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她睡在左時睡過的床鋪上,枕着他的枕頭,被陌生的氣息包裹着。那樣的氣味有點像煙草,有點像金屬,又或者只是某種中性的香氛,她不知道,可是一點也不讨厭,反而很有安全感,甚至比在自家的床上睡得更安穩。

左時在旁邊守了一會兒,确認她真的睡着了,才走到樓下,推門出去打電話。

他另一只手往衣服口袋裏放,想要摸一支煙出來,卻碰到那只紙鶴,就随手拿出來把玩。

電話通了,江涵博在那頭憤憤不平:“你可算想起哥兒幾個來了,再晚一點打來,我們餓都快餓死了!跟小白癡的約會結束了?”

“不要叫她小白癡。”他停頓一下,“吃人嘴軟,你們剛剛才吃過人家帶來的東西。”

“哎呀哎呀,心疼了。說都不讓說,還沒見過你這麽維護過誰。我就說你對她動了真情,他們還不信,你自己也不肯承認,現在呢?你怎麽解釋?”

左時不喜歡向人解釋什麽,只說:“你們要是餓了,就煮面吃,櫃子裏有,再不行,下樓到便利店買一點也能填飽。”

“誰跟你說這個,要吃要喝還不容易嗎?”江涵博正經起來,“我關心的是你什麽時候能回去。你一走幾個月,說好這邊的事兒一了就走,可怎麽眼看着遙遙無期了?你不在,好多大生意我都不敢接,你知不知道我們損失多少錢?”

“以後有的是機會,錢是賺不完的。我的事沒這麽快完,還要一點時間。”

“要多少時間?你要下不了決心,我可以幫你。”

左時捏着紙鶴的手猛的一緊:“你別自作主張!”

“看吧,還是心疼那小……小姑娘。以你的風格,快刀斬亂麻,這事兒當時在巴黎就可以了結了,非拖到現在。你什麽時候心腸這麽軟了,他們可是你的仇人。”

“總之你們別亂來,我心裏有數。”

江涵博哼笑一聲:“我不管,我得在這兒盯着你。說好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的,你不能把我一個人扔在國外當賺錢機器,自己躺在溫柔鄉裏享福啊!你什麽時候願意跟大家一起回法國了,這事兒才算結束。”

左時挂斷電話,夜風凜冽起來,樹影在眼前搖晃,他仰起頭看了看二樓沒熄滅的燈光,長安無知無覺地睡着,他不去叫,她大概一整夜這樣睡過去都不會醒。

這算什麽仇人呢?她根本什麽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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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裏的紙鶴被揉成了紙團,随手扔進旁邊的花叢裏。左時又獨自在街角徘徊了好久才上樓去,輕拍長安把她叫醒:“起來吧,來看看我準備的驚喜。”

駱敬之值完班從科室下到負二層的停車庫,一眼就看到高薇的車停在那裏,車身已經落了薄薄一層灰。

她開他的車出了事故之後,傷了腿骨,出行不便,他就借用了她的車接送她上下班。他的車修好取回後,就把她的車還給她了。那時已經臨近春節,她似乎請了兩天假,讓他把車停在醫院的車庫裏,之後就沒再挪動過。

他多少有點擔心,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起碼兩三個月都行動不方便,開車是不要想了,獨自一個人出門也很困難。可是打電話她不接,後來幹脆關機了。今天看到她的車子停在這裏,他忍不住再次打電話給她,還是打不通。

不得已,他只好打給齊妍,問她:“你知不知道高薇這幾天去了哪裏?”

齊妍冷淡地笑了笑:“我以為你要問的是長安呢。高薇一個有手有腳的健全人,要去哪裏都能自己安排好吧,你擔心什麽?”

“齊妍……”

“你們不是關系很要好嗎,怎麽反而來問我這個不相幹的人?”

駱敬之耐着性子說:“她腿受了傷,車又一直停在醫院,我怕她一個人住出了意外也沒人知道。”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我聽說她過年前就飛了美國。”

駱敬之一愣。美國?

