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天便是中秋節。
但凡傳統節日,都是皇帝一年之中難得的休假日,可惜天德帝孟樓看來是個天生的勞碌命,早上不用上朝卻也還是早早地醒了過來,想睡半會兒懶覺都不行,在宮女的伺候下洗漱整齊,便早早來到了乾清殿批閱折子打發時間。
不一會兒,乾清殿外便傳來窸窸窣窣有人走動的聲音,只不過這會兒孟樓看折子看得認真,并未擡頭。
此時他正閱讀一篇折子是有人遞上來參一個八品的文官,折子上說此人出言不遜,大肆讨論從先帝爺開始便默默展開的讨伐開國元勳的事實屬不仁不義……這都罵到自己祖宗頭上了,孟樓自是不爽,提筆朱砂,随手在手中的折子上這個名叫馬孝遠的八品文官名字上畫了個紅圈,嘟囔一聲“迂腐臭老九”後正欲落筆寫下一個定奪此人後半生的“斬”字,忽然手腕一頓,仿佛有所感應般擡起頭來看向門外,這才發現,原來方才那一陣窸窸窣窣的騷動是錦衣衛換班。
新換班的四名錦衣衛進了大殿,各個身穿整齊的飛魚服又挂了繡春刀,因為近日過節,所以無論是身為副指揮使的紀雲還是普通的錦衣衛身上穿的都是正統的全套飛魚樸子禮服外加端正戴着璞頭,孟樓匆匆掃了一眼這些侍衛,發現好像少了個穿玄色侍衛服的,正準備開口問,這才想起來自己親口許諾,那個都尉府的臨時工如今居然也混到了轉正的一天。
微微眯起眼,果不其然發現這換班的四個人裏有一個明顯比人家矮了兩個腦袋。
天德帝低下頭,掃了一眼手中的折子,看了眼被他朱砂筆畫了紅圈的那人,勾起唇嘲諷一笑,索性擱置了筆将折子随手扔到一旁……而此時此刻,那個不知道在哪兒的名叫叫馬孝遠的文官恐怕還不知道自己大難不死撿回了一條命。
“錦衣衛什麽時候改制了?”天德帝端起手邊的茶碗子喝了一口,發現茶裏面是加了奶的,清早喝有些膩味,便又擱下繼續道,“三名錦衣衛站職還夾帶一個唱戲的,是怕站得無聊了還能唱上倆句?”
天德帝此話一出,包括紀雲在內的四名錦衣衛有三名的目光齊刷刷地轉向了他們之中那唯一一個畫風不同的矮子,後者眨眨眼猛地擡起頭似乎一時間沒反應過來,而此時大殿內,為數不多在旁邊伺候的宮女太監都嗤嗤地笑了起來,其中,薛公公笑得最大聲。
白術身上的飛魚服穿着是有點兒大。
她也确實問過內務府管這方面的那位宮女姐姐,為啥這衣服這麽大,結果人家回答她說,你還小,而且正是長個頭的時候,現在穿着這身衣服是大,過了冬天就正巧合适了。
以上一番言論砸下來,一時之間白術居然覺得自己有些無法辯駁,只能感慨這天德帝正是養了一群的好下屬,各個都會明着暗着給他省銀子,生怕多做一套一副皇帝就會餓肚子似的,也是醉了。
白術橫了笑得滿臉燦爛的紀雲一眼,壓低了聲音說:“你就由他們笑話我,還跟着他們笑,是不是人啊你!”
“那沒辦法啊,”紀雲清了清嗓子,“今兒過節呢,難得萬歲爺心情好說個笑話,我們還能不捧場啊?”
“就是,”那邊,孟樓也聽見了白術的抱怨,于是正襟危坐,嚴肅道,“朕難得說個笑話,他們還能不捧場?”
白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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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那是說笑話嗎!你那是在人身攻擊我——你的救命恩人!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頭上,這種行為難道不應該受到批判嗎!就因為你是皇帝他就能随心所欲嗎,還有你旁邊那個,出了事兒就蹲在房頂上尖叫的那位,這會兒笑得腰都彎了怎麽回事,難道你看見老子都不會覺得有那麽一點點地羞恥嗎?
“哎呀,”白術說,“回萬歲爺的話,卑職不是不讓您笑話,其實您笑話卑職卑職完全能夠理解,當初穿上這身飛魚服,卑職也是在鏡子跟前自我笑話了很久呢,也是好奇這飛魚服怎麽穿在我身上就這麽寬敞,結果一問那管裁縫的大宮女,您猜人家怎麽回答?人家說,那是怕衣服太緊了,碰着我背後那點兒傷口,才故意做得寬敞許多——”
白術一番話說得紀雲側目,兩只眼睛裏寫滿了:胡扯。
白術只當啥也沒看見。
卻看見坐在龍案之後的人果真收斂起了笑,稍稍伸脖子往她這邊看了一眼:“你背上傷還沒好啊?”
