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另一頭, 薄禦和穆流芳策馬奔至山間深處。
寒泉幽幽,漫山白雪。
這等天氣, 還未冬眠的鳥獸急需食物, 便會流竄山間。二人沿途而來,獵殺的數量不相上下。
薄禦今日對魁首勢在必得, 瞥一眼緊随其後的穆流芳,夾一夾馬腹, 短促地沖到前方。
穆流芳不甘示弱, 緊追而上, 他望着前方玄色身影,到底還是耐不住, 揚聲質問:“你送她帖子,是為何意?”
薄禦不答,背影筆直似劍, 腦後馬尾幡旗般飛揚, 舉手投足間都透着英朗氣息, 哪還瞧得見平日裏的半分羸弱!當真是個極有耐性的人, 否則怎可能忍辱負重掩藏真面目這麽多年?
這樣的對手, 在情場上怕也行事周密、步步為營。
穆流芳第一次有了緊迫感, 像是急着證明什麽, 又是一句:“我與她青梅竹馬, 兩情相悅,奉勸世子一句,不要橫刀奪愛, 更別自作多情。”
玄色身影微微一頓,旋即揚鞭,又猛然朝前沖了一段路,将穆流芳甩在腦後。
青梅竹馬?
兩情相悅?
關他何事!
他不過...不過是…看在她送自己發帶的面子上,賞她一封多餘的請帖罷了!
才沒有存旁的心思!
眼眶被迎面襲來的風雪吹得發紅,薄禦斂着唇,動作明顯狠戾起來,手中利箭嗖嗖飛射而出,所過之處,血流成河。
他刻意無視那些煩亂的思緒,只專心狩獵,不過眨眼的功夫,獵物的頭數猛超穆流芳一大截,這般酣暢淋漓,卻消不去心口梗着的郁氣。
越過一條橫在岔路口的小徑,西側忽然傳來馬驚恐的嘶鳴,在空寂的山間顯得尤為明顯。
穆流芳也停下來,皺眉自語:“這聲音,怕是有猛獸出沒。”
那個方向......
薄禦眸光一沉,暗叫不好,扭轉馬頭便尋聲而去。
四濺的雪絮中——季鴻倒在山石邊昏迷不醒、幾名侍衛被踩在黑熊腳下早已死個透徹,護在新皇前面的侍衛被黑熊捉起,懸在半空,利爪将其從腿部撕成兩半,猩紅的內髒混着血嘩嘩落下,空氣裏浮起令人作嘔的鐵鏽氣息。
腥風凜凜中,薄珏手握長劍,筆挺而立。他仰頭望着那頭黑熊,緊繃的側顏蒼白而倔強,即便身逢絕境,他也不肯表現出絲毫畏懼。
黑熊再次擡起利爪,襲向面前驚擾它的月白身影。
離他還有一段路的薄禦臉色驟變:皇上不會武功!
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他躍身離駒,足尖點過馬首,朝前飛身而去——箭如密雨,直射黑熊。
被刺中一只眼睛,黑熊痛得嚎叫起來,熊掌掃過凜冽的風,卷着飛雪而來,猛烈得叫人睜不開眼。
薄禦趁此機會拉開還愣在原地的薄珏,将他甩至身後安全的範圍內,與此同時,身後一片黑影極速落下——
薄珏大驚:“小心!”
巨大的轟響聲中,積雪飛濺,白霧陣陣。
再看不見方才那抹玄色身影......
……
等待狩獵的時間裏,男客們喝酒談天,女眷們吃茶說笑。
曹慧沒來,雲櫻覺得無聊,便離席跑去一旁玩雪。
這樣的雪、這樣的天,讓她想起高二那個冬季,她和宋芸熙、王晴、沈炎、季鴻、葉淮風幾人去雪山旅行。那時滿腦子都是對未來的美好構想,想去更廣闊的世界看看、想談一場甜到蛀牙的戀愛、想成為了不起的漫畫家。從沒想過,會真的穿越......
那天夜裏興奮得睡不着,她裹了一件羽絨服便跑出去堆雪人。
沒想她前腳出去,沈炎後腳就跟來,托腮在她身旁坐下,月光下那笑容勾魂攝魄。
“雲櫻櫻,大晚上不睡覺,跑出來做什麽?”
“說我,你還不是一樣!”
沈炎輕笑,桃花眼彎成好看的弧度,順勢将手裏的圍巾繞到她脖子上,細心地系了個蝴蝶結,末了,揉一把她的腦袋:“既然睡不着,不如陪你堆雪人吧,白天你堆的那只被熊孩子給砸碎了,多可惜。”
他一面說,一面彎身捧雪,三兩下便已堆出個小雪包。
男生側顏專注,睫毛翩跹似蝶,跳躍着月光的清冷華光,好看得讓人心跳漏上一拍。
他總是這樣,看似不正經,有些時候,卻比任何人都要認真,且溫柔......
