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第二天早上,白術剛從炕上爬起來洗漱完,蹲在桌邊吃早餐呢,便瞧見紀雲風風火火地回來了,臉上那表情便秘了半個月又忽然通暢了似的,也說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帶着一身露水氣息一屁股在白術身邊坐了下來,劈頭蓋臉就是一句:“丢失的設計圖卷軸找回來了。”
白術眨眨眼,“喔”了一聲:“居然找回來了麽?”
說完又低頭,捧着那碗比她的臉還大的粥碗窸窸窣窣的喝粥。
“今天早朝後,君公公就将那設計圖拿出來了,吓掉了一屋子人的眼珠,萬歲爺也吓了一跳,後來聽君公公說,是昨晚他睡着覺,他家大狗自己頂開了門,跑到他床頭邊上去了——結果他被狗鬧醒,睜眼一看,就看見他家大狗嘴巴裏叼着這麽一卷設計圖卷軸,蹲在床邊搖着尾巴看着他……”
白術看着紀雲那一臉神奇的模樣,愣是将一聲笑憋回了肚子裏,微微眯起眼勾起唇:“真的假的?”
“應當是真的,那設計圖上還全是被狗口水糊開的痕跡呢,”紀雲一只腳打上藤條椅,摸了摸鼻尖,“否則我也以為他編出這段子是在排擠我們還不如真的狗……”
“……”
君長知才沒那麽閑,大清早的起來沒事幹編段子來排擠咱們。
白術搖了搖頭,繼續喝自己的粥,這個月輪到她們這一組站中午的輪值,一會兒她還得給天德帝看門去——還沒來得及再喝兩口,便被紀雲一家夥拉住了,搖了搖手臂:“昨晚你不是到那幾個管理設計圖的官員家屋頂上蹲着去了麽,怎麽樣,有沒有看見行蹤詭異的人在那附近出沒來着?現在萬歲爺懷疑那設計圖壓根就沒交到西決手上,怕是哪個官員猶豫不決究竟要不要犯事兒,所以把設計圖藏家裏了,結果被個什麽人知道了,又将那設計圖偷了出來。”
白術拍開紀雲的爪子:“怎麽,萬歲爺要賞那見義勇為的小偷黃金千百兩?”
“說不準吶,”紀雲摸了摸下巴,眯起眼一臉微妙,“難道那人是你?”
白術“噗”地一口将喝了一半的粥吐回碗裏,擡起頭滿臉茫然地看着紀雲,紀雲皺着眉盯着她看了一會兒,最後嘆了口氣,拍了拍她的腦袋:“算了,瞧你一臉傻樣還能做出這種事兒?若是讓你得了設計圖,恐怕是一路大呼小叫地捧在腦袋上捧回來順便再讓萬歲爺給你的指揮使的位置坐坐——”
“我有那麽傻?”
“有。”
“……”
白術放下粥碗,跟着二十一他們輪值去了,正如紀雲所說的那樣,找回了設計圖,萬歲爺心情似乎确實不錯,關着門跟君長知在裏面絮絮叨叨不知道又說了什麽,當君長知從屋子裏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膳時間。
年輕的大理寺卿攏着袖子微微蹙眉,看上去似乎在煩惱什麽,白術目送他一路往大理寺的方向走了去,這時候二十一拍了拍她的肩,她擡起頭一看這才發現來換班的兄弟都已經到了她面前,是時候換班了。
白術拍怕屁股上靠在牆上沾上的灰,站陽光底下伸了個懶腰,擡腳就往前走——又被身後的十五叫住:“幹嘛去啊你?昨晚給你留的螃蟹還在籠子裏呢。”
白術挺住步子,回過頭笑了笑:“出去買點東西,午餐前就回。”
如果可以的話,白術希望自己買的是砒霜,這樣她就可以永遠地堵上西決大人的狗嘴了——可惜她不能,所以她揣着那一個小小的複刻版卷軸揣在懷中,站在歡天喜地找回失而複得的設計圖的天德帝門外,站了幾個時辰的崗,然後現在,她要去将這破玩意交給西決了。
等西決揣着那卷軸回了西番國,卻發現以他們現在的手藝實力壓根做不出這設計圖裏的零件時,一切都已經晚了——難不成他還能飛鴿傳書告訴天德帝他身邊有個女侍衛不成?……不,哪怕是飛鴿傳書他也沒機會了,因為放眼這皇城內外,哪怕是一只蒼蠅出入,也逃不過錦衣衛的勢力。
只要他滾蛋了,這件事就算結束了。
白術深呼吸一口氣,匆忙換了衣服出了宮,馬不停蹄趕到了跟西決約好的地方——胭京樓。雖是青天白日的,卻不缺白日宣淫之人,莺莺燕燕熱熱鬧鬧,小曲聲,花娘嬌嗔聲,嫖客的勸酒聲不絕于耳,白術來過一次就不新鮮了,冷着臉将貼上來叫她“小弟弟”的花娘打發了去,直接上樓走向上房包廂——還是之前那個房間,當白術面無表情地推門走進去時,裏面意外的沒有其他花娘在,西決獨自一人坐在桌邊,喝小酒。
見白術來了,他轉過頭笑了笑:“來了啊?”
