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往事如斯
秦楚建成三十四年,皇後言氏崩,追封永孝武皇後,舉國哀悼,皇後身後事由太子秦言着禮部一一辦理,就連谥號都是秦言所寫,而秦淏半點不曾過問,甚至連素服都不曾穿過,這帝後失和的傳言塵嚣塵上,更有甚者居然起了動搖國本的心思。
久未露面的言氏族長皇後兄長言雪谷言國公前來祭拜雪苑,言國公一身素服,不怒自威,一身正氣,朝堂上下無一人敢擋他去路。
晨早孝禮結束,言國公便請見秦言相見,言國公雖為秦言舅父,可是當年種種因果,讓言國公心灰意冷,早就不想再理朝中紛争,莫要說秦言,就算是雪苑也多年未曾見過,沒想到一眼便是永生,從此陰陽兩相隔。
“殿下節哀。”
言國公對秦言行禮,行為舉止比君臣更為疏離,
“舅父不必多禮,有話不妨直說。”
秦言知道,言國公此來肯定不是來安慰他的,此刻也真的沒有心情與他周旋,開門見山的問道,
“國之根本不可動,有人動了竊取國本之心,陛下卻視而不見,雖然言氏不複往日風光,可言氏一族絕不會坐視不理。”
秦言看了看自己的舅父,雖然并不親近,可畢竟血溶于水,久未露面的舅父擔心秦言,所以特來相助,秦言心中一暖。
現在劉貴妃私下結交大臣,似乎在為自己那不足五歲的兒子做打算,開始還偷偷摸摸,沒想到秦淏不理不顧,竟然壯大了劉貴妃的膽子,明目張膽了起來,這事雖未伏于塵嚣之上,但是暗地裏的力量蠢蠢欲動。
“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舅父不用擔心,我會料理他們的。”
秦言拱手施禮,言國公看了看秦言,仿佛看到當年還在言府之中的雪苑,自己的妹妹,她真的走了,不是入了那深宮高牆,而是去了那再不能相見之處,心中突然惆悵,紅了眼眶。
“鶴鳴九臯,聲聞于天。現下言氏雖微,但永不負殿下。”
秦言覺得很累,他的父皇傷心了,可以丢下一切不理不問,可是身為太子他卻要主持大局,所有人亂他不能亂,祭禮流程安排處處詢問于他,可曾有一個人詢問,離世的是他的母親,他的心會不會痛。
雪苑逝世,秦淏誰都不見,只把自己關在延福殿裏不出來,所以小蘇還被關在掖庭獄內,雖然已命雲岚派兵把守住了掖庭獄,松柏也一刻不離開的在內照顧,但是秦言還是想着如何将小蘇弄出來,可是後來時局動蕩,反倒留在內獄之中才是最安全的,所以此刻秦言也不想着營救小蘇,暫且讓她在這裏呆一段時間,待大局一定再将她接出來。
秦言來到掖庭獄的時候,松柏仍守在那裏,這松柏果然是不負衆望,将這內獄打理的非常舒适,獄門打開着,門口放着桌子一應物品都擺放妥當,本來只有草席的內獄居然搬來了軟塌,除了暗無天日,這內獄居然成了極為舒适之處。
秦言吩咐松柏下去,看到小蘇正在軟塌上睡覺,身着素服眼睛紅腫,恐怕是因為母後而傷心,看到小蘇的模樣,秦言心中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撼動了,竟然哭了起來。小蘇睡得不深,聽到響度就一下子坐了起來,看到秦言站在面前,淚流滿面。
“母親走了,小蘇,母親走了!”
小蘇抱着秦言,任由秦言在自己懷裏哭着。
身為太子秦言有太多不可為,可是作為兒子,他甚至連母親的最後一面都不曾見過,他甚至不能在靈堂前哭泣,因為有失體統,可是生養他的母親,兒時最美好、最溫暖的回憶都有母親的身影,可是如今慈雲殿內肅穆皚皚,冰冷刺骨。
“是我不好,早就知道母後身體不好,為什麽不早點去請薛神醫呢?如果薛神醫來了,一定能治好母後的。”
這幾日小蘇就這麽自責着,把皇後的死都歸結到自己身上,秦言本來難過,可聽了小蘇說這樣的話,心裏只想着她太笨了,笨的讓人心痛。
“是母後自己隐瞞了病情,所以即便薛文懷趕來,母後也不會讓他醫治。”
“為什麽?”
小蘇不能理解,為什麽要隐瞞?母後是自己求死嗎?秦言理了理小蘇的頭發,卻沒有說話,就這麽抱着小蘇,這世間也只有小蘇能夠溫暖他的心,讓他覺得不那麽冰冷。
雪苑的棺椁祭拜十日後送往皇陵,因皇帝建在,秦言責令現将皇後遺體暫時安置在妃陵,待日後擇吉日與天子同葬,一切處置妥當才返回洛陽,雲岚迎在城外告知秦言,陛下終于出了延福殿,一早便登上瞭望臺,目送皇後棺椁出城,現在仍在瞭望臺上。
秦言整理衣裝,想要去見見這個躲起來避世的父皇,登上瞭望臺看到秦淏仍舊一身便服,不肯着素服,再擡頭看去之見秦淏發白如雪,驚得秦言呆在原地忘了言語。
“當年登基稱帝,我與雪苑攜手登上瞭望臺,我許諾她一個太平盛世,萬事昌平。想要太平必定要将自己的劍磨鋒利,強大到外地不敢來□□,沒有戰亂方能太平。可現西面的西域虎視眈眈,南有百越遙遙相望,如何能長久安穩下去?為了避免戰争,只有絕對意義上的統一。”
秦淏手裏握着已經碎了的玉梳,淡淡的說道,
“我一直以為我的理想雪苑是明白的,可是從頭看,我的所作所為,雪苑不懂,而且将我視作無恥小人,即便來世也不願與我想見。”
想到雪苑臨終的話,秦淏紅了眼眶,他一生的摯愛,卻在死前将他數落的一文不值,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父皇一直認為母後懂,卻不知母後一直在隐忍,一點點懷疑的種子就在心中發了芽,最後長成蒼天大樹,生而為人,終究逃不過七情六欲,如何能堅信愛能克服一切,單純只顧相信?”
