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西郊的亂墳崗, 搬來一具新的女屍, 嬌花般的年紀,卻死得格外凄涼。

兩個粗布衣裳的漢子把她往土坑裏一扔,吐口唾沫,拍拍手道:“敖老爺子可真會玩兒, 那麽大的歲數還寶刀未老,看看, 把這美嬌娘都給弄死了。”

“呵!可不是嘛?真是作孽,這新的小妾才來了多久?兩個月不到吧?聽說是她爹娘直接給打包賣給了敖老爺, 好用那銀子給兒子娶媳婦兒。”

“可憐咯,死了都沒人認領, 連個墓碑都沒有,只能跟這幫孤魂野鬼做伴兒。走吧走吧,這兒待久了晦氣!”

兩個漢子縮了縮脖子,疾步離開了陰森森的亂墳崗。

皎月被陰灰的黑雲遮擋,月光濾上一層冰冷,照在女屍上,慘白森然。

女子羊脂般的肌膚上布滿淤青,風幹的白色濁液烙印在她身上,仿佛黏成一團的蛛網。張開的大腿兩側是觸目驚心的鞭痕, 爬蟲般的血在三角區彙成一汪暗紅色溪流,帶着粼粼的光, 無聲無息地流淌而過……

……

第二日清晨, 大家才陸陸續續看到那條詭異的退群消息, 一時間衆說紛纭。

系統故障?穿越結束?還是......死亡?

葉淮風、季鴻、曹遠等人立刻就派手下去找。

葉淮風:稍安勿躁,也許是陳琳不小心按了退群。

程芳芳:根本就沒有退群鍵!一定是出事了!她跟我約好了今天要上我這兒來,現在一點兒消息都沒有!

季鴻:別慌,已經派了上百人去尋,很快就能找到。

程芳芳:別慌?我等屁民又不像你們這些官家子弟,前呼後擁都有人伺候着,指不準下一秒一個飛來橫禍惹了不該惹的人就命喪黃泉!在現代大家都差不多,到了這裏身份天差地別,你們運氣好,可我和陳琳呢?一個是老鸨一個是小妾。人以群聚物以類分,你們這群有錢有勢的公子小姐約着出去快活的時候,我們這些弱勢群體只能慘兮兮地抱團互助。剛來的時候場面話倒是說的漂亮,什麽同學情,什麽互相救濟。都這麽久了,誰又來幫過我們?

李雲:程芳芳,你別這麽沒良心。我來的第一天葉淮風二話不說就把我接去府上了。上次你青樓重開,能來捧場的人都來了。在古代別說是女子,男子逛青樓都容易被說三道四,曹慧王晴她們二話不說就來了,賀禮也沒小氣。雲櫻還因此被她哥禁足到現在!她們說什麽了嗎?再說了,趙哥不是勸你把青樓關了嗎?是你自己不願意,怎麽能怪到別人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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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芳芳:我又沒求着你們過來,別把責任都推我頭上!大家都是年滿十八的現代人,逛個青樓怎麽了?穿成了閨閣小姐的人就要比我們這些風塵女子高貴嗎?搞笑!一穿到古代就都成了直男癌、拜屌教,敢情十八年的義務教育都打水漂了?

趙永:程芳芳你少說兩句!大家都很着急,你別煽風點火繼續說些傷感情的話了。

……

雲櫻一覺醒來就看到群裏鬧翻了,神色一凜,掀了被子就下床,匆匆忙忙穿好衣服準備出去幫忙。

守在屋外的小餅聽見動靜進來伺候,見雲櫻已經穿戴完畢,有些詫異地問:“小姐起得這樣早,打算出門嗎?”

