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玻璃飯盒裏的粥還泛着熱氣,隔層裏放着小把圓木勺子。程意意剛拿起勺子,便聽見顧西澤開口問她。

“為什麽對警察撒謊?”

程意意的動作頓了頓,放下了勺子。

“中國科學院啓動的百人計劃,研究所有名額,我寫了申請材料,不想在政審第一關就被刷下來。”她低聲回答了他。

戶口本上倪茜未婚生育,程意意的生父本就是不詳,若是生母再入獄,那她便再不可能有機會入選。

想要在研究所熬出頭,太難也太久了,她不甘心大好的年紀只在實驗室裏監控數據和打雜,她更願意放手一搏,捷徑,就是中科院這項青年科學家的培養計劃。自三十年前至今,歷屆最年輕院士,無一不是從這個計劃裏走出來的。

當初程意意能孤注一擲跑到陌生的G市,未嘗不是為了博個前程。

程意意并不是毫無根據就寫的申請材料,而是經過了深思熟慮。她的導師孤傲又清高,卻是在整個研究所都能說得上話的資深院士。只要程意意拿出真本事來,他同樣會給程意意最好的資源,包括入選的推薦。

而她和肖慶合作的CRISPR-CAS系統的課題便是最好的切入口,只要出了成果,這樣重大的成績,足以将她送進中科院的正式編制。

她知道,最理智的做法是,不要說實話,可她也不想再對顧西澤撒謊。

她在顧西澤眼中已經足夠壞了,那些形容詞裏如今又添上了功利。

程意意很想自嘲地笑一笑,唇角卻怎麽也揚不起來。

看着手中的飯盒,她也再沒了食欲,渾身乏力,她将飯盒放回床頭的櫃子上,只想躺回被子裏睡一覺。

一動,傷口便又掙得生疼,程意意忍着疼,一聲不發就要躺下去。

“別動。”顧西澤探身,摟住了她的脖頸。

程意意的傷口在頸窩上方,縫了十來針,好在傷在發間,留下疤痕也看不見。只是手術時候為了防止感染,那一小片頭發被醫生剃了個幹淨,在未來很長一段時間裏,那頭發是長不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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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她的卷發披散着,垂在肩頭兩側,晃動間便會沾到傷口的紗布,若是不小心壓住了頭發,那更是扯得頭皮生疼,極不方便。

程意意不知道顧西澤要幹嘛,只得僵硬地任他扶住肩膀。

顧西澤将她扶着坐定,又将她淩亂的卷發理順,分成分成兩半,五指成梳,編成麻花辮。他手上的動作不快,很多年沒再練習過,甚至有些生疏。

好在程意意的頭發很柔軟,又是卷發容易編,即使生疏,他也磕磕絆絆将兩條辮子整齊地編完了。

當年程意意還是直發的時候更難編,頭發太滑,稍不留神發絲便從指尖滑走了,可那時的顧西澤卻能夠編出漂亮的四股辮、五股辮來。

程意意不喜歡将頭發束縛起來,她更喜歡任發絲自由的披在肩上,但這樣做事情時候卻不方便,顧西澤便是在那時學會的,因為編成辮子之後,程意意便一整天舍不得拆了。

肖慶從主治醫生的辦公室回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幕,程意意柔順地垂頭,任他的手指在她的發間移動。他凝視着眼前的兩人,在原地頓了幾秒,無聲帶上了病房的門,轉身走開。

是了,還在崇文開始,他們便是一對金童玉女的。

程意意心裏裝着事情,沒有注意到門外的活動。

兩條辮子安靜地搭在她肩頭,顧西澤重新拿過床頭的飯盒,打開。

“張嘴。”

勺子就在嘴邊,程意意騎虎難下,只能張嘴咽下這一口,去接顧西澤手中的飯盒。

“我自己來吧。”

顧西澤任她接過,勺子也遞到她手中。

程意意的內心其實是惶惶不安的。

她實在猜不透顧西澤想要做什麽,只能這樣被動地接受他為她做的一切。

她貪戀着這樣久別重逢的溫度,卻又覺得這一切如同指間的流沙,缥缈脆弱到了極致,一陣風吹過,便滑走了,什麽也抓不住。

“好吃嗎?”顧西澤替她把耳邊的碎發別到耳後,輕聲問她。

“恩。”程意意擡頭看他的眼睛,又點點頭。

“明天我讓張儀繼續給你送來。”

這話出口,意思大概便是他明天不會來了。

程意意停頓片刻,柔順地點頭。

“恩。”

顧西澤又坐在床頭的椅子上等待,直到程意意吃完,他收起飯盒,扶着程意意躺下。又幫她拉好被角,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

“好好睡一覺。”

“恩。”