秦言娓娓道來,看到背脊都有些彎的秦淏,秦言終究是不忍心,從袖口處拿出一朱紅錦盒遞給秦淏,
“此錦盒一直放于母後枕下。”
秦淏接過錦盒緩緩打開,錦盒中是一段頭發,仔細看來卻是兩段頭發绾在一起結成一段,看到這段頭發,一段往事緩緩在秦淏眼前浮現。
“雪苑,這個送你。”
“這是什麽?”
秦淏遞給雪苑一把玉梳,看着上面的字,雪苑臉上發燙,紅暈一點點散開,可眼中卻笑美如花,
“等我回來,我定娶你為妻。”
“你轉過去。”
雪苑說道,秦淏只當她是害羞了不敢看他,卻覺得發絲一緊,回頭看到雪苑用匕首取了他的一段頭發,體之發膚受之父母,本來如此斷發萬萬不該,可是看到雪苑将他的頭發纏在玉梳之上,心中卻無法生出一絲怒氣,只是看着雪苑傻傻的笑。
往事如斯不可追,現在看到這發絲才明白,雪苑是将自己的頭發和他的頭發绾在一起,她竟也藏了這麽多年。
“我的一生從未背叛,唯有将景寧送去和親一事愧對了雪苑,當初秦楚初定,已經無力再戰,
只想休養生息養足戰力再做打算。為了暫時和平只能選擇和親,可和親之後才發現,那百裏尋哪裏有一點治國之能,将百越四處劃分,早就有了分崩離析之态。多少次我都在後悔,為何要将寧兒送去百越,我的寧兒才剛剛十六歲的年紀。”
“兒臣知道父皇在寧兒身邊安插了暗影,一旦兩國開戰必定護送寧兒離開百越。”
秦言說道,秦淏點點頭,不枉他細心教養秦言,論治國平天下,秦言絕對是人中龍鳳,将秦楚交于他,秦淏放心。
“言兒,當年我與兄長在家鄉柳州起兵,十幾歲的年紀就跟着兄長殺戮戰場,兄長與我如兄亦如父,我從未想過傷害,一生戎馬尊兄長為帝也絕無二心,可是兄長卻犯了猜忌之心,甚至挑撥我與雪苑,只怕我與言氏聯姻,更會功高蓋主。”
秦言不言,他未曾見過這位叔父,卻知道這位叔父一直是父皇的逆鱗,不可觸碰,這麽多年這位叔父的墓碑一直葬在柳州,都不曾配享太廟,可曾想當年事端不是一兩句可以說得清楚的,此刻更不敢妄下定論。
“秦氏舊族确是我逐一暗殺,那些昏庸無能之輩讓他們在楚宮養老,便應感恩,可是卻整日想着反覆,實在可恨,生為君王我不得不下手,這件事我問心無愧。至于你的外公,雖然不是死于我之手,可是卻也是我與兄長間接害死,當日兄長逼迫哀帝寫罪己诏,逼迫他退位稱哀帝,岳丈氣憤不過,誓死不願做二朝之臣便服藥自戕了。”
秦言卻仍舊不言語,秦言真正怨怼的不是往事,這些往事秦言不曾參與,但也知道這之中定有很多原委,可事情已經到了這般田地,根本無法改變,恐怕只有母後心有怨恨才說出來故意氣秦淏。
而真正讓秦言生氣的,是他那未能出生的孩子,當日他聽到了秦淏和胡貴妃的對話,知道真正下手的人是胡貴妃,可是秦言也知道如果不是秦淏默許,滿院子太醫院的人如何會發現不了,即便秦淏不曾下手,可是他卻默許了。
“你很像雪苑,心思細膩,她看得透我默許了胡貴妃,你定然也能看得透,其實我發現此事的時候胡貴妃已經動手了,我本想阻止,因為知道太子妃有了孩子,我竟然有些開心,是個當爺爺的心情,很單純的開心。”
秦淏看了看秦言,嘆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可是思來想去,她終究是百越人,我的孫子有百越的血統,所以我未曾阻止,但是我不後悔,開始時我不明白為何我一定要至百裏沐蘇于死地,現在我懂了,帝王之愛得之不易,卻終成牽絆,留着太子妃只會讓你有所牽絆,你本應是一統天下的千古一帝,可是有了這個百越公主的存在,卻成了你的顧慮,成了你的絆腳石。現在想來我秦淏一生做的最錯之事竟然是讓秦楚和百越和親,最終落得如此田地。”
“父皇早就布好了棋局,兒臣自然明白,為孩子取名越,正是百越的越,以表兒臣之心,百越之地我勢在必得,可小蘇是兒臣之妻,兒臣兒子的母親,兒臣也一定會保護她周全。”
當初在雲州平亂之時,秦言已經發現有人引導他探查百越之事,後來雲岚發現暗影跟蹤,秦言已經猜到父皇用意,那時百轉千回,秦言已經知道自己的使命,可是唯有小蘇他不能放,他一定會找到兩全之策,既不失去小蘇,又能踏平百越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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