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異樣柔意

“快!快!快去請太醫來!玉嫔娘娘大出血了!”穩婆額頭豆大的汗珠滾落面頰,本已深秋,可穩婆所處之地如炙烤的烈獄,進進出出的每個人都汗濕衣裳,卻又不敢停下分毫,人心惶惶,就怕一個不小心,人就要沒了。

去傳話的太監幾乎是哭喪着臉的,一半為主子,一半又是為自己,玉嫔是頂好頂好的娘娘,待人接物都是好的,他蒙恩能服侍在她身旁,自是感激不盡,今次為了頭胎的小皇子出了這麽大的事,心裏不替她悲戚是假的,又替自己悲戚,倘若玉嫔有個好歹,天底下哪還有這樣好的主子可以服侍?一路上他跑得哼哧不已,待到進了太醫院,卻發現只有三三兩兩幾個太醫,幾位禦醫都不見人影,抄手急得跳腳,怪他沒有事先禀奏聖上,好招禦醫前去救人。

“怎麽了,公公急着來,可是找王禦醫他們幾位?”朝着禦藥房過去的劉施,路過時候見有太監焦急四顧,便多嘴問上一問。

“正是!玉嫔娘娘産下皇子,可卻血崩了,若再找不到人,可就來不及了!”

“王禦醫幾位今日奉命出宮去丞相府等幾處給大人們看病,你此時就是求到了聖旨,他們也趕不過來,。”劉施足尖一停,返身就往自己的住處跑去,不忘抛下一句,“你先呆着,我速速同你過去,救人當先!”

幾步過去,劉施的手還沒推開那扇半阖的門,正巧軟玉就從裏頭出來,真是知心的好姑娘,手上恰好就抱着劉施的藥箱子,而劉施一個沒剎住,就對軟玉擁了上去。

雙手托住軟玉的手肘,足尖點轉,繞個衣袂旋飛的圈兒,劉施就背對屋內了,她面對軟玉粲然一笑:“謝謝軟玉妹妹了,不過我還得找些止血的藥,你且等等我!”

屋內也傳來泠泠笑聲:“軟玉還真是厲害,老早就聽見那小徐子在前頭嚷嚷,愣是把你那重如千斤的藥箱子給擡了出來,正要給你送去呢!”

“真是對不住,虧你們用心帶這些好吃的來,我卻沒能好好陪你們,下次我請客。”

“這說的是什麽話?主子們要緊,我們又算不上什麽,你早去早回就好。”聲音由高漸低,話到最後,平時爽朗的女孩子都不知覺鍍上層神傷。

敏感地捕捉到溫香的低聲悄嘆,正翻箱倒櫃的劉施頓了頓動作,接着又掃袖把該帶的東西都攏到懷裏,在她擡腿走的前一瞬,輕描淡寫地抛了句話給溫香:“命是自己的,是微是貴,那是別人眼中的。”

溫香含着幹果的小嘴半晌沒合上,連碎渣掉在桌上,都舍不得移開眼去看它,軟玉也聽見了,回去桌邊攬住自家姐姐的肩頭,溫文開口:“連流太醫,都給我們指了條道呢!”

劉施臨走前說了那樣一句話,不過是不願聽到連溫香那樣自樂的女子都認命,都如此妄自菲薄,雖說眼下是這樣無輕重可言的,但女兒家要看重自己,才會被別人看重,才能更好地拼活下去,不是嗎?

就如她現在,雖沒見過血崩是怎樣的世面,可反而有種天生的自信,仿佛手起針落,就能把人從鬼門關前來拉回來,就是懷着這樣的心,她才敢貿然前去,才敢去看那沒見過的血紅場面。

“天殺的小徐子啊!你怎麽請了這麽一個不起眼的女醫進來!”甫進了産室,見了接生的穩婆,劉施和小徐子就聽見破天的嘶喊。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宮裏頭幾位有名的禦醫都不在,就算陛下下旨,也難趕到這兒啊!”

劉施不想聽他倆哭哭啼啼的,箭步跨到床沿,瞧着玉嫔灰敗的臉色,一時間凝重起來,沉聲問:“禀報了陛下沒?”