程意意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口,又靜靜聽着病房的門咔擦一聲關上。

一顆心緩緩沉了下來。

她覺得鼻子發酸。

她是非婚生子,敏感與自私與生俱來。她早熟,從小慣會讨好大人,仰人鼻息生活,也最擅長察言觀色,會在做出別人不高興的事情之前及時止損。

唯有顧西澤是不同的,他會寬容她、忍讓她,有時候她甚至故意做出讓他生氣的事情,她喜歡看他包容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

她從來不敢想象再重逢的一天,因為她怕看到顧西澤臉上的厭惡與陌生,她害怕知道他恨她。這些害怕,從起初的一點點,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深,越來越怕。

她不敢再見他,她好不容易習慣了沒有他的生活,可是為什麽要對她好呢?

好到她想要像過去一樣獨占,明明已經不再屬于她的東西。

……

“意意,今天傷口還疼嗎?”肖慶在床頭的花瓶插入一束漂亮的康乃馨,拉開病房的窗簾。

“恩,好些了。”程意意伏在病床的桌子上,做陶樂給她發的Killer數獨。

已經到了最後一關,這些題目越來越難,都已經是世界數獨錦标賽在用的賽題。程意意躺在病床上,什麽也做不了,也只能做題來打發時間。

“實驗室那邊我已經跟教授請了假,反正也沒兩天就是年假,你也能安心在醫院躺着了。”

“恩。”程意意在數獨上劃出一條對角虛線,開始運算。

這道題她已經連續看了幾天,今早起來突然又有了新的思路,現在下筆如有神助,唰唰唰寫了好幾張稿紙,終于在吃飯前填上了最後一個數字。

張儀堪比酒店大廚的盒飯已經送來,程意意先把最後答案拍了張照片給陶樂發去,這才開始吃飯。

張儀已經年近七十,鬓角花白,但精神狀态卻讓她看起來十分年輕。她和藹地坐在床尾,看着程意意吃飯,一遍絮絮叨叨與她說着話。

張儀一生都在顧家做事,一手帶大了顧西澤。

老人沒有兒女,程意意長得好,嘴甜,最讨老人家喜歡。從前還在上學時候張儀便十分喜歡她,總悄悄讓顧西澤記得帶她回家吃飯。

大概是人老了總愛多愁善感,多年未見,那天張儀送着飯盒到醫院看見程意意時,眼淚都要掉出來了。這兩天每每到飯點便來,準時極了,和程意意還總有說不完的話。

“阿姨,明天就不用送了,您年紀大了,往來多不方便。”程意意将飯盒收起來,沖她甜甜翹起唇角,“醫院食堂也挺好吃的,附近也有好多餐廳飯館呢。”

“沒事兒,先生派了車送我呢。”張儀慈愛地笑笑,“再說外頭的東西哪有自己做的幹淨放心呢。”

“真的不要了,我哪有那麽嬌氣。”程意意皺皺鼻子,笑起來。“阿姨忙您的就好了。”

“我哪有那麽多事情可忙呢,”張儀嘆了口氣,“倒是先生,這兩天都在忙着董事局換屆的事情,忙得飯都顧不上吃了…”

說到這裏,程意意倒也沒有再搭腔。

這兩天裏電視上鋪天蓋地全是顧氏集團董事局換屆的新聞,她想不知道也難。

張儀正嘆着,程意意的電話便響了起來。

熟悉的號碼,來自G市,是陶樂。

程意意沖張儀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接通了電話。

一接通,那邊便是陶樂的尖叫聲傳來,“啊啊啊啊啊……助教,你太牛啦!”

這聲音震得程意意耳膜疼,她皺着眉,忍不住把手機挪遠些,直到陶樂冷靜下來,才重新拿回耳邊,開口問道,“怎麽了?”

“剛剛我把你給的答案上傳之後,《天生我才》的節目組就立刻給我打了電話,他們說你是這個APP開發以來第一個把數獨題做通關的人,邀請你挑戰他們下一期的節目呢!”

“助教!從今天開始我真的要做你的腦殘粉了!”說到這,她又想起來問道,“對了,助教,你智商多少?怎麽連這樣變态厲害的題目都能做出來呢?我覺得你比節目裏大部分選手都聰明!”

門薩的總部便在倫敦,離程意意留學的帝國理工并不遠,有一天一時興起,她便嘗試着填了MENSA的測試登記表,交了15英鎊的考試費,在一位牧師的監考下,成功拿到了門薩的會員證。

152的智商,也許确實比大部分人強一些,可程意意從來不覺得自己是個天才。

即使她足夠聰明,可她依舊把自己的生活弄得一團糟,她做不到的事情實在太多。

上節目,她實在是興致缺缺。

“抱歉,陶樂,我可能去不了了。”程意意輕聲拒絕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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