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

更新時間:2017-05-22 20:00:04 字數:4340

小小的石磨運轉起來,帶着豆香的液體從石磨中一圈圈的流出來,水芙蓉站在石磨邊,系着繡花黑圍裙,一勺一勺地将泡好的黃豆苗進石磨上方的孔裏。

“老婆子,這桶漿滿出來了,再換個桶來。”三叔在一旁幫忙。“芙蓉,這是要做多少豆腐啊。”

“昨日的豆腐賣得挺好,今日多做些。”水芙蓉将粗粗的辮子甩到身後,一陣透體的寒風掃過勞作的三人。

“入秋沒多久,怎麽就有些要下雪的樣子?”

“要下雪了嗎?”水芙蓉開始盤算給兩位老人家添置兩身皮縷冬衣,雖說紫溪城比西夏要暖和些,但冬天也不能大意。

“姑娘!”門外有人邊走邊喚水英蓉。

“二牛叔你來了。”

“這是姑娘上次要的面粉,新收下來的麥子磨的。”

“謝謝,二牛叔。”

“姑娘,這個……”

“二牛叔有事請講,我們兩家親如家人,沒什麽好客氣的。”水芙蓉真誠的開口。

“你知道我家老婆子三天兩頭的鬧病,老婆子就向靈霞城秋馬寺的大菩薩許了願,這眼見病就快好了,秋馬寺的主持說,我們要是能為廟裏做點油素果、椒鹽酥餅這樣的佛門素點供奉大菩薩才能還願,可是我跟我家老婆子都不會做,所以想請姑娘……”

“素點不成問題,我這就做給你。”

“可是主持說,一定要到靈霞城的秋馬寺內,由廟裏的和尚驗過不染葷腥的食材,用他們只煮素菜的鍋煮食才行。”

“靈霞城在哪裏呀?”三叔問道。

“離這裏向南三十裏地,靈霞城跟紫溪城不同在于,靈霞城裏最多的是寺廟和書院。”

“那正好,這幾天春光姊叫我不用送吃食給她,也算少一件事,來到紫溪城,我還沒有去四處逛逛,趁着這個機會,我就跟三牛叔走一趟吧。”

田春光見她為受傷的霍炎庭不眠不休,便囑咐她半月內不用給她送美食糕點,讓她多休息休息。

“姑娘真是宅心仁厚,我這就去買食材,還請姑娘給我開個單子。”

“嗯。”

理好單子,送二牛叔出門後,水芙蓉收拾好包袱,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未亮,便登上二牛叔家的馬車直奔靈霞城秋馬寺。

來到秋馬寺,水芙蓉一展手藝,衆和尚嘗過她油炸出來的什錦素果後,交口稱贊,幾位信徒見了連忙拿出大

筆銀兩,要水芙蓉為他們替秋馬寺再多做些素糕點,以供奉菩薩。

既然來都來了,有銀子不賺說不過去,水芙蓉大方地留了下來。秋馬寺的主持對她十分欣賞,特地安排了安置女香客的廂房給她過夜。

不過大多時候,水芙蓉還是待在秋馬寺的火房裏,炸出成山的香甜素果,做着美味的面筋、豆腐還有各類椒鹽酥餅。

水芙蓉盤算着時間,打算明日做完最後一批糕點就要回紫溪城了,她也不想再去逛什麽書院佛寺,這幾日實在太累了。

做完一天的素果酥餅,時至酉時,水芙蓉回到專屬廂房內倒頭便睡。

睡到四更天,窗紙上映入一層薄薄的銀光,模模糊糊間,她聽見隔壁廂房來了好多人,他們進進出出,不知道在忙些什麽。

“這東西擡到東邊。”

“把暖盆拿來。”

薄薄的牆壁擋不住鄰房的任何細微聲響。

“少奶奶,屋裏暖和,已經點起爐子了。”對話清晰地傳到水芙蓉耳朵裏。

“下雪還催着我們來秋馬寺!哼,這才幾更天啊?三更就把我挖起來。”

“少奶奶,老爺聽了該不高興了,別讓少爺難做。”

“那女人都不見了,牌位也供了,爹是該找那邊的人穢氣才對吧!大雪天叫我們起來念長生經有什麽用!上次

去要一個鋪子,竟然就這麽被打發回來了,有氣也別撒在我們頭上呀,哼!”