“陛下未下早朝……”

“小徐子去宣政殿等着!見到陛下,就立馬求旨召禦醫回宮!”

小徐子的腳步聲很快遠去,劉施坐在床上,俯身就向上頭嬌白虛弱的美人靠去,臉幾乎就要貼上去了,身後的穩婆勾着脖子看劉施在做什麽,待看清楚劉施的作為,立馬伸手去拉人手肘不滿道:“哎你這怎麽把玉嫔娘娘的嘴給掰開了!裏面的參片不能取出來啊!”

手被阻了一下,憤得劉施氣不打一處來,冷聲喝斥:“人參補氣固元,又可活人精血,可娘娘如今是血崩,你還敢給她含這個?”

被劉施這麽一說,那穩婆也知理虧,可就是嘴上還硬着:“每個娘娘誕皇子公主都是這樣的,怎的玉嫔娘娘就使不得?”眼角高高吊起,明擺着不信人的模樣。

劉施無語,深深地看了穩婆一眼,直盯得穩婆發怵,趕緊地把玉嫔舌頭往外拉一點,瞧瞧舌苔色澤,頓時了然如何施針,收了手就回藥箱中取金針。而那穩婆死好面子,趁着劉施回身的那丁點兒時刻,又重新給玉嫔嘴裏塞了片新參片,玉嫔昏昏糊糊的,卻也知道有人硬塞,于是不适地痛哼兩聲。待劉施預備施針的時候,見玉嫔半合的蒼白唇瓣有新的參片,面色沉得難看,只見她轉頭,朝穩婆後頭的嬷嬷道了聲:“煩請嬷嬷把穩婆請出去,免得擾到我施針。”

那嬷嬷是玉嫔的心腹,向來是為玉嫔着想的,她方才在一旁也見着穩婆的無理行徑,正愁沒借口把不将玉嫔性命放在眼裏的穩婆給攆出去呢,劉施的話正中下懷,于是她便“客客氣氣”地将穩婆給請了出去,之後又匆匆回到壓抑血腥的産室來。

雖然這女醫看上去是對玉嫔負責的,但嬷嬷還是不放心,怕就怕這庸醫不會治,把好端端的人給送走了,嬷嬷什麽也不懂,只得出口狠壓劉施:“你可得仔細着,若治不好玉嫔娘娘,不止是陛下會重罰你,嬷嬷我頭一個就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此刻劉施聽不進廢話,但是卻知道嬷嬷也是擔心玉嫔,狠話說不出口,手上的動作沒停,好一會兒才僵硬回答:“嬷嬷放心,玉嫔娘娘救得回來,先去做些補力氣的吃食來吧,娘娘醒了要用。”

“若你能救回來……那就是我們玉辰宮的大恩人!大恩大德,感激不盡!”

看來玉嫔的份量不輕哪……劉施背着嬷嬷微微點點頭,擡袖擦了擦額角的汗,專注起玉嫔的脈象同臉色來,屏氣凝神,不敢對手下的金針放松分毫。

又過三刻鐘的時辰,劉施收回玉嫔身上紮着的針,再摸上玉嫔的秀腕,撐開她的眼皮來看,好歹氣息勻了,總算是人回來了。

一屋子的人都戰戰兢兢的,也都是靜的,靜得連隔壁嬰孩的哭啼聲都聽得分明,劉施想了想,回頭喚着嬷嬷:“勞煩嬷嬷,去将生下來的小皇子給抱過來,玉嫔娘娘聽見孩子的聲音,興許能醒得快一些。”

嬷嬷應聲去了,而劉施則下來,從床頭小幾的黃銅盆掬把水洗臉,放了好一會兒的水已經透有涼意,劉施喊了宮女過來添熱水,命人尋了幹淨的白巾來,玉辰宮內上上下下頓時活絡開來了,都是松了口氣,對劉施的話盡是百依百順的,遞東西時都是面上感激模樣,一掃剛進來的陰翳怵然。

劉施自己也是長舒一聲,感受到宮女太監們的心思,她自己也很欣喜,于是更加賣力貼心地照料玉嫔,更是不嫌污穢,擰了濕巾替玉嫔清理身下的一片狼藉,床上還有未幹的污血,劉施看了既不忍又心疼,只得拿了厚厚一疊幹白巾鋪在上頭,不至于讓玉嫔睡着的時候太不舒服。

待到劉施擦完,才發覺嬷嬷已經站在自己身後了,卻是兩手空空,她奇怪問道:“嬷嬷不是去抱小皇子了麽?怎麽沒抱來?”

