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起來
夏晗抛下林赟後便徑自回了房,面上波瀾不驚,心情卻着實算不得好。
她今年已經十八歲了,早到了成婚的年齡,事實上從她十五及笄開始,夏府的大門便被媒婆踩破了。可她誰也沒有答應,爹娘只她一個女兒,也寵着她拖到了如今。只是到了最後,她還是成親了,卻沒選擇京中那些門當戶對的青年才俊,而是選擇了前來投奔的林允。
夏晗坐在梳妝臺前,望着銅鏡中梳着婦人發髻顯得有些陌生的自己,忍不住有片刻失神。而後她微微蹙了蹙眉,心中升起股說不出來的悵然。
成婚這件事,她原本沒想過的,可卻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莫名其妙點了頭。事到如今她說不上來後悔,就是覺得選擇的那人與她想象中的頗為不同——聽說那是個怯懦的人,上次相見也确實如此,可怎麽成個親說變就變了呢?還變成了她最不想看見的模樣!
如果繼續這樣下去……
沒等夏晗想得更多,她的貼身丫鬟藏冬忽然敲門走進來。夏晗看她一眼,目光依舊透着冷淡,卻不似面對林赟時那般拒人千裏,她問道:“何事?”
藏冬也習慣了自家小姐如今冷淡的模樣,她是夏晗的貼身丫鬟,跟在她身邊伺候了十餘年,要說對夏晗的了解或許整個夏府都沒有比她更深的。她知道夏晗大部分心事,也能猜到她性情大變的緣由,心中止不住的嘆息,面上卻還維持着尋常:“門房那邊剛傳來消息,姑爺想要出門。”
夏晗并不關心林赟如何,但好歹今日是兩人成婚後的頭一日,而且藏冬特地來說了,她便也多問了一句:“他要出門出就是了,何故與我來說?”
藏冬聞言卻是瞧了瞧夏晗的臉色,而後小心翼翼道:“姑爺說,他是要去買荷香齋的糕點。”
果然,這話音落下,夏晗原就沒什麽表情的臉頓時更冷了。她看向了藏冬,目光清冷好似含冰:“荷香齋的事,是誰與他說的?!”
藏冬趕緊低下了頭,眼角餘光卻瞥見了夏晗倏然緊握的手。自從那消息傳來,她許久沒見着自家小姐有情緒波動了,就連發怒也是少見,可現在她顯然是怒了,藏冬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擔憂,當下期期艾艾道:“這……奴婢也不知道。還請小姐相信,奴婢斷然沒有說出去過!”
夏晗的目光犀利,她看得出來藏冬沒有說謊,可正是因為如此她的臉色才愈發難看起來。心中情緒幾番起伏,最終還是沒有說什麽,只問道:“他現在在何處?”
藏冬自然知道夏晗問的是誰,當下答道:“頭一日,門房沒有讓人出去。”
夏晗于是說道:“那就派人看着他,別再讓他做出什麽逾矩的事。”
藏冬應下,見夏晗沒有別的吩咐,連忙告退出去了。走出房門時她長長的舒出口氣,那種難言的壓抑才漸漸消散開來。可她仍舊憂心忡忡,怕自家小姐一意孤行最後連現在擁有的也丢了。
逝者已矣,總不能一直沉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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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赟的變化讓夏晗難得生出了一絲煩躁,而她本人也并沒有“辜負”對方生出的這份情緒。因為就在夏晗前腳剛讓人盯着她,不讓她做出格的事,她後腳就跑去翻牆了!
與夏家詩書傳家不同,林家原就是行伍出身,因此就連家中的女兒也比旁人家的放縱跳脫許多。林赟自幼便跟着兄長習武,本事學到幾分且先不提,膽子倒是越練越大。除了怕鬼慫了些之外,上樹翻牆打架闖禍這些事,她不比自家兄弟做得少,也算是出了名的“頑劣”。
如今要離開夏家,能正大光明的從大門走自然最好,省時省力還省得麻煩。可大門走不通,她也并不是沒有旁的選擇——她在夏家的後花園裏溜達了兩圈,就瞄上了花園旁臨街的圍牆。
一人半高的牆,對林赟來說并不算高,她十歲的時候就能翻過去了。因此左右看了看沒人,她便掖了衣擺撸起袖子,直接行動了。
然而林大小姐忘了,此一時彼一時。
她曾經那副身體哪怕只有十歲,也是自幼打熬筋骨鍛煉體魄的,比起常人來說勝了不止一籌。可現在……啧,別看長得比她原來高,可瘦瘦弱弱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雞啊!