回想以前的事,便不自覺地動作起來,不多時一只小雪人就成型于手中。雲櫻拍拍手,準備去找樹枝當鼻子,扭頭時,卻已有人把她需要的東西遞了過來。
溫潤如玉的手,戴一枚翡翠扳指。
雲櫻擡眼看去,對上葉淮風溫然的面龐,他的聲音模糊了風雪的凜冽,如暖風拂過:“怎麽一個人?”
她接過他手裏的果子和樹枝,笑道:“曹慧不來,我和那幫官家小姐也無話可說,只能在這裏玩雪了。”
她低垂的眼眸,帶了落寞的神色。
葉淮風喉結滾了滾,猶豫半晌,終于開口:“我陪你。”
“好啊。”雲櫻完成雪人,一面打量一面點頭,忽然感慨一句,“如果宋芸熙沈炎他們也在就好了。”
身側的人沉默良久,終于低低地“嗯”了一聲。
見葉淮風失神地站在原地,雲櫻便不動聲色地揉了個雪團,猝不及防地砸過去,白雪破碎在他俊逸的臉上,惹得她哈哈大笑。
“罪過罪過,往男神臉上砸雪球,我會不會被全校女生追着打?”說完這話,似是意識到了什麽,笑意隐沒,化為綿長嘆息,“我們怕是早就被那個世界的人遺忘了吧。”
那麽多輛車,偏他們乘坐的那輛墜落山崖,命運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公平。
雲櫻揉了雪團,捏碎,又揉實,又捏碎,反反複複,躁意盡顯。
葉淮風見她這副摸樣,便尋思着安慰話:“這個世界,還有人記挂着自己便好。”
“也是。”她擠出一抹笑,眼底的憂心忡忡卻是藏也藏不住,“但也要看是被什麽人給記挂着了......”
聽她的語氣,像是話中有話。
葉淮風沉吟着問:“遇到麻煩了?”
他這聲關切的詢問,讓雲櫻壓抑了三天的情緒全然崩塌,她蹲在雪地裏,手緊緊摳着冰冷的白雪,冷得聲音發顫:“麻煩,□□煩……”
她驟然泛紅的眼眶,讓葉淮風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也蹲下來,扳過她的肩膀,直視她蒙了水光的眼睛。
少女的眼裏倒映着他焦灼的面容,這一刻的她,只看到了自己……
心裏某一處悄悄歡愉着,他咽咽嗓子,放輕聲音問:“什麽事?你說出來,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
“你解決不了。”
“此話怎講?”
雲櫻停下摳雪的動作,表情微頓,終于還是憋不住地告訴了他:“穆流芳他…說要娶我,我逃不掉的......”
将憋了三天的煩心事吐露出來,胸口的沉悶感似乎減弱幾分。
雲櫻見他面色發沉,反過來安慰他:“我其實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之前那個劉家公子來提親的時候,我都有想過大不了就嫁了吧,反正也是遲早的事,沒有劉二、沒有穆流芳,也還有別的人,總歸躲不掉……”
葉淮風臉色更加難看,他沉下聲音,問她:“你當真就這樣認命了?”
“不認命又能怎樣?真拿了銀子跑路不成?能跑去哪裏?之後又如何營生?”雲櫻抱緊膝蓋,寒風中嘴唇凍得有些發白,“我不是沒有反抗過,可結果呢?在旁人眼裏不過跳梁小醜罷了,雲家在穆家眼裏不過一只蝼蟻,動動手指頭就能捏死,更何況區區一個我。”
窒息的沉默在二人之間長久蔓延。
見他眼底火光跳躍,知他在為自己鳴不平,雲櫻心裏感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沒事!想想我運氣也還不錯,至少四肢健全,不愁溫飽,身世簡單。穆流芳也算龍城數一數二的美男,我嫁給他,多少女子羨慕都來不及……”
“別說了!”她自欺欺人的話,被他暴躁的低吼打斷。
雲櫻噤了聲,這是她第二次瞧見葉淮風發火,放在他肩頭的手僵硬着收回。
果然,就這樣認命的自己,連男神都看不過去了嗎?
蹲在雪地裏的兩人,誰都不再作聲。
許久之後,葉淮風閉上視線發白的眼睛,骨節被攥出輕響:他向來力求穩妥,和她的關系卻始終不近不遠,倒不如什麽都不考慮,破釜沉舟一次,被拒絕也好、吓跑她也好,總強過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人。
再次睜開眼,眸中帶了前所未有的篤定。
他側身看去,少女鬓發間珠花搖曳,晃得他喉嚨發緊,趕緊壓了壓那份緊張,他開口,音輕顫。
“你要不要…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