嬷嬷磕磕巴巴的,像是有什麽話說不出口,躊躇了一會兒為難道:“小皇子在陛下懷裏……陛下還說了,讓你去見他……”

劉施見嬷嬷一臉困窘,知道這事自己逃不掉要被罵,雖然不情願,可她還是得笑一笑給嬷嬷看,好寬她的心:“嬷嬷怕什麽,不就是陛下嗎,我去把小皇子給玉嫔娘娘抱回來就好,嬷嬷趁現在去把吃食涼一涼,別待會娘娘醒了卻吃不下。”

“哎。”嬷嬷應下來,揣揣不安地接過劉施遞來的濕帕,坐回劉施剛剛的位置,那位置暖暖的,順帶也暖了嬷嬷的心。

走路輕手輕腳的,劉施退出産室,小心地雙手拉合紅木雕鴻門,轉過身來,卻逼得另一個人往後退了幾步。

她擡起頭來,正殿大門傾瀉進來的日光鋪灑在來人身後,背後鍍有一層金光,照得更為耀眼,正面看去,似白玉削成的面龐無甚笑容,卻也同玉般磨有潤和的光澤,面對她,他特別放慢放輕聲音:“別吓着孩子。”似乎對懷裏的孩子有特別的寵愛,不忍驚醒。

來得及捂住嘴的劉施止住了未出口的驚吓叫嚷,她沒想到皇帝就站在離門口那麽近的位置,若不是他及時後退,可能她一回身就要撞上酣睡的小皇子了……劉施定了定神,急忙行禮道:“玉嫔娘娘吉人天相,過不久就要醒了,臣特來抱小皇子回去見見娘娘,還請陛下通融。”

從她出來開始,皇帝就沒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沒有旨意就敢來救将死之人,還能把人救活,見了自己眼睛也沒随意亂放,畢恭畢敬的,規矩的很,可皇帝又有種直覺,她不是這樣的女子。鬓角被汗打濕,官服後背也濕了一大片,行禮時皇帝也看到了,手背還沾有血跡,她身上的血腥味也重,所以他才抱着剛出世的孩子離遠些,裏頭的血意想來是更濃的,他可不放心把孩子往回送。

皇帝低頭看了看安詳睡去的孩子,說話低聲低語的:“裏面玉嫔身子不适,就不要小皇子帶進去讓她煩憂了。”

“陛下!”劉施情急之下,長跪不起,“玉嫔娘娘雖救回來了,可遲遲不醒的話,怕就再難醒過來了!臣帶小皇子進去,是想多增娘娘醒的一分希望,再說孩子是娘親身上掉下來的肉,小皇子健朗,玉嫔娘娘見了一定欣喜,哪有煩憂的道理呢?”

大膽地擡頭看一眼聖顏,沒見有什麽動容的神色,她又補了幾句:“若陛下是擔心小皇子進去久了傷身不吉利,臣保證,娘娘醒後就抱出來,決不讓小皇子多待一刻!求陛下成全!”

皇帝瞧着地上跪伏纖弱身子,真是玲珑剔透的心思哪,竟能猜到自己所思所想,罷了……他不負之前的冷淡,嘴角微勾,竟是走近到她跟前說話:“那你就把孩子帶進去好了,朕在這兒等着,你記得告訴玉嫔,朕在這兒等她。”

劉施驚愕擡首,恰好對上皇帝此刻放柔的目光,一時間忘了收回自己驚愕的表情,愣是同皇帝對視了好一會兒,最後她慌忙收回目光,收回前,她不知皇帝是哪樣的,也不敢想,他是不是還是異樣的柔意。

作者有話要說: 皇帝會不會太突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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