林赟沒能爬上牆頭,還蹭了一身灰。更讓人難堪的是,她從牆頭上掉下來時正巧被尋來的仆從看見了!尋來的幾人面面相觑,沒說什麽,可林赟又怎會看不見他們眼中的詫異和嘲笑。
這一刻,林赟是有點生氣的,不是氣這些人的輕視嘲笑,而是氣自己的無能。她抿着唇站起身來,目光幽深的看了一眼原本對她來說并不算高的圍牆,之後卻很好的收斂了情緒,拍拍衣裳語氣平靜的問那幾個仆從道:“有事嗎?”
幾人反倒沒有林赟平複得快,他們臉上還帶着顯而易見的幸災樂禍——以林允原本的身份娶了夏晗,誰都覺得是高攀,因此夏府的仆從對她也多有看不起的——聞言略微一滞,才有些讪讪的應道:“無事,我們只是路過罷了。”頓了頓,又道:“姑爺身子嬌貴,還是別翻牆了。”
林赟不瞎,又怎會看不出這幾人本就是來尋她的。被人監視的感覺讓她心中微惱,可也明白自己不能再做什麽出格的事了,更何況這牆她現在也翻不過去。
于是她點點頭,随手放下挽起的衣袖衣擺,走了。
身後遠遠有人跟着,大抵還是之前尋來的那幾人,林赟察覺到了,卻沒有理會。她信步走在花園的小徑上,不緊不慢,漸漸放空的大腦卻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她自己的事就先不提了,以她最後的記憶來說,自己多半是墜馬摔死了,該是累得她爹娘要傷心難過一陣了。倒是林允,她原本也不是京城人士,乃是千裏迢迢入京來投奔夏侍郎這個世伯的,滿打滿算她到夏家也不到一個月,結果竟是稀裏糊塗就做了這侍郎府的“乘龍快婿”。
林赟歇了亂七八糟的心思,終于得空理了理思緒,結果怎麽想都覺得這事兒透着幾分怪異……
一場夢魇讓林赟得知了林允的生平,且不提這小可憐的身世遭遇,她知道林允是憑着當年夏侍郎口頭定親留下的信物入的夏府,可也僅止于此——她本是女扮男裝的假兒郎,自是沒有提過婚約一事,誰曾想她并無肖想,卻硬生生被夏侍郎拖進了如今的局面。
林赟承認,她雖與夏晗不對付,可這人也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的才女,在京中多的是青年才俊趨之若鹜,怎麽看都不像是嫁不出去的樣子。而且夏侍郎嫁女,京中也多的是顯貴人家前來求娶,他又何苦非要拉着林允下水呢?活像是要甩脫掉包袱!
然而林赟分明記得,夏侍郎對這個女兒寵愛有加,當年她随父母離京時還聽說這位大人要給自己女兒挑個人中龍鳳……所以這樁婚事在林赟看來,匆忙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赟信步逛完了花園,她基本沒來過夏家,林允進了夏府之後也一直乖乖的住在客院,對府內并不熟悉。因此想不出個所以然又無處可去的林赟,到底還是回去了新房。
而彼時,林赟翻牆失敗的消息已經傳到夏晗耳中了。
饒是夏晗如今萬事不上心,聽到這樣的消息也不由得微微詫異,她看着藏冬,清冷的眸中難得帶上了些迷茫:“好端端的,他翻牆作甚?”
藏冬抿抿唇,看了看夏晗臉色,小聲道:“姑爺該是想出去了。”
之前林赟才從大門被攔了回來,這答案其實顯而易見。夏晗說的也不是這個,她微蹙着眉:“父親未曾下令不許他離開吧?咱們夏家是龍潭虎穴不曾,他以前不想走,現在倒是待不住了。”
語氣平淡,可到底還是透出了些許不滿來。不過這也怪不得夏晗,實在是林赟的做法太不妥當,讓人想不生氣都難——在成婚之前,林允已經在夏家住了将近一個月了,一直安安分分從來沒想過出門。結果成婚之後就想往外跑不說,大門走不了還翻牆,可不就是嫌棄這門婚事嗎?!
說到底,夏晗還年輕,也有着與生俱來的傲氣,如何能受得了旁人這般的輕視?!
夏晗又一次被撥動了情緒,而就在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的變化之前,林赟回來了。于是她目光冷然的看着她進門,看着她在桌旁坐下,看着她自顧自斟茶飲茶……
全程被忽視的夏小姐忽然氣結,只覺得眼前這人氣人的模樣真是熟悉,熟悉到她忽然就氣不起來了,只餘心間淡淡的疼。
作者有話要說: 林赟(惆悵):跑不了,只能白撿一媳婦。
夏晗(斜睨):所以你是有什麽不滿嗎?
林赟(認慫):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