雲櫻颔首,腳步飛快地走到水盆邊,透着涼意的水也無法使她鎮定下來,手抖得厲害,水花四濺,宛如落石投進心湖,思緒被攪得亂七八糟。

小餅近身伺候,這一看吓得驚呼起來:“小姐可是生病了?臉色如此蒼白!”說完便要去找大夫來瞧瞧。

雲櫻不想耽擱時間,慌忙攔住她:“別去!我沒事,喝點水就好了。”

“那奴婢去給小姐泡壺熱茶。”小餅說罷便小跑着出去。

雲櫻沒有等她,擦幹臉上的水就急匆匆地離開了院落,一路奔至大門口。

朱紅色大門緊閉着,守門的下人正打着哈欠準備開鎖,瞧見雲櫻風風火火奔來,就詫異地喚一聲“二小姐”。

雲櫻看一眼門上的鎖,吩咐他開門:“我有急事要出門。”

下人面露難色,不肯把鑰匙交出來:“大公子吩咐過,沒有他的允許,您不能私自出去。”

“我知道,時間緊迫,先放我出去,之後我再跟他解釋。”雲櫻擡手拍了拍門,厚重的大門紋絲不動。

下人想上前拉她,又怕冒犯,撓着頭不知所措:“二小姐就別為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了,若是私自放您出去,可是要重罰的!”

雲櫻焦灼萬分,正和守門的下人僵持不下,雲琅就帶着小厮信步走來,神清氣爽,看樣子是要出門。瞧見雲櫻,快走幾步趕來,面色嚴肅地問怎麽了。

守門的下人如實回答:“二小姐說有急事要出去,大公子您看……”

雲琅橫目看來,擰眉問:“大清早的,連個丫鬟也沒帶,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麽急事要辦?”

“找人。”雲櫻低下頭,交握在一起的手輕輕顫抖。她咬着下唇一副快要哭出來的表情。

“找人?”雲琅重重咬下這兩個字,繼續問:“什麽人需要你親自去找?”

雲櫻此時正六神無主,張口便要把陳琳的名字說出來,可轉念一想,原身跟陳琳根本不認識,說出來只怕惹人懷疑,到時候可免不了一番盤問。

猶豫掙紮間,聊天群又蹦出了新消息——

季鴻:人找到了......

消息剛傳出來,下面一群人七嘴八舌地問情況,字裏行間都是說不出的焦急和恐慌。大家一起來到陌生的朝代,接手陌生的人生,彼此心靈上相互依賴,誰會莫名其妙就退群呢?這事兒怎麽想怎麽詭異。

雲櫻看着群消息,稍微松一口氣。

雲琅見她一臉的如釋重負,倒和方才緊張的模樣對比鮮明,奇怪地又問了一遍:“說啊,你要找誰?”

雲櫻搖搖頭,告訴他已經沒事了。

雲琅一臉的莫名其妙,嗔怪地點一下她的腦袋,輕斥道:“以後別再這麽一驚一乍了,你方才那副模樣,我還以為出了什麽大事兒呢!”

雲櫻彎下脖子,沒說話。

雲琅能感覺到從自己回來後,妹妹就和他不親了,壓下心底的失落,提醒她下午要重回書院聽課,便帶着小厮離開了。

班級群今日一直沒安靜過,所有人都在等後續。

偏季鴻發了那條消息後就沒了下文,葉淮風幾人也一直潛水。

雲櫻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兒,既然人已經找到了,就應該趕緊讓陳琳出面說點什麽,語音也好,視頻也罷,安撫一下大家的心。這都已經下午了,卻還沒個解釋。這種感覺就仿佛暴風雨的前奏,看似風平浪靜,卻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兒來。

雲櫻在課上走神,被穆流芳警告了好幾次,最後起身去牆角罰站。

寧心幸災樂禍地掃她一眼,卻發現雲櫻木着一張臉,好似根本不在意。有些悻悻地收了笑,暗自猜測,莫不是出了什麽事兒?最好是場滅頂之災,好教她永遠消失在穆流芳面前!

也不知是否神仙顯靈,沒過一會兒,寧心就看見雲櫻低呼一聲,臉色驟然間變得蒼白如紙,顫抖的手捂住嘴,烏黑眼眸頃刻間漫上水光。

雲櫻的舉措吸引不少人的注意,穆流芳講課被打斷,不悅地起身就要訓斥,卻見她拔腿跑了出去。

他慌亂了一瞬,下意識地就要去追,可臺下幾十號人還等着他講學,趕緊定神,給雲琅使眼色,示意他去尋。

雲琅了然地起身出門,在書院裏轉了一圈也沒瞧見人影,問了門童才知她早就跑出了書院!

