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會了嗎?來試試。”葉淮風松開雲櫻, 站離兩步, 含笑等着她大顯身手。
雲櫻卻攥着石子兒在原地踟蹰着,眉目隐約帶了不安神色, 他忙問:“怎麽了?”
雲櫻壓低了下巴,難為情地說:“我、我要是還玩不好, 你可別笑。”
原來是在擔心這個!
葉淮風忍俊不禁:“不過消遣的游戲,玩得不好誰又會笑你。”
雲櫻試着抛出一塊石子兒, 結果力道沒控制好,噗通一聲沉入河裏,她尴尬地看了葉淮風一眼, 見他表情平靜, 并未流露任何嘲笑之意, 這才松口氣。
“你是不知道,沈炎連我擰不開瓶蓋兒都要笑!所以我才會擔心你也笑我。”
聞見沈炎的名字, 葉淮風眼神微頓, 良久才道一句:“他是他, 我是我。”
聲音極低, 雲櫻沒聽見,又朝河面投了一粒石子兒。
嘩嘩嘩, 三朵水花濺開。
這一次,倒是長進許多, 她滿意地拍拍手上的灰,扭頭笑道:“他那個人超級幼稚!跟你關系好,也不見學幾分成熟穩重。”
葉淮風低眉看去, 少女烏黑的眼仁蒙一絲清亮的光,唇角微微上揚,語氣裏聽不出絲毫的嫌棄,反倒流露出了幾分懷念。
她和沈炎是從文理分班後才認識的,卻很快熟絡起來。
明明他們認識得更早……
目光在她發間那朵珠花上凝住,漸漸失神。
等在一旁的小厮跑來催他回去,說是約了談生意的時間快到了,不能再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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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原來有事啊?那快去!”雲櫻推他一把,暗暗自責,“耽誤你時間了…怪我,讨教什麽打水漂。”
“無礙,我有點擔心你便下車看看。那件事,你也別太擔心,我…大家會想辦法。”葉淮風被她推搡,腳下卻未挪動半寸,囑咐完這話,才掀開車簾上了車。
月白簾布很快被他撩開,如玉面龐再次探出來,險些忘了重要事。
“過些日子我打算去香山賞紅葉,要不要一起去?”
“可以啊,待會兒我去小群裏跟大家說說,看約個什麽時間比較好。”她揚着臉,眼眸幹淨,看不出絲毫旁的心思。
葉淮風手指微收,在簾布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他颔首,語氣依然平和,同她道別後簾布垂落,光線黯淡下來,将他的神色一并掩沒。
……
葉淮風一走,雲櫻又坐回河邊發呆,起風時,吹得發間珠花身姿輕顫。
這時,一顆石子兒從天而降,在河面連連擊起七道水花,驚得她目瞪口呆。
回頭想看看是何方神聖,卻只覺一陣風過,塵沙飛揚中,有人在她身側坐下,玄色錦衣的衣擺鋪開,動作流暢到一氣呵成。
清隽面龐側過來,只吐出三個字:“我也會。”
“嗯?”雲櫻迷惑,會什麽?
他卻是緊抿了唇,別過臉去,冰雕雪塑的側顏,染了幾分別扭之色。
再次于河畔相遇,像是迎合了她內心深處連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期待,雲櫻眉心的憂愁化開,唇角略略上揚,同他打招呼。
“小賤客,你也來散心?”
散心?
他只是路過……
卻瞧見她和別人,甚是親密……
不過是些小把戲,竟也能逗得她眉歡眼笑。心裏堵着一口氣,禁不住又抓了一塊石子兒,擡手投擲河面。
白色水花四濺在眼底般,二人相視的眸中,點開圈圈漣漪。
他唇輕動,固執地又說了一遍:“我也會。”
這下雲櫻總算明白過來他的意思,憋不住地笑起來。
薄禦被笑得耳根發紅,羞惱地豎眉,揚聲問:“笑什麽?!”
雲櫻捂住肚子緩了緩,問:“你剛才一直躲在暗處?看了多久?”
被當面拆穿,薄禦羞憤難耐,猛然起身就要走,衣擺被她伸手拽住,這力量如此微小,根本不足以牽絆他的腳步,卻還是輕易地将他鎖住。
女子的聲音透着俏皮的笑,帶了半分誘哄,自腳邊傳來:“我不笑了,別生氣。”
薄禦擡了擡下巴,也不看她,只扯謊解釋道:“我路過時偶然撞見罷了,并未躲在暗處專程看你。”
雲櫻嗯一聲,也跟着站起來,從荷包裏掏出一疊銀票遞給他。
薄禦擡眸看她,并不接。
倒是雲櫻抓過他的手,把銀票拍到他掌心,又替他扣牢五指,笑盈盈道:“首飾我找劉叔退了,銀票我一出門便放在身上,想着若是遇見也好還你,這下剛好!”
