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再見舊疤
離那人送東西來已有五六日了,劉施曾拿着那袋東西去找軟玉,可軟玉幾乎是求着她收下的,也不同她說究竟是誰送的,于是從那之後的每個夜半讀書時,劉施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忍不住去懷疑每一個人,最終卻什麽結果都沒有。
“流太醫,時辰到了,該去玉川宮走一趟咧!”一聲細長嗓音吊回她的思緒,劉施想起來了,她已經搬出玉川宮,但每日還少不了走這一趟,去看看太後的氣色如何,再陪她老人家說說話解解悶,就回太醫院忙活自己的了,比從前的不知輕松多少!
不要在這些位高權重的人面前露臉太多,是劉施自認的自保,可找上門來的,她也避不過去,能低調就低調,于是在太後有所好轉後,劉施就請求搬出玉川宮,不留在裏面看他人眼色。
她這一做法開始令太後不解,可太後仔細想想,沒說什麽就允了,只是面上略有不快同失望,因為太後知道,劉施這一舉動,正是和着暗處另一個人的想法。
鸾舞宮最尊貴的人兒聽宮女報這消息時,素手舀着清香的玉露羹送入檀口,眼梢眉梢盡是歡欣,待舌尖将殘羹品味過後,徐貴妃才咧開嘴角笑起來:“這流施還真是上道,聰明可人,自己早早退了出來,少費去我們多少周折!”
立在一旁服侍的紀子啓遞上錦帕,同樣咧開嘴笑的他卻異常猙獰,臉上疤痕連綿,都纏繞到一塊兒去,近看的徐貴妃心口翻起,差點就要嘔出來,那麽多人看着呢,她也只能壓下。
“娘娘說得極是,這回奴才有機會為娘娘立功了!”紀子啓看出徐貴妃的不适,心裏鄙夷着她,面上卻還卑躬屈膝的狗模樣,他卻絲毫不為反差如此的自己感到羞愧,總有一日,他要讓眼前的這個女人花容失色,求饒連連!
徐貴妃沒有閑心去“觀賞”紀子啓的容顏,自然沒看到他眼中的狠戾,她厭煩地擺手道:“事不宜遲,你這幾日就去會會流施,鸾舞宮裏伺候的活就不用你來了,正事要緊。”
紀子啓點頭說着是,滾圓的雙眼卻不住地往徐貴妃胸口打轉,垂涎之意分外明顯,徐貴妃卻是半眯着眼,起身往殿後走去了,并未察覺。
小雨匆匆,不知為什麽,這個季節的雨特別勤,出去時還太陽還斜斜挂着,雲也是難得的白稀,可一到回來的點兒,天又變得陰沉沉的,連太後都打趣說:“連老天爺都知道哀家的意思,不忍放你走呢!”
那是的劉施讪笑幾聲:“臣還得回去鑽研醫書,好給太後治病呢,哪能被這點小雨耽擱,還是太後的身子最重要。”真是玩笑,再和太後拖延下去,皇帝都快來請安了,她可不敢和皇帝碰面,那似笑非笑的面龐,不知心底打着怎樣的算盤,她越發敢懷疑那些東西是皇帝吩咐的了。
由于不敢見不想見,劉施離開的步子走起來飛快,從玉川宮回來的這一路,不大的雨竟能将她的後背打濕,暗灰的官靴也被濺了不少泥水,這還是好的,劉施前腳一進門,後頭的雨聲頃刻在空中炸開,又是一場酣暢淋漓的瓢潑大雨。
明明是白天,雨把傍晚也給帶來了,劉施不得不在自己的小屋裏點了燈,才放回火折子,就聽見背對的木門被轟然撞開,寒風卷着濕意拍在劉施的後背,她不禁打了個哆嗦,然後猛地回頭望去。
那是個清瘦的身影,比劉何邑還矮些,看起來骨瘦如柴,等他放下擋在頭上的雙手時,劉施忍不住倒吸涼氣,太監打扮的這個人,面上居然是沒有一塊好肉,額頭、兩頰、鼻子,甚至時下颌,都被傷疤給攻陷了,唯有圓溜溜的雙眼還完好,還有發紫的雙唇凍得直顫,面容竟是這樣可怖!
見劉施被吓得一動不動,來人還咧嘴說道:“流太醫真是抱歉,奴才紀子啓,方才沒事先通報就闖了進來,實在不該,可外頭的雨下得可猛理,就是喊了也難聽到!”
笑起來就更可怕了,可劉施是什麽人,看慣了猙獰傷口、皮肉翻飛的人,緩都不用緩,直接就把手邊的一條手巾扔給他,淡淡道:“先把你臉上紅的黑的給擦擦,別着涼了。”說着繞過他去屋子角落翻小藥罐子,找找裏頭有無驅寒的藥物,果然翻到了她最近壓制出來的暖心片,撚起一指甲蓋大小的藥投入翻滾的沸水中,任由其被熱燙吞沒,剩下的就是等煮透了,反正還有一段時間,劉施也就沒空守在旁邊,徑直招呼紀子啓坐下。
劉施不急着問什麽,伸手拿起茶壺倒水,她才回來,出門前還溫的水,此刻都涼了,劉施只是搖搖頭,遞了茶杯給還在打冷戰的子啓,只是說:“藥還沒好,你喝口熱的慢慢說。”
“讓流太醫費心了,”子啓趕忙雙手碰過茶盞,哈腰愧疚道,“其實奴才今日來,只是來求個藥的……禦膳房的小許子慫着奴才來的,他說流太醫這兒時常有傷藥可以取,奴才來得慢了些,趕上了這趟雨,才會冒冒失失的!”