“她父母都是英語老師,之前她留學的時候他們就每年都去美國陪她過春節,應該是很喜歡那邊才對。”齊妍有點懊惱自己這職業習慣,怎麽還開導起他來了,話鋒一轉說,“總之她不是孤家寡人,你還是多關心下身邊真正需要你關心的人吧。”

駱敬之明白她指的是長安,可她大概不知道,長安如今已經到了對他退避三舍的地步。

他苦笑,開車從醫院出來,想到長安的眼神就不想回去,然而又不知可以去哪裏,在街上繞了一圈又一圈,最後到了高薇的公寓樓下。

他知道她住幾樓幾號,接送她的時候,因為她腿腳不方便,即使有電梯他也送她到門口,但從來沒踏進過她的公寓半步。

從樓下看窗戶,确實沒有亮燈,他不放心又上去摁了門鈴,沒有人來應門。

看來齊妍的消息沒錯,她春節期間都不在南城,是他想得太多了。

可是為什麽,高薇都沒有知會他說一聲?

他回到車上,手機響起來,是陳玉姣打來的,稍稍有點焦急:“敬之啊,長安下午就出去了,說是去店裏給店員送點吃的,到現在還沒回來。你下班了嗎?下班的話去就順道店裏接她回來吧,我有點不放心。”

“好,我知道了。”

駱敬之微微蹙眉,想不明白她的店春節明明要歇業幾天,為什麽還會有店員守在店裏。但至少現在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去接她回家,否則接下來他真的不知道該到哪裏去了。

他把車停在咖啡館對面,隔着一條馬路,看到店裏沒有光亮,除了路燈,就只有旁邊商場前的一小塊空地上有焰火,照亮了過往的路人。

那焰火開始只是一簇,大概燃放的人覺得不過瘾,後來幹脆放了一排,點燃後金色麥穗一樣的火苗一起竄出來,盡管伴着青灰色的煙霧,也還是好看。

他這才看清躲在牆角捂着耳朵卻笑得眉眼彎彎的人,正是殷長安。

她身邊高大的男人拿了一支煙,用拇指和食指捏着,點燃煙花後就敏捷地退後,跟她一起遠遠地觀望,甚至慫恿她拿上那煙頭親自去點。

長安猛搖頭,大概是說自己不敢,他就拿了一把仙女棒來,讓她一手拿一支,點燃了讓她跟那紅藍色交變的火焰親密接觸一回。

她甩動着手裏的煙花棒,開始還害怕地縮着脖子,身體後仰,後來發現好玩,也沒有危險,就放開了,一支熄滅了就立馬要再點一支,蹦蹦跳跳地追着為她點燃煙火的那個人跑。

駱敬之看得怔住了,握着車鑰匙站在那裏,一時都忘了要走到馬路對面去。

上回看到長安這樣笑是什麽時候……他怎麽好像不太記得了?

事實上這樣放肆的玩樂,包括放煙花爆竹,對長安來說都是十分難得的。主要是為她的安全着想,怕她反應遲鈍遇到危險不曉得躲避,即使玩也只是讓她在一旁看着,以為她那樣看似滿足的傻氣的微笑就是全部。

她身旁那個陌生的男人是誰?駱敬之沒有什麽印象,好像是她店裏新來的店員,可為什麽……他們突然走得那麽近?

他這才走過去,在他們玩鬧的空檔,沖着她的背影喊了一聲:“長安。”

快樂戛然而止,放成一排的焰火也恰好逐一熄滅,夜幕中又只剩下路燈,映出路邊人模糊的影子。

“敬之?”長安似乎一下子被拉回現實,扔掉手裏燃盡的仙女棒,轉身茫然地看着他。

駱敬之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但她有個小小的動作在這一刻很傷人——她往身旁的人身後躲了躲。

左時看了看她,不疾不徐地說:“時間不早了,你該回去了。”

他一開口,駱敬之想起來了,上回長安進了醫院,他打電話到她手機,是一個男人接聽的電話,就是眼前這一位。

他忽然警惕起來,問他:“請問你是哪位?”

左時沒有立刻回答,一旁的長安張了張嘴想要開口,被他拉住:“你的外套和包包還在裏面,去拿來吧。”

把她支開了,他才從容地自我介紹:“我叫左時,左右的左,時間的時。”

這個名字也是有印象的,長安不止一次地提過,在巴黎救過她的人叫左時,如今在她的店裏工作。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這個活生生的人站在面前,他才不得不相信這個人是真實存在的。

他太陽穴隐隐作痛,不知是前一晚沒休息好或是吹了風還是怎樣,身體不舒服,腦子也有點混沌起來,想不起要問他什麽,只說了一句:“你怎麽會跟她在一起?”

“店裏有點事,我得留下來做完。長安只是好心,從家裏帶了些吃的來給我。”

他這樣說着,卻總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駱敬之問:“那天在醫院接她電話的人,也是你?”

“沒錯,是我送她去的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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