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回合
是夜,威嚴肅穆的相府屹立在汴都主街,裏頭燈火通明,下人們都忙着點燈熱碳上菜,為晚宴忙上忙下,廊上閣內均是端着大盆小盆行色匆匆的丫鬟們。
延汀閣內,沈相爺坐在主位,右側是沈夫人和嫡女沈月真,左側空蕩蕩的,只遠遠坐着安靜用飯的沈卿酒。
那日沈卿酒打的小算盤還是失敗了。全因馬車都來齊後,楚淮影給留下一句“我只送你回家”的悄悄話,便和沈月真委婉告辭,斷了一塊回相府的機會,獨自先走了。
至于楚淮影和沈月真客氣的那句“改日再府上一聚”,任誰都看出來是借口。沈卿酒也不期待這厮什麽時候再來了。
然,沈卿酒也沒空期待這些事。
回到相府以後,她才見識到大楚王朝的官宦世家內是多麽的等級森嚴。那三日她和楚淮影說的話,她對楚淮影的态度,随便拎出一樣都足夠她死八百遍了。
“姐姐也真是的,不是被救下三天了嗎,不知道自己回來?閨譽受損可怎麽辦?”沈月真責怪着,話語裏卻拐彎抹角地諷刺沈卿酒想要攀高枝的行為。
“月真,怎麽說話的,淮影是這樣的人嗎。”沈夫人是長公主,當今聖上的親姐姐,說下來楚淮影也是她的親侄子,然而她話語間卻只為侄子辯護,并沒有否認對沈卿酒的指控。
沈相爺深沉地“嗯”了一聲,終是不鹹不淡地說了一句:“不過酒兒真能攀上三王子亦是好事,将來也多個出路。”
只是不知道這個出路是給沈卿酒的,還是給他自己的。
沈卿酒淺淡地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在相府用膳的這段日子已經足夠讓她觀察到,沉默和服從才是一個庶女最該有的姿态。
“父親,姐姐只是庶出,陸姨娘她還是........嗯,這事恐怕不太好吧。”也不知道沈月真是不是刻意的。
相爺身為驸馬,本就身份特殊。這麽些年也就有過一個小妾,那便是沈卿酒的生母,沈月真嘴裏的陸姨娘。
而且這位陸姨娘是重煙閣的西域舞娘,本就身份尴尬,若非是相爺迎娶長公主前娶的,恐怕早被長公主逼着休了。
當然,最後她并沒有幸免于難,在生下沈卿酒後便香消玉殒了。不然此時沈月真也不會這麽坦蕩地提起。
沈卿酒咬咬唇,末了還是夾了一小口飯入口,相府看着雕梁畫棟金碧輝煌,下面不知埋在多少骷髅,女配生母的死,看着便蹊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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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這事,沈相爺顯然也有些不悅,沉吟片刻才道:“酒兒是萬萬成不了正妻的,做妾倒是有些許可能。若是運氣好,日後可成為宮妃也說不定。”
長公主聽了輕笑一聲,若有所思地掃了沈卿酒一眼:“小酒也頗有她娘親的風範了,今日進宮,淮影指名要我帶她一塊兒去明晚的宮宴。”
宮宴本是屬意為楚淮影接風洗塵才辦的,參與的自然也是皇室成員,也不怪長公主聽了這麽大反應。
“什麽?!”沈月真畢竟還是個十六歲的小女孩,總是沉不住氣了,瞪大眼睛看看自己母親,又看看沈卿酒,問道:“怎麽會這樣,那我呢?”