雲琅心一沉,命人趕緊備車去尋。

馬蹄噠噠而過,跟雲櫻前去的方向背道而馳。

……

午後的地面被毒辣的烈陽烤得滾燙,雲櫻穿着繡鞋奔跑在無人的長街上。

手邊的聊天群已經炸開了鍋,身在龍城的人都急急忙忙朝南面的樹林趕去。

雲櫻因為陳琳退群的事本就憂心得沒吃什麽東西,跑了一截路有些眼冒白光,她蹲下來,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汗水瀑布般順着脖子往下爬,整個人仿佛蒸桑拿般熱得厲害。

一雙靴子在身旁停住,落下一片陰涼。

“你一個人在這裏做什麽?”

音似落雪,帶了熟悉的語調,是她來到這個世界聽見的第一道聲音。

像是一把鑰匙,打開了淚閘沉重的門,壓抑了近乎一個月的情緒,混進眼淚裏,轟轟烈烈地湧了出來。

薄禦半晌沒聽到她的回應,正覺疑惑,就瞧見她的腳邊重重地砸下幾顆眼淚,吧嗒吧嗒似一場傾盆大雨,很快将那片幹燥的地面染濕。

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輕聲威脅道:“別哭了,再哭就砍了你。”

原以為會像當初那樣奏效,沒想這一回卻使她哭得越發厲害,肩膀劇烈抖動着,少女的話含糊不清:“砍吧!反正遲早要死。”

這是什麽歪理?

薄禦蹙眉,在她跟前蹲了下來。

女子如雪的肌膚被熏出兩抹紅,被晶瑩的淚痕包裹,身上還豎着刺,卻早已暴.露出脆弱。

“擦擦吧,醜死了。”有些煩躁地掏出錦帕遞給她,還沒湊到她面前,就被打開了,薄禦臉黑了黑,不悅地冷哼,“不識擡舉!”

“就不識就不識!管你是冷血殺手還是天王老子,我不幹了!我要回去!誰要待在這個破地方!嗚嗚嗚嗚......”她捂着臉,指縫間全是熱淚,“明明都考上了重本,參加個鬼畢業旅行!嗚嗚嗚,一輩子都毀了!毀了!我要回去!我要回去!”

薄禦聽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收起錦帕,猛地把她從地上拽起來。

少女水光潋滟的眼裏,倒映着他清隽的面容。

薄禦抿緊唇,聲音依舊凜冽,卻斂去平日的尖銳刻薄:“你要回哪兒去?我送你。”

她要回的地方,他根本送不到。

雲櫻悲哀地搖頭,哽咽道:“回不去了。”永遠都回不去了,那是快馬加鞭奔上一輩子,也抵達不了的地方。

她擡手用袖子擦擦眼角,繼續往南郊走。

身後的人默不作聲地跟着,腳底的影子重疊在一起。

雲櫻漸漸止了哭,這才停下來,回頭瞪他:“你跟着我做什麽?”

他還是那句話:“去哪兒?我送你。”

雲櫻望一眼長街,地面泛着熱氣,若是這麽走下去只怕要走好幾個時辰才能抵達,周圍也沒瞧見車夫,喉嚨裏煙熏火燎,她感覺自己快要被蒸化了。

想了想,終于還是小聲一句:“南郊。”

薄禦沒說什麽,将她攔腰抱起,躍身就上了屋頂。

他的腳步極快,周圍的風景似虛影般迅速倒退,雲櫻曾夢寐以求的飛檐走壁,由他實現。她微微擡頭,瞧見男子刀刻般的下颌,線條凜冽,看上去刻薄且不近人情。

明明是個冷漠的劍客,卻在這時,給她帶來一絲慰藉。

他不問發生了什麽,他只帶她去她要去的地方,把她放下後,離開的背影也潇灑利落,仿佛淩空而來的一只鷹,僅僅只是順道載了她一程。

雲櫻在路口愣了一會兒,借着導航朝樹林深處走去。

……

寂靜的南郊樹林。

身處龍城的同學陸陸續續趕來,林外的路邊停着幾輛馬車,雲櫻路過時,王晴正從上面下來,兩人對視一眼,皆是眼眶通紅。

兩人往林間走,沉默半晌,王晴開了口:“是被敖家老爺玩死的……”