白術深呼吸一口氣,将懷中的東西掏出來,往桌子上一放緊接着轉身就想離開,卻還沒來得及走開幾步,又被身後的男人一口叫住:“站住。”
白術愣了愣,回過頭去,卻看見此時西決懶洋洋地把玩着手中已喝空的酒杯:“聽說那原本的設計圖昨晚上神秘地出現在君長知的院子裏,怎麽,你做的?”
“……”白術想了想,嗓音有些低沉含糊,“跟你沒關系。”
西決笑了笑:“你已經将這複刻的設計圖交到了我手上,怎麽,你還指望将原版的還回去,若是被發現,你們那個天德帝還能饒你一命?”
白術低下頭沒說話,眼睛盯着木地板上一處凹陷下去的地方看得出了神,不太像承認心中多多少少報着這樣僥幸心理,雖然就連自己都知道其實壓根不可能——這事情要是被發現了,就是死路一條,哪怕最終證實了她給西決的設計圖與火铳設計圖天差地別,那個時候,她怕是已經在都尉府或者大理寺的地牢裏脫去一層皮了罷。
白術頓了頓,垂下眼,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此時覺得周圍的整個氣壓都低到了谷底,就連外面的小曲聲、花娘招攬客人的聲音似乎都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似的。
“都說了啊,”白術深呼吸一口氣,“不關你的事啊。”
“……”
西決看着站在門口垂着腦袋似乎相當喪氣的矮子,愣了愣,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好像在欺負小孩——而且還是個小姑娘……這事情要放在西番國,指不定要被其他人笑掉大牙,一時間不由得有些後悔自己嘴賤逗她幹嘛,想了想,幾乎是沒怎麽經大腦地脫口而出道:“要不,你跟我走算了。”
白術:“……”
西決:“……”
白術擡起頭,看怪物似的看着西決:“你有毛病?”
“怎麽,那日獸會,我見你似乎身有怪力,覺得有趣,只是開玩笑般與天德帝提起願不願意将他的錦衣衛讓一人與我,你們那個天德帝可是沒怎麽猶豫就——”
“君長知正懷疑咱們倆有什麽我他媽前腳剛解釋完你後腳就跟萬歲爺說要我回去玩玩?!”白術瞪大了眼,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狗耳,一口氣都不換地将前面那句話說完,然後喘了口大氣,“你是不是想害死我!”
“啊,不行嗎?”西決眨眨眼,“咱們什麽都沒做,君長知懷疑我們做什麽?”
白術回答不上來了,現在她就想扶着牆找個地方好好地吐吐血——西決見她這副兇神惡煞的模樣,雖然完全不知道她在氣什麽,也失去了繼續交談的興趣,索性将之前白術放到自己面前的那卷軸打開,掃了幾眼嘆息:“設計如此精妙……這……‘保險杆’是做什麽使的?”
“防止你轟爛自己的屁股。”
“彈匣作何使用?”
“子彈塞進去,觸動機關,可連發。”白術無精打采地回答,“當然,前提是你能做出來合适大小的子彈。”
“我見過的大商國火铳都是一發過後既要重新填彈,怎麽,這一批居然可以連發了麽?”西決看上去未免有些震驚。
“前提是你能做出來。”白術又強調,“這只是設計圖,還沒有實物的。”
西決想了想,點點頭,放下設計圖:“我知道了,你走罷。”
白術點點頭,轉身離去。
拉開門的一瞬間,忽然覺得好像哪裏不對。
擡起頭定眼一瞧,先是看見一大群錦衣衛兄弟,紀雲也在,此時此刻,新上任的錦衣衛指揮使一掃之前那不正經的模樣,正沉着臉,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白術從未被紀雲用這樣的眼神看過,她動了動唇,覺得自己應該解釋一下,卻最終還是沒說出話來。
而此時,在一片死一般的沉默之間,人群忽然從中分開,人群之後,響起了一陣讓人心驚膽戰的腳步聲,白術眨眨眼,随即便不其然地對視上一雙淡漠的黑色眸子,此時此刻,那身穿大紅蟒蛇官袍之人正低着頭,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一如他們初相遇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