白術笑得更開心了:“回萬歲爺的話,為您擋刀擋槍,是卑職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呢。”
“你瞧瞧,朕最近忙的差點都忘記這茬了,也不知太醫院還有沒有往你們都尉府繼續送藥去,若是藥斷了,你們只管自己去拿就是,這些小事不用過來朕這邊報備,雖這本是你職責所在,不過到底是你救了朕,現在由來笑話你,确實是朕不對。”
“啊,”白術虛僞地瞪大眼,“萬歲爺說這話這就折煞卑職了。”
雖然這麽說着,臉上卻完全沒有一點兒“折煞”了的意思……恰巧這會兒又有禦膳房的人遞上今晚中秋晚宴的菜單,說是有幾份甜品想讓主子親自定奪上菜順序,這件事就算是帶過了,天德帝拿着菜單看的時候,紀雲看不下去,抓着白術的領子将她往後拖,一邊拖一遍說:“你他娘的最好燒幾株高香保佑你這點破梗能用一輩子。”
“怎麽啦?梗到用時方恨少,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呵呵。”
……
幾小時後,午時當到。
當天德帝剛擱下批閱折子的筆讓薛公公安排傳午膳,第一道冷盤剛端上來放好,外面的人就慌慌張張地通傳說是西番使節已經到了皇城門口——原本白術琢磨着之前董霓佳那些破事之後,這孟樓這麽個說不清道不明的別扭性子怎麽地恐怕都要讓他們站在太陽底下曬一會兒,卻沒想到得了通傳後,孟樓卻笑眯眯地從桌子後面站起來,攏了攏袖子,傳令準備迎接貴賓。
皇帝一聲令下,那早早就在皇宮中候着的文武百官傾巢出動,紛紛來到了大殿之前,按照早朝時候的順序站好了,當西番使節的隊伍緩緩步入皇城,白術遠遠便看見他們身後牽着的象征性的駿馬兩匹,蠶絲美布以及各種西番特産兩三車——禮單上寫着的西番進貢物品自然不止這些,眼下這些車子上的,只不過從中挑出一些個代表,意思意思罷了。
當西番隊伍走進,走在最前面的是一名騎在馬背上的年輕男子,他看上起似乎身形極為高大,卻因為距離太遠,看不出他的長相,遠遠望去,只能看見他身着一身極有蠻人特色的服飾,身上的挂飾在馬背上颠簸時叮叮當當,耳朵上那長長的金屬耳環在陽光之下閃爍着耀眼的光芒。
站在大殿旁的紀雲瞥了他們一眼,随即論圓了胳膊狠狠地“咚”地一下砸了砸殿前紅鼓——一時間,由着一身大紅織金飛魚補紗的正指揮使雲峥帶着,二十八名錦衣衛步伐整齊地大殿側面的兩旁出現,于天德帝左右兩側一字排開,白術被安排在最邊緣,擋在一根柱子後面(……),所以忽略看不見的她不計,這錦衣衛各個身材高大,年輕俊朗,意氣風發地守護在天德帝兩旁,一時間居然讓人看得挪不開眼睛。
當西番使節隊伍行至天梯之下,剛剛站穩了,由走在最前的那個一看就非我族類的男子微微抱拳一個鞠躬,卻也不下跪,朗聲道:“西番國第二皇子西決,拜見大商國皇帝,願祝我西番國與大商國邊關永久和平,永無戰事。”
西番國皇子話語剛落,在場文武百官紛紛跪拜,高呼“願大商國國運永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時間,那齊聲呼聲震天,驚飛一群栖息在皇宮內院深處的飛鳥,高鳴展翅翺翔于天際。
正是秋高氣爽的好時節。
那文武百官平日裏在朝堂上你掐我我掐你,這會兒在外人跟前卻是抱團得緊,給足了天德帝面子——後者自然心情不錯,擡起手,朗聲笑道:“西決皇子快快請起,早聞西番二皇子高大英勇,天資過人,果然百聞不如一見!來人!擺駕雀寧樓,恭迎貴賓!”
孟樓的聲音底氣十足,足夠傳入在場每一個人耳朵裏。
白術正貓在柱子後面納悶勁兒孟樓怎麽這麽大方——這個時候,就看見孟樓像是腳底下生了根似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嘴巴裏說着客套話,行動上卻是一點沒客氣,攏着袖子擡着下巴,眼瞅着那西決皇子一步步從樓梯下走上來,直到将“俯視”的感覺颠來倒去品味了個過瘾,這才象征性地走下一個臺階,張開雙臂大方相迎。
而此時,西決皇子已經來到了臺階最上方,一個看似不經意的躲避,巧妙地閉去了天德帝想要上前來的一個沒節操熊抱。
在場的錦衣衛各個猶如完美雕像,眼觀鼻、鼻觀心,充當最美麗的背景板。
唯獨貓在柱子後面的白術在看清楚了這西決皇子的長相後,發出一聲困惑地“咦”的聲音,又暗搓搓地擡起自己的手,稍稍在那不遠處的西決皇子臉上比劃了下——她眯起一邊眼睛,用自己的手遮住了西決皇子下半張臉的視線,只看上半張臉……
眼廓深陷,高鼻,額間飽滿。
琥珀色的瞳眸。
白術倒吸一口涼氣,低呼一聲“我了個去”。
旁邊的紀雲看不下去了,擡起腿踹了她一腳:“嘛呢?!”
“這西決皇子夠拼的啊!前兩天還跟君公公在房頂上幹架呢,這會兒轉頭就來裝和平大使!”白術說,“不信回頭你問老大,他肯定也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