“我看見群消息了。”

“伺候陳琳的丫鬟說是陳琳跑路被敖老爺發現,當時就拿東西揍她,說她別想活着走出敖家大門,還叫了他幾個兒子一道進了陳琳的房間......”

“別說了!”雲櫻打斷她,發抖的唇毫無血色。

才來了一個月不到的時間,竟然就死了一個同學,還是以這樣凄慘的方式。雲櫻接受不了,也不想接受。

“如果我們沒有參加畢業旅行就好了......”王晴伸手握緊雲櫻,手心全是汗。

導航上的點離目的地越來越近,兩人的腳步也越發踟蹰,內心本能地抗拒着去面對這已經發生且無法改變的事實。

程芳芳的哭聲透過綽綽樹影傳來,有種兔死狐悲的悲怆感。

雲櫻走過去,瞧見土堆上立着的墓碑,墳前點着香,白煙缭繞,墓碑上的字模糊不清。

季鴻幾人站在墓碑旁,表情沉重。

陳琳的後事是他們一手操辦的,買了最好的棺木和壽衣,為她選了青山綠水的長眠之地。

程芳芳伏在地上給陳琳燒紙錢,火芯随着八月幹燥的風往上竄,熏紅每一個人的眼。

葉淮風端了兩杯酒走到雲櫻和王晴面前,聲音暗啞:“你們也來送她一程吧。”

雲櫻接下,手又開始發抖,有些拿不住酒杯。

葉淮風托住她的手,眸光沉沉,低低一句:“慢些。”

雲櫻哽咽着說不出話,只安靜地點頭。

敬過酒,她走到火盆旁,白色紙錢紛飛着鋪了一地,仿佛誰訣別時淩亂不舍的腳步。

陳琳的葬禮,仿佛才是對現代人生真正的告別。

先前的一個月不過一場預演,許多人的心還停留在現代,自欺欺人地告訴自己,這根本就是一場噩夢,遲早能夠醒來,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還是高三的畢業生,坐在大巴車上嬉笑打鬧。

雲櫻一直不肯接受自己已經穿越的事實,只當自己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排斥、逃避,不肯融進來。陳琳的死在她耳邊敲響了警鐘,告訴她一切真的已經回不去了。

衆人散去時,已近黃昏。暮色給一切鍍上陳舊的黃,仿佛一張舊照片,将陳琳永遠的定格在記憶裏。

……

雲櫻坐王晴家的馬車回了雲府,守門的下人見她回來了,趕緊跑去通知雲琅。

雲琅回來得很快,積了一肚子的火氣蓄勢待發,風風火火趕去雲櫻的院子,正準備好好教訓她,卻發覺氣氛不對。一群丫鬟候在門外面面相觑,見他來了,紛紛行禮。

“都杵在這兒做什麽?”雲琅看一眼緊閉的房門發問。

丫鬟們踟蹰着開口,回答說:“小姐一回來就把自己關在屋子裏,也不應聲。”

雲琅上前一步去敲門,門內沒有人回答,安靜得有些詭異。

莫不是在做什麽傻事?

雲琅現在是越來越捉摸不透妹妹的心思了,只能把一切往不好的地方想,做最壞的打算。他命丫鬟們閃開,往後退了幾步,猛的沖過去一腳把門給踹開。

房內未點燈,光線昏暗。

雲琅走進去,在貴妃椅上瞧見模糊的人影,雲櫻蜷着身體,一動不動。

他試探着喚了一聲,沒有回應,遂命丫鬟們點上燈,燈火把一切都照成暖色,雲櫻臉上卻只剩冰冷和茫然。烏黑的眼盯着地面怔怔出神,若不是聽見她清淺的呼吸,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尊沒有生命的雕像。

“雲櫻?雲櫻你說話!你跟哥哥說句話好不好?”雲琅在她身邊坐下,晃着她的肩膀,溫言細語地哄道,“到底出了什麽事?你跟哥哥說,哥哥幫你出主意!”