“少奶奶還是少說兩句,那邊已經來人了。”

咚!咚!低沉、震動四方的寺內晨鐘回蕩在飄雪的晨光當中。

又該起床了,水芙蓉微惱地起身,那個生氣的少奶奶抱怨得沒完沒了,讓她沒得好睡。匆匆穿好衣裳,開門走出廂房,一夜吵鬧帶來的煩躁立即被飄舞在屋脊、房舍、石階上的可愛白雪沖淡了。

真的下雪了!水芙蓉腳步變得輕快,迎面而來的雪花似可愛的精靈,撲了她滿臉滿身,她在雪地裏轉了幾圈,從高處觀賞這雪中邊塞小鎮的風情。

“好冷喲!”冰冷的風揚得臉好痛,水芙蓉最後被寒氣打敗,只得直奔向火房,雪地上留下她深深淺淺的腳印。

來到火房裏,她吃了幾口餅,正準備開始燒火幹活,二牛叔便樂呵呵地進來找她。

“姑娘,我跟老婆子的願都還完了,今日就回紫溪城。”

“下雪了,二牛叔,路上不好走吧?”

“出來好幾天了,老婆子想孩子了,再說雪也不算大,姑娘是不是不能與我們一道回去了?”

“嗯,至少還得多留一天。”還有活沒幹完呢。

“姑娘,我先送老婆子回去,明兒個一早再來這裏接你。”

“這一來一回的太費工夫了,二牛叔不必這麽客氣,我看靈霞城有不少貨郎常往來紫溪城,到時候我出幾個錢,讓他們捐我一程,不妨事的。”

“可姑娘你是替我們老倆口……”

“三牛叔,快起程吧,再不走,雪積深了就難行了。快快!”水芙蓉推着二牛叔出了火房,跟他一起來到馬廳,牽出馬車,揮手送他們出了秋馬寺。

反身回轉,卻讓她看到一人一馬,頓時整個人都楞住了。

“霍光!道貌岸然馬?你們怎麽會……霍光,霍堡主受傷,你不守着他怎麽會在這裏?”

寡言沉着的霍光一見水芙蓉,滿臉苦笑。

龍駒嘶鳴了一聲,仍是一派高傲。

“難道他也在這裏?他還有傷在身,怎麽能騎馬颠讓這麽遠的路程跑來秋馬寺呢?!”她急了,那時思及他有爹娘、弟弟和一幫下人照顧,她才放心的離開,若是知道他會冒雪跑出來,她說什麽也要看住他。

“十年了,每年十一月初七,少夫人的生辰,我們都會在這裏。”不論刮風或是下雨。

“為什麽?”

“秋馬寺的菩薩堂裏,供着少夫人的長生牌位。”

葉家人立此牌位,一來為保佑失蹤的葉錦娘平安,二來是為時時刻刻提醒霍炎庭他所犯下的罪行。

“他人呢?”

霍光面有凄涼之色,手指向菩薩堂。

一踩蓮足,水芙蓉反身跑向菩薩堂,繞過幾個偏殿,菩薩堂遙遙在望,敞開的院門裏是正門雪白,雪地上傲然跪着的是身着深藍袍服的霍炎庭,他的臉上肩上布滿冰冷的雪粒,棱角分明的臉此刻陰郁又狼狽。

“十年了!霍炎庭十年了!我的女兒呢?”身着菱花錦袍,披着輕裘的中年男子手執戒尺,每問一句,揮動的戒尺便打向霍炎庭的肩頭。

老遠就能聽見戒尺敲擊皮肉的聲音,水芙蓉又急又痛。

“霍炎庭,我問你啊!你不是說會找我的女兒嗎?我葉家就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就被你這樣給毀掉了!”