“你自然與我一道去。”長公主給了女兒一顆定心丸,才意味不明地看看沈卿酒,道:“小酒也莫急,我既然當得這主母,自然會替你問個清楚其間緣由。”
沈卿酒笑容溫柔地謝過了,才接着用飯。只是這個“緣由”,她還真不想知道,畢竟和楚淮影相處這麽幾天,她不問也能猜出這吊兒郎當的人鐵定要說些逆天的話。
沈相爺倒是不急,緩緩用罷飯,才放下碗筷,朝夫人道:“你也不必急着表态,若真有這個心思,多關注二殿下為宜。”
顯然對嫡女表現出來對楚淮影的偏好不滿。
“也是。”長公主會意,現下兄長身體欠佳,京城情勢可謂山雨欲來,大殿下遠在邊疆,三殿下又剛回朝誰也不清楚底牌,也只有手握京城勢力的二殿下最有希望了。
說起二殿下楚淮钺,沈卿酒不免又想起那日那場莫名的刺殺。
楚淮钺五官輪廓和楚淮影略有神似,只是沈卿酒乍見他卻喜歡不起來。
後來想想,是因為那人臉上的笑意太過用力,只會顯得虛僞。就像那日那場刺殺,初始的刺客多沖着楚淮影而來,二殿下的影衛衆多卻沒有制住他們;最後明明有人放暗箭,二殿下和她在同一方向,卻未曾提醒。
如今看來,或許并非是莫名,而是有備而來的,多半是要探探楚淮影的虛實。
幾番明暗争鋒,一頓飯總算用完了,琢磨着晚上肯定又要肚子餓的沈卿酒按着位份走在最末,正想着等會順點吃的回去,沒想到沈月真卻慢下了腳步,往回走來。
“妹妹怎麽回來了?”沈卿酒剛要拿糕點的手呆在半空,默默地收了回來。
沈月真顯然見着了她的動作,眼裏帶着明目張膽的不屑,意有所指地說道:“剛才的話,姐姐還是聽聽就算了吧。”
哪些話,沈卿酒清楚得很,畢竟女主找女配,當然是為了男主。
“那是,要嫁也是妹妹比較合适。”沈卿酒笑得軟和,沈月真是有再大的不滿一拳打到豆腐上怎麽也使不出力來,于是便神情微妙地帶着丫鬟回去了。
...
偷吃被沈月真打斷,沈卿酒只得回自己的小院子。
作為庶女,她本來位份就不高,加之長公主與她生母的舊怨,落到最後她也就只有一個小丫頭雙兒。
沈卿酒看她個子小小,也是被欺負得狠了才分過來的,便免了她随行伺候着,讓她得空再到她院內便可。反正她生性喜靜,除了給女主和男主牽線也沒旁的需要謀劃的事,身邊沒人她倒是樂得清淨。
夜已深,院子裏的燈籠蠟燭被家丁點燃,暖黃的光線映着園林曲徑,倒是別有一分溫馨,直到沈卿酒打開房門,看到了軟塌上的風景——
一貫黑衣的少俠今日換了一身白衣,上有銀絲繡的竹紋,此刻慵懶地倚着茶桌,擺弄着白玉浮雕小火爐,爐上架着品相精美的糕點,個個不重樣,顯然是宮裏帶來的。
沈卿酒看看外頭冷清幽靜的小院,又看看裏頭依舊存在的楚淮影,無奈地笑看着他:“你走錯門了?”