貴妃椅上的女子抱着膝蓋,眼神空洞得像只木偶,還是一句話都不肯說。

雲琅焦灼地拍一下腿,又問:“可是穆流芳今日罰了你,惹你生氣了?哥哥也知道最近把你逼得太緊,咱們不禁足了,想出去玩就出去玩,但是別像今日這樣一聲不吭就跑出去,人都找不到,你知道我有多擔心嗎?都不敢跟母親說,怕她吓出病來。好在你是回來了,不然得急死我!”

雲琅正說着,就見她身體動了動,還以為她肯搭理人了,結果下一秒她就軟軟地栽了下去。他慌忙扶住她,扭頭呵斥:“還不快去叫大夫!快啊!”

……

雲櫻做了一場夢,夢境綿長沉重,掙紮着醒不來。

耳邊卻一直有誰在焦急地呼喊,她尋聲而去,那聲音引着她往光亮處走,微弱遙遠似星辰的光漸漸放大,最後耀眼地她不得不擡手遮住眼睛。

周身都被白光包裹,一瞬間,仿佛穿過了一面鏡子,抵達了黑暗的另一端。

她皺了皺眉,耳邊炸開誰驚喜的呼喊:“雲櫻?诶,醒了醒了!”

模糊的視線裏,是一張美婦的臉,眼睛微腫,正用慈愛的目光看着她。

雲櫻只覺喉嚨刀割般疼痛,費了極大的力氣,才喊出一個“水”字。

“水!水!快!”雲夫人叫起來,丫鬟很快端來一碗涼水,雲夫人接過,小心翼翼地喂給她喝。

床邊除了雲夫人,還站着兩個人,一大一小,眉目相似。

雲琅眼底布滿血絲,見她在看自己,忙擠出一個笑容來,推了推懷裏的雲琊,讓他過去跟姐姐說說話。

稚氣的小臉緊繃着,烏黑眼仁噙滿擔憂,雲琊伏在床邊,糯糯地道:“阿姐不哭,你哪裏疼?雲琊給你吹吹。”

雲櫻擡手,這才摸到眼角的濕潤,想必是夢裏也睡得不安穩。

她握住雲琊的小手,啞着聲音哄道:“阿姐沒事。”

“燒了一天一夜,總算是降下來了。”雲夫人摸摸她的額頭,責罵雲琅,“你這個當哥哥的也真是的,把她逼這麽緊做什麽?雲櫻畢竟是女子,學問上無需過分嚴厲,不像你,要參加科考。”

“母親說得是,兒子知錯了。”雲琅垂首道歉,态度誠懇,遂又望向雲櫻,溫言道,“你快些好起來,過幾日便是七夕了,你不是期待了許久嗎?若是再這麽病下去,怕要錯過今年的燈會了。”

“阿姐,雲琊的燈送給你!”小包子插過話,嫩聲嫩氣地說。

雲夫人摸一把他的腦袋,逗弄道:“給阿姐不給娘?”

雲琊皺着臉,思考了好一會兒才說:“可是爹只答應給我兩盞燈,一盞給阿姐一盞給娘親,雲琊就沒有了……”

一群人笑起來,雲夫人把他抱起來放在腿上,點點他的鼻尖,笑道:“那是爹爹怕你玩物喪志,才只應你兩盞燈,你若是書讀得好,讨了爹爹歡心,多少花燈都買給你。”

雲琊聞言,這才展顏一笑,大方道:“如此一來,我的花燈便夠送給阿姐娘親爹爹哥哥啦!雲琊一定好好讀書!”