啪——又是幾聲令人聞之不忍的敲打聲。

霍炎庭不語,腰杆挺得筆直,堅實高大的臂膀接住沉重的敲打。

“你不要打他……不要打他!他還有傷在身,他才中了毒,怎麽能受這樣的痛打?!”水芙蓉急紅了眼,她用足力氣在濕滑的小道上疾奔,此時她忍不住恨自己為什麽跑這麽慢,為什麽菩薩堂那麽遠她要阻止葉家人傷害霍炎庭!

可在她離菩薩堂還有一丈距離的時候,一堆高大的護院硬生生的将她攔下。

“你們放我過去。”

“姑娘,你不可入內。”

“走開!葉家上下在為小姐祈福,閑雜人等不可靠近。”

“不,你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不要打他,他身上還有傷,他的傷很深,那些山賊的箭喂了毒的!”水芙蓉歇斯底裏地喊叫着,拉扯比她高出一個頭的家丁,拚命地想推開他們。

那個男人就在裏面,就在她眼前,她要去救他啊。如果要打,打她吧!她曾對自己發過誓呀,再多艱辛再多磨難,她都要陪着他的。

“哪裏來的瘋婆子,把她給架走,別驚擾了老爺。”

幾個護院合力将水芙蓉架起,有的人拉胳膊,有的人擡她的腿,将她整個人架走,丢到火房門口。

“別再生事了瘋婆子,否則下次定不客氣。”護院們啐了一口,揚長而去。

怎麽辦?她要怎樣才能救得了霍炎庭?為什麽鼻子被塞住了,臉還濕了,周遭的雪也看不清了?

原來她哭了……一顆顆眼淚布滿她冰冷的面頰,面對任何殘酷的現實,她從不哭,可眼下止不住的眼淚不停的滑落眼眶。

她要護着他,護着那個鑽進牛角尖的男人。

不行!她不能自怨自艾,她要想辦法,一定要想到辦法,不能讓霍炎庭這般自虐下去,不管他有什麽罪,贖十年也都夠了!

對,她要想到辦法。抹幹淨眼淚,水芙蓉定定神,頭腦裏開始為破壞葉家的法會而運轉着。

當計畫生成後,她瘋一樣的沖進火房,早膳之後,和尚們都有早課要做,所以火房裏此時空無一人。水芙蓉從火房的後面拎出一桶油,然後在火一房的屋中央點起一堆火。

當火苗眼見燒大時,水芙蓉将桶裏的油全倒在了火堆上。

灼熱耀目的火光騰然而起,來不及躲開的水芙蓉左袖被燒到,她一邊跑一邊拍打左臂上的火苗……

“快來人呀,失火了失火了!”水芙蓉高聲叫道。

“水姑娘,你的手?!”匆忙奔到水芙蓉跟前的主持一時傻了眼,她臂上的燒傷觸目驚心,甚至能看見吓人的血絲。

“剛才……剛才我正在炸素果,把油打翻在火上了。”

剛說完,便聽有人大聲驚呼,再一回頭,整個火房已被火焰吞噬,寒風吹來,可怕的火苗和飄舞的黑絮往鄰近的房舍飛舞。

“不好!快,救火,快救火。快去把廂房的東西搬出來,快。”

老主持和和尚們哪裏還顧得上水芙蓉,他們混亂的救起火來,有人沖進屋子裏拿東西,有人跑到井邊打水。

瞬間,秋馬寺陷入混亂,火仍在劈哩咱啦地越燒越旺。

一聽着火,葉家的老老少少亦在煙霧裏慌慌張張地逃出秋馬寺。

層層煙霧,飄舞的雪花,刺骨的寒風,混亂的叫喊,葉家人突然的逃離,一切的一切,好似與那昂然不屈的男人無關。

霍炎庭仍然巍然不動,他的雙膝緊貼着地面,肩上附着的雪花被衣衫透出來的血色染紅。

垂落的頭發,飄搖在深陷的兩頰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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