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十一月的第一場雨, 伴随着初冬的寒意襲來,宰相府門前, 衆人跪作一排, 打頭的曹遠接過聖旨, 起身時趔趄一下,險些站不住。

公公很有眼色地扶了他一把,讨好地道了聲恭喜。周圍曹家老小雀躍不已, 曹遠卻壓着眉, 表情郁郁,臉上不見絲毫喜色。

回眸處, 曹慧已經提了裙擺扭頭往裏走, 匆忙的側顏, 滿是淚痕。

聖旨已下, 她就算是死,也得擡去皇陵。

察覺到曹遠的視線,她腳步微頓, 哽聲一句:“這下, 你滿意了?”

雨落磚瓦,似紛飛的雪,彙成水色的珠簾,隔在他們之間。

視線模糊不清, 彼此都望不見那雙眼底暗藏的神色。

曹慧沒有等他的回答,她罵過、鬧過、哭過,皆無法左右他的決定, 如今又何必再言語。

她擦一把淚,沒有回頭地沒入寧靜的細雨中,煙霧漫過,嫣紅長裙宛若搖搖欲墜的花,凋零在初冬無聲的霜寒中。

那寒意梗在喉間,連呼吸都覺疼痛,曹遠望着她的背影駐足良久,然後垂首往書房的方向走。

事到如今,她怕是恨上他了......

這樣也好,他總歸是油盡燈枯,活不長了。

郁氣湧上,一陣劇烈的咳嗽。

“大人,該喝藥了。”一雙手為他蓋上披風,阻擋寒風,青衣男子憂心忡忡,“大夫說了,您最好卧床靜養。”

曹遠拂開他的手,啞着聲音道:“總歸是死,最後所剩不多的日子,我可不願終日卧床。”

“大人......”無奈的嘆息。

“阿元,你跟着我多久了?”

“回大人,五年了。”

“唔。”曹遠點點頭,淅淅瀝瀝雨聲中,他的低語顯得模糊不清,“阿元,我有些事情要交代給你……”

……

那場雨後,天卻未放晴,好幾日都是滿目陰霾。

靜安宮。

香爐袅袅白煙,點的是靜氣安神的香,太後卻還是火冒三丈。她重重放下茶杯,額前珠玉直晃。

“你說曹遠在想些什麽?咱們這是求娶,他倒好,都拿出先皇賜的金牌來了!朝中上下還不知怎麽議論此事!他讓哀家的臉、皇上你的臉往哪兒放?”

身側的人逗弄着爬上膝蓋的貓,對此顯然毫不在意。

于他來說立後不過是權力制衡的手段,娶誰都是挂牌夫妻。他只是替曹家可惜罷,那金牌可駁回任何一道聖旨,是先皇賜他保命、督管新皇所用,他卻白白浪費在自己孫女身上,真是可笑!

太後說了半天,卻見身側人無動于衷,想到近日宮中傳言,忍不住問:“聽奴才們說,你連折子都叫人挪去了禦龍宮,還禁止別宮的人出入,難道藏了什麽寶貝不成?”

雖只是試探的玩笑話,卻也惹了他不快。手不自覺地收緊,驚得膝上的貓猛地炸毛,尖銳的叫聲刺耳難耐,更叫人覺得心浮氣躁。

薄珏刨開不老實的貓,擡起黑沉沉的眼,語氣平淡,卻透着一股警告的意味。

“母後若是無聊可抄寫經書打發時間,有些事,還是不要好奇為好。”

明明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親兒子,那黑影濃重的眸子,卻冷漠得讓人心驚。

太後慌亂地屏息,莫名生出一股懼意。

難道禦龍宮裏,果真如她猜測一般,有會觸到他逆鱗的秘密嗎?

與其說是秘密,倒不是說是薄珏死守的執着。從少年時期悉心呵護,耐心等待,盡心寵愛的獨屬于他的女人,不沾染任何利益關系和朝政立場的所有物。

只是,中途卻被外面的野男人給拐上了彎路!

薄珏從太後處回來,已近黃昏。

龍床上的女人安安靜靜地睡着,纖細下巴,唇蒼白,脆弱得好似精雕細琢的冰花,稍稍炙熱一點的溫度都能将她輕易摧毀。

薄珏坐在榻邊,眸光晦暗,替她撚被角的手,不自覺地攀上她的頸。

微弱的脈搏在掌心頑強地跳動。

像是明明恨她、不肯原諒她,卻還為她悸動不已的卑微感情。

手指緩緩收緊,熟睡的人不舒服地蹙眉。

他忽然想起那一年,她眉心清淺的褶皺。

那時他還未曾心動,每每遇上她,都會急急避開,她卻锲而不舍地追在他身後,跑得急了些,腳下踉跄,撲倒在地。

悶重的一聲響,激起塵埃翩跹。

他終于不耐煩地停下腳步,回身嫌棄地問:“可有受傷?”