說完又愣了一下,唔,好像的确不該這麽對此人說話,只是一時習慣了,在這人面前也改不過來。
“不是告訴你改日府上一聚嗎?”楚淮影端起熱好的糕點,一個翻身從榻上下來,坐在錦桌邊等她。
沈卿酒看着他這幅軟硬不吃的樣子,進了屋子坐下,門卻沒關,畢竟要真被抓到,開着門談心總比關着門談心來得正常。
“你怎地不關門,要冷壞了。”楚淮影枕着胳膊,幽黑的眸子看着她,懶洋洋地說着撒嬌的話。
“不是和你說了,在汴都男女之防不似蜀中松懈麽?”何況還是兩個身份敏感的人。沈卿酒嘆息一聲,坐在他旁側唯二的暖玉椅子上,然小桌當門,深秋夜涼,她從外間冷着回來也吹得一瑟縮,也難怪剛才楚淮影要說冷壞了。
不過,楚宮主神功蓋世,怎麽也得能自體生熱取暖吧。沈卿酒看着他,不似是會冷壞的樣子。
楚淮影卻揚了揚手,門應聲關上,一絲聲音也沒有發出,風卻霎時被隔斷了。
“你.......”沈卿酒無語地看着他,此人真當她剛才的話是耳邊風。
“冷壞我不要緊,冷壞了卿卿我會心疼的。”楚淮影把白玉手爐推給她,手上觸及沈卿酒冰冷的手,眉頭皺了一下。
沈卿酒看了他半晌,終是收斂了嘴角向來軟和的笑,認真地道:“三殿下下回認準了,月真的院子在東側不在西側,莫要再跳錯了。”
楚淮影含笑的目光漸漸凝固,似有霧氣氤氲,看不清情緒,卻沒有從她身上離開,忽而輕輕一笑:“卿卿口中汴都男女之防這麽嚴,我怎麽好去跳。”
沈卿酒默,難道他現在跳她的院子就好了嗎。
沈卿酒緩了緩,似是想從他的臉色猜他的用意,最後卻一無所獲,只得勸道:“月真性情率真,天真爛漫,出身高貴,又适逢及笄之齡,正是三殿下的不二之選啊。”
楚淮影看着她故作疏離的動作用語,也不知才過了幾日,相府內發生了什麽讓她如此,欺身握着她還是冰冷的手,太息神功自然地生出暖意,漆黑的眸中情緒莫測,只問:“你覺得這樣好嗎?”
沈卿酒在他手牽上來時垂下柔軟的眼睫,那雙手果然如她所想有神功護體自生暖意,隔着薄繭傳到她的手上,讓她一時竟然舍不得放開。
這樣好嗎?唔,她怎麽會覺得沈月真好。只是親媽這麽安排,自己又能怎麽做。
沈卿酒回避的眼睛重新望向他,一如既往地純粹,說出的話卻違心:“.....當然是極好的。”
“姐姐!在嗎!我想與你談談宮宴的事!”沈月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也不知什麽時候來了,沈卿酒院裏沒人伺候,竟然也沒人通報一聲。
“不!.....等等!”沈卿酒咬唇,驀地起身下意識就甩開了楚淮影的手,聽到他一聲“悶哼”才茫然地回頭,看着他站起來跟沈月真笑,慵懶貴氣的氣質加上那副皮囊,足夠讓沈月真沉默。
“三.........表哥?”沈月真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臉頰染上了緋色。
“叫我三殿下就好,”楚淮影禮貌地笑着,和對沈卿酒的笑不同,道:“我正有要事想和你商量,換個地方?”
“好。”沈月真狐疑地掃了沈卿酒一眼,才先行出去喊來了丫鬟:“湘兒,去吧箜篌閣打點一下,別驚動父親。”
沈卿酒看着這意外地發展,看似男主和女主終于勾搭上了,可怎麽這麽別扭呢。還有,剛才楚淮影那聲悶哼,是受傷了嗎?
心随意動,沈卿酒側頭,正好對上楚淮影的目光,那雙眼帶着一絲悲涼,卻在她看過去的時候恢複了原本的笑意。
“你......受傷了?”沈卿酒被那目光燒得心裏抽了一下,垂下眼睫看他剛才被自己推到的地方,果然白衣掩蓋下湮出一絲薄紅色,顯然裏頭的傷口出血了。
沈卿酒不免想到對二殿下的猜測。
“三殿下,可以過去了。”等在外頭的丫鬟提醒。
“不然........”沈卿酒正要說要不要包紮一下,又猶豫了,男主和女主好不容易的進展。
楚淮影卻只是垂眸看了她半晌,忽而一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梁:“可你才是我的不二之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