她恍惚想起了自己真實的容貌,真實的身份,那般美豔的人形,能蓋過宴席上所有女子的光彩。

她不能讓別人奪走她的丈夫,尤其是那些美麗的女人。

于是,王侍郎家的“醜妻”慢慢變了,雖然看到她的人,包括府中的下人都說不出是哪兒變了,總之就是越來越好看,為人處世也越來越周到了。

可是王疏文看她的眼光卻漸漸變了,推說公務繁忙,整宿整宿地待在書房,就是不去她房裏睡。後來甚至開始和他的那些同僚一起流連青樓楚館。

人們又開始竊竊私語,說兩人成婚也好幾年了,王夫人卻始終沒有懷孕,大約因為這個原因,王侍郎厭倦了她,所以才整日不想回家。

平靜了許久的媒人們又紛紛開始上門,這一次,王疏文沒有拒絕,他納了一房妾。

雖然她在他門前哭了一夜,但他還是讓那個女人進了門。

一個長得不算美,但眉眼神情和當年的珠娘有五分相似的女子。

自那以後,王疏文每日都宿在那女人房裏,對她不再問津。

她看見他們相偎在園中賞花,他甚至親自研了墨為那女人作畫。

就像當初他為真正的珠娘畫的那一幅畫。

躲在角落裏的她,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真正的珍珠,掉落了一地。

那一晚,王疏文因為有公務沒有回府,她便徑直去了那女人的屋子。

妖的想法一如既往的直接,她不允許有人搶走她的夫。

烈烈的妖風吹熄了蠟燭,可她的本相卻在黑暗中熠熠生輝,妖冶的幽藍美目讓女人尖叫起來。

可是女人的聲音還未發出,便被白色的蜃氣掐住了咽喉,只能恐懼地瞪大眼睛,發出“嘶嘶”的抽氣聲。

她緩緩擡手,那女人被提離了地面,雙腳拼命亂蹬,可也只堅持了一會兒,便再也動不了了。

她的唇邊露出舒心的笑意,終于,他又只屬于她一個人的了。

可是這時,背後的門卻突然開了,中途歸家的王疏文看着眼前的一切,呆立當場。

她驚慌失措,想要掩飾,可從她身上延伸出去的蜃氣還纏着那女人的屍體,她避無可避。

當王疏文看到她的眼睛時,臉上頓時露出了悟的神情,從來溫柔的臉上露出了從未有過的猙獰神情,“是你!原來是你!”

他憤怒地取下牆上挂着作為裝飾的劍,拔劍出鞘時,寒光刺痛了她的眼。

原本應該是鈍刃的劍早已開封。

他的劍尖指着她,怒吼:“是你害了我的珠娘對不對?是你對不對!”

原來他早就有所懷疑,早就備好了劍準備殺她。

第一次看見她的本相,他恐懼無比,第二次看見她的本相,他更是恨不得将她剁成肉醬。

原來他從未愛過她,這些年的恩愛缱绻全都是假象,他愛的從來只有那個醜陋的采珠女!

“疏文,疏文!你為何要這般對我!”她不願相信,痛苦叫他的名字。

“你閉嘴!你這個妖怪!”王疏文怒吼着,目眦盡裂,“我要殺了你,為珠娘報仇!”

“不要——!”她痛苦尖叫,刺耳的聲音劃破了整個侍郎府的上空。

他的劍沒有刺中她,身體反倒被她的蜃氣穿透。至死,臉上都凝固着對她的痛恨和厭惡。

唐蘇将神識收回來,看着手中的蜃珠,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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