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橋上風景2
侖撒現在覺得糟糕透了,昨晚他去找他的現任上司,結果就看見一副奇詭的畫面。
少年背着那女人走在挑廊上,看上去有多和諧就有多和諧。他要說的所有話都被少年的一句“噓”給堵住了。
他好不容易把話憋到了今天早上,剛一見到斯曼,就被對方發了瘋似得狂吼。“主人在哪?主人在哪?!!”
你主人在哪我怎麽知道?!!
西斯離家出走了。鬼知道她躲到哪個旮旯裏偷偷療傷去了。斯曼瘋了一般地找她,簡直是掘地三尺,一副恨不得把彌撒翻遍的樣子。為此他帶着親軍闖進了西部和北方的都城,把爾左絡得罪的徹底。
只有這座清冷的神殿和那封暫別的信支撐着他,讓他懷着她會回來的希翼。
斯曼再一次看見西斯,已經是一年後。
像是在黑色前灑上一層層灰色的沙粒,彌撒的天空一如既往的陰郁。斯曼一路從走廊走過,可以看見城堡邊站崗的戰士,再放遠就是一片荒蕪的土地,地表的岩漿發出隐隐的紅光,在地平線上有一道山脈和灰白的邊緣。
似乎從烏離斯(原彌撒教皇)死後,彌撒就成了失落和荒原的代名詞。而從前,或許要追溯到一萬多年前,那時的彌撒,交彙了各個位面的商旅和強者,人族可以在這裏看九月落霞的奇景,妖精從這裏路過留下點奇幻的故事,神族偶爾會有什麽都不懂的新生者來歷練……與一直來以清冷寂寥冠名的神界不同,曾經的這裏,是一片屬于四方來客的樂土,是無數位面中至關重要的交通樞紐,永遠人聲鼎沸,永遠燈火萬家,永遠繁華輝煌,仿佛一顆不會落日的太陽。
戰争把一切都摧毀了。
斯曼腳上穿着一雙黑色的絨毛底皮靴,步子落在城堡白玉制的走廊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這些都是從城堡裏數量強大的古籍中才挖出的只語片言。那一段戰争的歷史,被篡改,被毀壞,被掩埋,能留下的,能真實的,少得零星。
斯曼還是從之中找到了司綠蘭——彌撒的中心,萬年前的聖城。
他的目光從遠方收了回來,投向不遠處不停翻動的白簾,步子卻不由地邁重起來,甚至發出點刻意的聲響。
就是這片,就是這片土地,就是腳下的這片土地。
司綠蘭,被人遺忘的司綠蘭。
然後,他的步子突然停住了。他看着遠方,靜靜地,熱烈地,一眼像是透過了歷史的長卷,過了千萬年後終于遇見一抹光。
她站在長廊的盡頭,像站在地平線的那頭,在那一個點,仿佛下一秒就會飛向天堂。可她緩緩轉過身來,幾分溫柔,對他問候:“小斯曼……聽說,你在找我?”
挑廊的兩端,一端站着她,一端站着他。在那灰白到慘淡的天宇背景下,他向她飛奔而去。你知道的,一個人并不是有無窮的力量去跑向另一個人的。他向她跑去,用了全身的力氣。
他向她單膝下跪,目光中是驚喜和憧憬:“主人!”他的姿态謙卑,如同女王的騎士。
西斯看着他有些蓬起的黑發,臉上一閃而過無奈的神情:“起來吧。”
他站了起來,十分恭敬地看着她。
“斯曼,十年,你有把握嗎?”
“嗯?”他不懂她在說什麽,只把疑惑的目光投給她。
目光裏沒有她比較适應的陰翳,乖順得如同一只大型犬類,那讓西斯有些無奈,她總覺的帶回來的不是一個天資縱橫、心狠手辣的少年,而是一只被遺棄的寵物,他總是圍在她身邊極力讨好她,總是乞求她捋順他柔軟的毛發。這一定是錯覺,她在心中下了判斷:“我要你參加位面之戰,十年後,我要一支能在萊基嗒立足的軍隊。”
一個重擊落在他的心房,痛苦寒冷甚至帶着憤怒的情緒如同暴風雪席卷了他的軀體,幾乎要把他的五髒六腑都絞碎。
西斯只見斯曼的臉霎得慘白。說實話,她并不覺得自己的要求過分,賽耳王的軍隊除了極少數的反動分子需要鏟除,根本就是一支可以直接向她效力的軍隊。十年,可以擴大軍備,可以全面獲取軍心,可以錘煉一支更加強大的軍隊。她要求的是在戰場立足的力量,這真的不難。
他的臉慘白得讓她有些氣惱,聲音愈發冷漠起來:“你難道做不到嗎?”她的眼睛直直地逼着他,她不相信他做不到。
這是個奇才,一個真正的奇才。她活了七千年,奇才見過無數,卻第一次用這種奇兵。西斯是沒有經驗的,她是個戰略課的後進生,禦下這種方法她也根本就不懂。可她見過那麽多奇才,自然認得出斯曼有多少的天賦。他身上的統帥能力是與生俱來的,即使是因為早年生活造成他性格上的怯弱和膽小,也不能抹去這鐵铮铮的事實。
這個少年,為她平息了兩場賽耳王遺族的叛亂,徹底湮滅了動亂的可能性。