忽有想到什麽,托着他的那只手輕輕一顫,唇角笑意滞住,她的聲音低下去,似綿長的嘆惋,“真怕再過些時日就沒機會還你了。”
到底是個藏不住心事的,薄禦只一眼便捕捉到她眼底的不安和懼怕。
骨節分明的手張開,銀票落葉般墜地,他看也不看,只緊握住她,一時間竟忘卻了緊張和赧然,滿心都是焦急,脫口便問:“出什麽事了?”
什麽事?
被當今皇上盯上,不知何時遭受報複。
雲櫻緘默,他也不過刀頭舐血的劍客,跟他說這些意義何在?
她低下頭,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被他握在掌心,略高于她的體溫自指尖傳來,熏得人臉有些發熱。
忙往後抽了抽,力道不大,卻驚得薄禦猛然間回過神來,當下便松開她,難為情地別過頭去。
瞧見他這幅模樣,雲櫻心跳也不覺加快幾分,兩人互不相看,呼吸卻糾纏在一起,難以忽視。
被握一下手居然也能緊張成這樣!她真是丢了現代人的臉!
雲櫻暗自懊惱,遂清了清嗓子,打破這令人無措的沉默。
“惹了不該惹的人,前途未蔔。”她說着,又輕笑一聲,自我安慰道,“不過萬一他忙起來把我給忘了呢?我既能死裏逃生,必定也能躲過這次災禍吧……”
不想再談此事,雲櫻俯身拾起散在地上的銀票,小心疊好,怕他又給随手扔掉,索性塞回自己包裏,将荷包取下來。
蔥白指尖撫過荷包上的那朵白桜,繡得并不好看,雖說有原身的記憶,可她手笨,怎麽也不似這些古代女子繡的圖案栩栩如生。
遲疑了一瞬,她試探着把荷包系上他的腰間,見他沒有拒絕,心裏松口氣,将線系緊,手邊就是他的荷包,玄底金紋,繡着極其逼真的睚眦,龍眼灼灼,威嚴氣派。
這一對比,雲櫻便覺汗顏:“我不擅女紅,繡得不好,回頭把裏面的銀票點出來,荷包便扔了吧。”
薄禦沒說話,只低眉問:“首飾…不喜歡?”
“當然不是。”天價翡翠首飾,自然漂亮得驚人,可那畢竟是小賤客的血汗錢,怎能無緣無故收下?便道,“你我萍水相逢,如此貴重之物,我收着怕是不妥。”
“是我唐突了。”廣袖下的手緊了緊,第一次送姑娘首飾,卻被退還,薄禦心裏難免失落,卻又沒有任何立場要求她必須收下。
氣氛陡然變得有些僵冷,雲櫻見他繃着臉,終于還是忍不住補上一句:“你拿命換來的錢,好好攢着,別再這般沒頭沒腦地花,老了餓死街頭可沒人管。”
她倒是想得遠!
薄禦失笑,這點銀子,不過私庫的冰山一角,他都沒擔心,她卻是替他想得周全。
低落的情緒散了幾分,薄禦記挂着她方才的話,斂眸正色問:“你到底惹了什麽人?”
透過那雙鳳目裏閃爍的灼灼碎光,能瞧見他藏不住的擔憂,想到初見時他淩厲眉眼,兩人的關系當真是拉近了許多,雲櫻便忍不住搖頭淺笑:“不說也罷。”
他擰眉,樣子有些急。
暖意自心上淌過,雲櫻擡頭,眼眸映照天邊流雲,教人看不真切那裏面暗含的神色。
在觸到那點瑩瑩水光後,薄禦呼吸一滞,頭腦空白了一瞬,無措地開口:“無論是朝堂權貴或是江湖門派,你皆可說予我。”
但見她櫻唇微啓,卻還是沒肯告訴他,只感慨:“你我初識那會兒相看兩厭,沒想到現在卻能心平氣和地在此說話,當真是不可思議。如今細細回想,你看似不近人情,卻是溫柔之人,雖然當初被你那一劍吓得不輕,可我卻不後悔選擇救下你。”
“小賤客!”她突然揚聲,彎起的眉眼,光影細碎,“好好活着,我也會打起精神去應對一切。希望香山被秋葉染紅之時,還能再遇見你。”
這話聽着像是訣別之言,薄禦不死心地問:“真不願意說?”
“不是不告訴你,而是…不想把你也牽扯進來。”雲櫻含糊過去,轉移話題,“剛才只顧着笑,忘了說,你水上漂玩得很厲害!”
她仰頭看過來,眸似晚照般流光溢彩,噙滿真誠。
薄禦壓着的唇角便不自覺地彎出愉悅的弧度,他輕咳一聲,淡聲道:“一點小把戲,不算什麽。”
雲櫻的這句表揚成功地轉移了他的注意力,直到人遠去,他還飄在雲端,待回過神來,才暗惱沒追問個明白。
腰間的荷包染了她身上的熏香,握在指間,褶皺了那朵白桜,仿佛即将凋零般,花瓣如數糾纏在一塊。
他慌忙松開手,摒棄方才不吉利的想法,可盯着那抹白,心中隐約的擔憂再也拂不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唔,有人覺得太蘇了,我盡量不寫成尴尬瑪麗蘇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