房內的氣氛變得輕松許多,雲櫻望着臺上跳躍的燈火,心底生出幾分“家”的實感。

雲夫人見天色已晚,就命人把雲琊抱回去歇息,雲琅扶她一把,勸道:“母親不如也回去歇息,您的身體可熬不住。”

“雲櫻還病着呢,我放心不下。”雲夫人拂手拒絕,“倒是你,昨晚就熬了一宿,白日裏就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今晚可別再熬了。”

“兒子沒事。”雲琅疲憊地笑了笑,眉梢已染上倦意。

雲櫻怔怔地看着他,百感交集。

這是她一直以來讨厭的兄長,禁她的足、逼她去書院、動不動就呵斥她的兄長,卻在她昏睡時守了一天一夜。

心裏有些堵,忍不住問:“你不是讨厭我嗎?最近我總跟你對着幹……”

逛青樓、喝花酒、跟“纨绔”混在一起、作出格的詩,丢他的臉。

雲琅看一眼雲夫人,他一直沒把雲櫻近日那些出格的行為告訴母親,一是怕母親擔心,二是怕母親責罰她。

就隐晦地答:“你是我雲琅的妹妹,無論是以前那個乖巧的,還是現在這個…咳,鬧小性子的,都是我的妹妹,疼都來不及,怎會讨厭你?”

雲櫻輕輕笑了,心裏豎起的高牆正在一寸一寸地悄然崩塌。

她太過抗拒這裏的一切,以至于豎起渾身的刺,見人就紮,如今頭破血流,收留她的還是這幫稱之為“家人”的人——曾經原身的家人,如今她的家人。

陳琳的死和這場病,讓雲櫻終于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她開始試着和雲府的人相處,不帶排斥心理後,倒覺得這幫古人也有可愛之處。

痊愈之後,雲琅沒有食言地允許她随意出門,雲櫻想了想,帶上丫鬟去找王晴。

早上客人并不多,一樓只三兩個看首飾的婦人,雲櫻和王晴趴在櫃子前,一邊看首飾,一邊聊天。

“诶,我跟你說,敖老爺前天被人殺了,頭就挂在集市口,他那幾個兒子也被人閹了,街上到處都在讨論,說敖家絕後了。”王晴壓低了聲音,在雲櫻耳邊嘀咕。

雲櫻表情一頓,問:“我們班的人殺的?”

“肯定是啊,不過不知道是誰殺的,估計是季鴻派的人吧,畢竟是少将軍,手裏少不了武功高強的人。”

這話題太過沉重血腥,王晴不想再聊,就開始跟她挑起首飾:“馬上就是七夕了,不挑幾副好首飾嗎?原身的欣賞水平和自己的可不一樣哦。”

雲櫻看向大堂中央的首飾架,一套翡翠首飾精雕細琢,格外顯眼。

王晴得意洋洋地說:“這可是我們店的鎮店之寶,你若是想要,給你打個折好了!”

雲櫻問及價格,細細一算,真是天價!

遂搖頭:“戴這麽貴重的東西出去,我只怕路都不會走了。”

雖覺得貴,可卻掩不住眸中的欣賞,雲櫻站在櫃子前,盯着那套首飾看了好一會兒。

這時掌櫃的走了過來,對她行了個禮,客氣地說:“雲小姐,方才有客人買下了這套首飾,說要送給您,我現在替您包好。”

王晴湊過來,瞪大眼睛問:“劉叔你沒熱暈頭吧?這套翡翠擱了快一年了也沒人買下,誰這麽人傻錢多買下來送人?”末了,用胳膊肘碰碰雲櫻,“該不會是你的追求者吧?”

雲櫻也納悶兒,扭頭就朝琉璃閣外看去,只瞧見一道玄色身影一閃而過,她疾步跑出去,街上三兩個路人走過,都不是認識的人。

既然如此,首飾便不能要。

雲櫻折返回去,跟掌櫃的說:“劉叔可知買下首飾的人是誰?”

掌櫃的沉吟片刻,猜測道:“看那下人的衣着,怕是伺候大戶人家的,看着面生,不是常客。”

“那這首飾我便不能收。”雲櫻擺脫道,“劉叔下次若是見到那位客人,還勞煩幫忙退給他,就說心意我領了,禮不能收。”

“可銀子都付了,您這……”掌櫃的一臉懵然,不知如何是好,這可是天價的首飾,怎麽能拿了錢還不給人貨呢?