西斯記得,賽爾遺族兵臨的時候,他當時幾乎是崩潰的,抱着頭哭得死去活來直呼這不可能不可能。她當時也是沒有辦法,斬首成功一次是僥幸也是各方的底線,如此破壞彌撒規則的事情她不能一做再做。她幾乎是把斯曼趕鴨子上架了。她想,要是成不了,也就算了,她就算孤身一人去萊基嗒,也要守住她的芙羅娜。結果,他成功了。
那個少年哭得仿佛萬念俱灰,卻在她強硬的命令下,穿上軍服去了。直到上場他還是不停地抖着,發出指令的時候顫抖得讓加索都有些不忍心。他的指令仿佛真的是胡亂的,可是胡亂得取得了小半場勝利;再然後他慢慢冷靜下來,失了幾只小隊卻不再慌張。戰鬥後半場的時候,西斯的目光幾乎是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斯曼,太耀眼了,這個少年仿佛在那瞬間剝掉身上脆弱的皮,露出統帥千軍的鋒芒來,那種氣勢一點都不唐突,是渾然天成,是命中注定。他就應該站在那個位置,指揮千軍萬馬,決勝千裏之外,戰場上一切陰謀陽謀都要向他俯首。介于那段時間西斯日日飽受克瑞格的戕害,那個瞬間,她甚至有種斯曼能夠與克瑞格比肩的錯覺。
而此時他愣愣地看着她,似乎還要說什麽不可能不可能的話。西斯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重複:“你難道,做不到嗎?!”
他的嘴唇都褪去了血色,下唇顫動了下,他只是仰望着她,他的主人啊。他多想念她,他多想念她的聲音、她的容顏、她的教導……一年不見,她對他突然就殘忍起來。
那個惡魔跪下了,膝蓋重重地擱在地上,頭低垂着,顯得無比地卑微。聲音卻是高昂着,抑揚頓挫仿若宣誓:“斯曼做得到!”他的對面,是一個穿着白裙的金發女人,像一個天使的玩意。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心髒在絞痛着,一種絕望夾帶着憤怒和尖銳的嫉恨,在他的體內不停地沖撞着。他要做的,是為別人做嫁衣,他為她築的千軍萬馬,是為她守護她心愛的女人。
芙羅娜!芙羅娜!我恨你!他在心裏歇斯底裏地叫嚣,在那個地方,他惡毒地詛咒那個女人,死吧!死吧!去死!永遠地死去!
“斯曼,你認為惡魔有能夠擺上萊基嗒的籌碼嗎?他除了讓自己的士兵成為祭品,将自己的子民當做獻禮,還能什麽夠好的選擇嗎?”
斯曼坐在一邊,他停止了面前的陣法模型,看着西斯側身站在窗前。從收到《戰情速遞》後她就一直滔滔不絕地數落克莫勒的愚蠢之處,好似那個曾經在萊基嗒擁有過輝煌的統領像一只出生時就被臍帶纏成傻瓜的弱智兒。
“我不明白他怎麽會有那樣的勇氣向她求愛,這是我聽過的最大的笑話,荒謬至極!愚蠢透頂!他給芙羅娜下了什麽□□,該死的,那只狗熊難道還會海妖的蠱惑術嗎?!”
很顯然的,神教殿和戰場都沒有教會她如何罵人,她只能來回反複地貶低克莫勒,卻完全無法把憤怒和嫉恨發洩出來。
她突然轉過身來:“斯曼,說點什麽!”
斯曼低下頭去,聲音裏夾着喑啞:“抱歉主人,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在那圓桌下,他的手緊握,指甲刺進了掌心。
西斯舒出一口氣,她的胸脯猛烈地起伏着,過了好一會才恢複平穩。她低垂眼,撇了一眼陣法模型,懸浮在圓桌上空的兵列和個個旗标又像是在嘲諷她的淺薄。她像是生來被詛咒了一般,對于那些千奇百怪的東西一竅不通。
“啪!”《戰情速遞》被西斯丢到圓桌上,從本次位面之戰的戰場地圖滑動到斯曼面前,他看見克莫勒和他未來的新娘出現在版面上。
“做你的事吧。”她的聲音比往常還要冷漠,像是在譴責,又像是在不屑。
她從他身邊走過,裙擺拖過光潔的地面,沒有片刻的停滞。他的手緊握着在顫抖,最終還是沒有抓住她。
告訴我,請告訴我,我的主人,您為什麽那麽愛她?
一走出書房西斯就後悔了,但可惜同樣沒有人告訴她如何道歉。
說實在話,除了湯伊,她從來沒有和其他人有過多的交談。以至于此時此刻,當她離開那孤寂的神殿,離開沒有人陪伴的世界,面對起一個小惡魔來都如此窘迫。
我适合獨居。她想。尤其是現在的我,我已經被嫉妒掌控忘記冷靜和儀态。這真的太糟糕了。我要去做些能減少欲望的事,真希望能夠不愛芙羅娜,愛她就像是踩在刀片上走路,我已經失控了。我的主,告訴我,要怎樣才能回到過去,我本該像一棵樹一樣,無悲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