少女擡起臉,笑得很尴尬:“沒事沒事!”雖這麽說着,眉心卻蹙着,連表情都僵硬得不自在,縱然如此,卻還是強撐着她自認為完美的笑顏。

“說了別再跟着我!你聾了不成?”薄珏煩躁地抓着扇子遞上去,“沒事就快起來。”

雖沒碰到他的手,但宋芸熙依然開心得偷笑起來,她拽着那把折扇,強忍膝蓋的疼痛起身,可高估了自己,竟一個趔趄栽了過去。

少女的溫香襲來,薄珏下意識地往後躲,宋芸熙再次摔了個狗啃屎,這回更慘,還是臉朝地!

“唔……”她痛得低吟了一聲。

這令薄珏稍稍有些良心不安,掙紮半晌,終于主動蹲下身去扶。

塵土裏揚起的臉孔很是狼狽,鼻尖一點灰色痕跡,看上去滑稽可笑。

明明很痛,她卻還安撫地擠出笑容,甜脆聲音直嚷嚷:“我沒事!沒事的!”

沒事?

薄珏無言地掃過她浸血的裙擺,夏裝輕薄,難以掩藏。

宋芸熙慌忙伸手去遮,揚起滲出冷汗的小臉,一個勁兒地擺手說沒事。

那一刻,心底有微弱的悸動,驅使着他擡手扣了她的後頸,往懷裏按。

少女的發間有甜淡的香氣,他封凍的面容露出一絲破冰的裂痕。

身邊多一個這樣的小尾巴,似乎也…不讨厭......

……

身後傳來動靜,薄珏一驚,扣住她的手猛然松開,他撩過帷幔,見是伺候的宮女,遂低聲問:“太醫來過了?”

“回皇上,半個時辰前來過了。”

“怎麽說?”

“說按時服藥,靜養,一段時間方可痊愈。”

談話間,便有宮女端了藥進來,草藥濃烈的苦味熏醒了宋芸熙,古代的藥真不是人吃的,苦得媽都不認識。如果不是為了避免被變.态皇帝吃幹抹淨,她至于把自己弄病遭罪嗎?

床上細小的響動并沒有逃過薄珏的眼睛,他拿了枕頭放在她腰後,扶着她坐起身。

“醒得正好,把藥喝了。”

從宮女手中接過藥碗,瓷勺攪了攪,放在唇邊試過溫度後,才遞去宋芸熙唇邊。

宋芸熙不想喝藥,更不想喝他親手喂的藥,但這些日子吃盡苦頭,深知若是激怒了他不會有好果子吃,只得順從地彎下脖子,強忍着喝下去。

“我要選妃立後了。”

給她拭過唇角的藥汁,他忽然開口說了這麽一句話。

宋芸熙怔了怔,沒琢磨出他話裏的意思,呆愣地回了“恭喜”二字。

氣氛陡然間變得凝重起來,薄珏倏地壓下唇角,眉眼裏火氣隐約可見,他揮退旁人,一個翻身便上了床。

明黃色的身軀将宋芸熙牢牢壓住,眼底暗色翻滾,滿滿都是狠意。

“我要娶別的女人,你竟是一點都不在乎?”

“皇上選妃立後天經地義,我自然應該道聲恭喜。”

她乖順的話語之下,是她倔強的抵抗,薄珏哪能聽不出她話語裏的反諷?氣得冷笑。

自打暑月鬧過一次脾氣後,她竟是越發放肆了!先前嫌他管得緊,威脅他要自盡,後來幹脆跟季鴻跑了!好容易捉回來,又成天跟他置氣,這樣的日子,幾乎要把他逼瘋!

埋頭咬住她的唇在齒間摩躏,以示懲罰。

宋芸熙吃痛地皺眉,前些天被他咬出的傷還沒愈合,又來?他是屬狗的不成!

既然掙脫不了,不如躺平了任由他咬,還能省點力氣。

她一副死人樣,倒叫他沒了興致,薄珏盯了那張破罐子破摔的臉良久,收了滿身的戾氣,無力地将頭埋進她的頸窩。

那聲音強忍顫意:“宋芸熙,你騙我……”

——“芸熙心悅阿珏,此情此意海枯石爛永不改變!”

——“阿珏你不要生氣好不好?我以後都不和盧煊、李靳他們玩了,我只陪你。”

——“好啊,那我們拉鈎起誓,誰都不許背叛誰,阿珏和芸熙只能心悅對方一人,至死不渝!”

記憶中的少女天真笑顏刻在他清亮的眼眸中,永遠定格……

宋芸熙聞言,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那是原身許下的誓言,本與她無關,卻陰差陽錯要她來背負。

緊緊抱住她的男人偏執得近乎可憐,如果他能放着執念,以他帝王的身份,何至于此?

複雜情緒交織而過,這時,手邊的聊天群響了,看到上面的消息,她慢慢放松的身體再次僵住。

——[曹遠退出聊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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