王晴也勸:“你就收着吧,既然願意送你這麽貴重的東西,怕是不可能送完就走人,等他找上門來的時候,你親自還給他豈不更好?”

她這麽一說倒也有理,雲櫻只好命人把東西收好,準備打道回府。

她走出琉璃閣的時候,隐藏在牆縫中的人又往裏擠了擠,他身後的向燕艱難地吐息,不明白自家主子為何要如此猥瑣地躲在這裏。

“爺,您既然買了首飾送人家姑娘,又為何不讓她知道?”

“閉嘴!”薄禦低斥一聲,看着雲櫻上了馬車才慢慢從牆縫裏出來。

若說她只是個農家女,可為何會一副大戶人家小姐的做派?若不是農家女,又為何會在地裏種田、書院裏掃茅廁?

薄禦幽暗的眸子目送着馬車離去,若是追上去便能知曉真相,他朝前走了兩步,意識到不對勁兒,趕緊停下來。

他這是中了什麽邪!竟關心起一個女子的事?管她農家女還是大戶千金,跟他有什麽幹系?

板着臉朝薄府的方向走,向燕緊随其後,很有眼色地沒有多問。

想來他也跟了世子爺十年,從沒見他身邊有過什麽女人,自從十四歲那年通房丫鬟刺殺未遂後,世子爺對女人就越發地沒了興趣,平日裏一本正經的親王世子,突然變得鬼鬼祟祟猥瑣至極,莫不是看上人家姑娘了吧?他早聽人說過,人一旦陷入情網就會變蠢,蠢到做一些從來不可能會做的事。

他偷偷打量一眼薄禦,見他時而淡笑,時而皺眉,頓時暗叫糟糕。

求問:主子變蠢了,跟着他還有沒有前途?

……

薄禦回了府,在長廊處被側王妃攔下。

他斂着眸子,沒給這個毒婦好臉色。

側王妃倒是不計較,嫣然一笑道:“世子爺回來了!過幾日就是七夕,可有什麽打算?”

薄禦繞過她繼續往前走,側王妃锲而不舍地追上來:“你既及弱冠,身邊怎能沒個伺候的人?傳出去,旁人該怎麽說我們薄府?”

薄禦腳步一頓,寒着臉回道:“房事不能,無人嫁我。”

等的就是這句話!

側王妃眼底掠過一絲得逞的笑意,繼續誘導:“依你世子爺的身份,多的是肯嫁的姑娘,再說房事不能這病也不是不能根治,我專程請教過宮裏的太醫,說是只要堅持服藥,必有效果,你還年輕,可別放棄太早。”

薄禦心裏冷笑,誰知道這藥裏下了何等□□?這女人蛇蠍心腸,詭計多端,不得不防。

見他緘口不言,側王妃有些着急,忙又說:“我汪家侄女也快及笄了,前些日子從蓮州趕來,怕是明日就抵達王府,到時候可與她一同賞燈。”

早知她滿心算計,薄禦聞言也沒有太大的驚訝。他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派刺客來不夠,還要派自己的親侄女來取他性命嗎?

薄禦的眼眸裏卷起風雪,若非極力克制,他真的會忍不住掐斷這個女人的脖子!

打發掉她,回了書房,那郁氣依然未能散去。

向燕候在一旁,大氣兒都不敢出,更不敢問主子作何打算。

嘩啦一聲,畫卷旁的青花瓷瓶碎了一地,咚啷一聲,墨玉雕的饕餮跌落書架,排放整齊的孤本傾盆而下,宛若撲翅的枯蝶。

向燕盯着腳尖,世子爺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越是強迫越是反抗,且不說這位汪小姐是否無辜,單是她這一尴尬的身份,就注定不可能入了世子爺的眼。

偷瞥一眼主子駭人的眼神,他默默給這位汪小姐點了一支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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