“求藥?要治什麽的?”劉施聽說是小許子推薦來的,倒也把警惕放下了幾分。
“刮傷,入肉見血的刮傷。”
“你是指你右臉現在流血的地方?”劉施仔細看了看,還确實是入肉見血,有些深度,不趕緊敷藥還真是不行。
“是。”
“用什麽刮的?”
“不過是指甲罷了。”
聽到是指甲,劉施忽地把眉頭蹙起,不避嫌地伸手過去,扶住子啓的下巴往右歪去,把右臉露得更加完整,銳眼掃了一番,才收了手看他,眼底帶了些不自覺的憐憫。紀子啓不說,她不注意些,還真瞧不出端倪來,傷口恰在右臉正中,斜斜的一道,要不是那些舊疤痕凹凸交纏得過分,一個淡紅的巴掌印絕對看得出來,力道夠狠,連指甲都能陷入肉裏劃出傷來,也不知傷口裏頭會不會有斷甲或其他什麽東西……
雖然傷人,可劉施還是得問出口:“主子打的?”
顯然是難開懷,紀子啓默默低下頭去,然後點了頭。
劉施也知道這些太監的不易,轉瞬想起在別處服侍人的劉何邑,微微嘆氣,起身去翻找自己的藥匣子,正翻看着呢,後頭傳來波瀾不驚的低聲嘶啞,只聽他說:“主子可能最近害喜,脾氣古怪得很,這一掌扇得連指甲都斷了點。”
劉施向來都把話揀着重要的聽,她思索着,難不成主子還把斷的那一小部分留在了臉裏?劉施手上動作加快翻找,怕等下誤了時間不好處理。
紀子啓瞧她不停忙的背影,眼裏雖然毫無動容,嘴上卻是急切:“流太醫不用折騰了,給奴才點金創藥止血就好了。”
“閉嘴,留着你嘴上的力氣待會兒喊疼。”劉施聽不進廢話,毫不客氣地回紀子啓,再不快點,可能他的臉就更難看了!搞不好還可能丢性命!
被這麽罵,紀子啓也曉得要乖乖閉上嘴,可他那不老實的眼睛先掃過劉施忙碌的身姿,再緩緩繞着屋子裏的擺設晃悠雙眼,牆上還挂着曬幹的草藥,門邊的一排桌子上盡是瓶瓶罐罐,連桌子底下屋子角落都不放過。然而這舊屋子裏和治病無關的東西真可謂少之又少,要不是這女人真有胸聲音也軟,真懷疑她是個男的,一點兒女兒家的物件也沒有,獨來獨往的,活得跟個寡婦似的。
紀子啓還在神游的時候,劉施已經是拿着傷藥白布來到他的身邊,沒回過神來的他被劉施的舉動給吓着了,被吓過後臉上就是一陣鑽心的疼,那藥粉灑下去可真不是鬧着玩的,火辣辣的刺痛,臉上的肉不停地來回抖着,可他就是連一聲哼都不肯出。
看不出是個硬漢子……瞧他那副難受模樣,劉施便把敷藥的動作放輕了些,好在肉裏頭沒夾雜有其它什麽的,不然少不得忙活。她知道這藥好,可也能讓人疼得厲害,藥粉是劉施從劉家裏帶出來的,劉何邑上的第一種傷藥就是這個,當年十幾歲的少年韌勁十足,也是這樣死死咬牙一聲也不哼的角色,那是她還罵他蠢,疼也不哭不喊,沒想到被劉何邑反瞪一眼,只記得他說:“哭要是能讓這傷好,我早就淚流成河了!流淚能幹嘛?流到傷口只會讓它潰爛,那我哭它喊它做什麽?”
想想轉眼都是這麽熬過來的啊,這樣熬才能熬出頭來,于是她後來也很少哭過,而劉何邑那樣的,石獅一般,一滴淚也沒掉過。
“流太醫,還沒好嗎?”手下的聲音微弱,咬牙切齒一般,把劉施從冰冷黑暗的地窖歲月裏拉了回來。
“哦。”
看到淡黃藥粉撒的有些多了,劉施想都不想就伸出手指要抹開去,觸上粗粝肌膚之後,慢慢往傷口處抹聚,漸漸地,她覺得有些許異樣,略微思索,瞬間雙目瞪圓,頭腦中炸聲開來!
低下頭來,劉施與紀子啓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她觸及他震驚的神色,可已經無暇顧及他什麽樣子了,反而是湊眼過去,鼻尖與他斑駁的面龐近在咫尺,她已經發現了——指腹下的那條疤,比其它的疤痕都暗淡的那條疤,呈蜈蚣狀,比任何一條疤痕都殘忍,她見過的,在爹爹還在的時候見過的,這不就是……連刃嗎?
像是許久未見的好友一般,她竟癡癡地撫摸了好久,直到驚覺紀子啓的目光太過熱切了,劉施才清楚地認識到,面前的這個已經不是少年時候的莫小哥了。
幸好自己的臉又黑又醜,臉紅也看不出來,但驟升的溫度子啓自己是清楚的,他穩了穩聲音問她:“流太醫怎麽那樣看我?”
“沒什麽,只是想起一位故友,”劉施撤回自己的手,在白布上輕揩幾下,又像是不經意回問,“我幫你去掉這一臉的傷疤,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我最近浪浪浪了……真是該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