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個小時後,言蕭成功甩掉了越野車。
她開車一向膽大,什麽路都敢開,速度當然沒話說。曾有次跟裴明生一起去香港參加拍賣會,司機在擁擠的街道上開得艱難,她直接就把司機叫下來自己上了。
一路風馳電掣地開到目的地後,司機問她:“言小姐對香港的路很熟嗎?”
“不熟,第一次來。”
司機當時臉都驚綠了,裴明生也後怕得很,回到上海後就再也不坐她的車了。
也難怪這次還特地給她安排司機。
追逐了這麽久,言蕭已經不知道自己開到什麽地方,放緩車速往車窗外看,是一片待拆的老城區,街道狹窄,路面不平,布着一塊一塊的水漬,粘着落葉和垃圾袋,無人清理。
幾個混混模樣的小青年蹲在一片老牆頭邊上抽煙說笑。
言蕭看到他們就停了車,在包裏找到紙筆寫了行字,推開車門下去。
混混們叼着煙嘻嘻哈哈,罵罵咧咧。街上的行人基本上都繞開他們走,要麽當做沒看到,要麽很嫌棄,偏偏有個女人沒回避,還朝他們走了過來,頓時就吸引了他們的注意。
“喲,美女,找我的?”說話的是個胖子,脖子上紋了條黑龍,看起來像是他們的頭兒。
言蕭停在他面前:“花錢請你們幹個活,幹不幹?”
胖子笑得賤兮兮的:“有錢拿當然幹啊,什麽活兒?”
言蕭把寫好的東西遞過去:“這是輛越野車的車牌號,你們找到這輛車上的三個男人,給我往死裏揍,尤其是那個領頭的,記住把他的手機砸了。”
胖子原本只顧着看她的臉,聽到這些話發現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平靜的很,心裏有點驚訝,這女人挺狠啊。
他瞄了兩眼那車牌號,外地的,好找,點點頭:“才三個人,好說,那錢……”
言蕭從錢包裏掏出一小疊紅鈔:“這算定金,事情辦好了,帶着他的碎手機到一棵樹客棧來找我拿餘款。”
胖子接了錢:“那你得說清楚,一共三個男人,我怎麽分清誰是領頭的啊?”
“個子最高,身材最好的那個。”
“喲,好像還挺帥啊。”
言蕭沒理他,轉頭上車的時候眯着雙眼回想了一下,是挺帥。
可惜了,再帥也是吃牢飯的命。
回到一棵樹客棧,天已經黑了。
一進門,言蕭就看見那兩男兩女圍坐在櫃臺邊上,旁邊放着一堆小吃零食。
“吃晚飯了嗎?”小板寸叫她:“我們剛買了好多小吃回來,一起嘗嘗吧。”
他不問言蕭還沒想起來,自己這一天跟那個男人追來追去,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剛想拒絕,小板寸已經從凳子上站起來:“來吧來吧,別不好意思,出門在外都是朋友。”
眼看着他都要熱情地上來拉人了,言蕭只好走了過去,正好也要等那幾個混混的消息。
一個姑娘麻利地遞了份蒸餃過來。
言蕭接在手裏,說了聲謝謝,聽他們邊吃邊說,才知道原來他們四個并不是一起出來的,也是在客棧裏遇上的。
兩個姑娘是一起趁着年假結伴出來旅游的同事,兩個男青年則是準備去沙漠探險的,恰好都要走青海那條線,就約好了一起拼車。
小板寸手裏捏着個肉夾馍,跟言蕭說:“明天我們就出發去西寧了,你呢?我看到你剛才是開車回來的,是不是也準備出發了?”
言蕭“嗯”了一聲。
“打算一個人走?”
“對。”
“那可不容易。”
旁邊的姑娘卻覺得有意思:“多帥啊,就像美國西部片裏的女主角,獨自開車穿越西部,哇,要是有機會我也想試試。”
小板寸搖頭,女孩子就是滿腦子浪漫思想,西北的路多偏,一個人走可不安全。就因為這樣,他對言蕭也更好奇了:“說起來,你昨晚怎麽搞的?”他指指自己臉頰兩邊,當時看到的印象太深刻了。
言蕭說:“喝了點酒有點過敏吧。”
喝酒過敏還跑去酒吧?這明擺着就是不想多說,小板寸也就不多問了,換了個問題:“對了,你是做什麽的啊?”
言蕭看着他,疊起腿:“你猜呢?”
剛才說話的姑娘說:“其實我們還真猜過。”她手指在面前指了一圈,意思是他們四個人其實都有參與讨論過。
言蕭問:“猜出什麽了?”
“我跟我同事覺得你應該是富家小姐,就是銜着金湯匙出生的那種。”
“為什麽?”
“一身名牌,到了一個地方就去泡吧,活得潇灑,然後為人也有點……呃,眼界高。猜的對嗎?”
言蕭咬了一口蒸餃,心想她們所謂的眼界高應該是想說目中無人,高高在上吧。“不對。”
小板寸說:“我覺得應該是設計師,設計師都很有個性啊,喜歡去很多古怪的地方找靈感。怎麽樣,對不對?”
“也不對。”
他失望地嘆氣:“那真是猜不到了,你到底是做什麽的啊?說來聽聽嘛。”
人真是有意思,對熟悉的人沒那麽多話要說,對萍水相逢的人反而充滿好奇。彼此就連名字都不知道就聊了那麽多,不過也許就是因為連名字都不知道才能聊這麽多。
言蕭回答:“做鑒定的。”
四個人頓時都來了精神:“鑒定什麽?”
“古玩。”
“啊,我知道!”一個姑娘搶話:“就是鑒定文物的對吧?”
言蕭嘴角咧了一下,這個表情讓她的人一下柔和了許多:“還是有區別的,古玩鑒定一般是辨僞,文物鑒定主要是辨別年代、質地、用途還有歷史價值什麽的,方向不一樣。”
另一個男青年問:“那文物就沒有假的了?”
“也有啊,比如漢朝的文物缺了一塊,明朝有人做了一塊補上去,補上的那一塊到了現代也算文物,但就不是漢朝的真品了。”
幾個人忽然發現說到專業她就健談多了。
邊吃邊談,時間過得飛快。言蕭看了一下時間,已經過去三個多小時,沒有見有混混來找她,也不知道他們到底有沒有找到那三個男人。
她忽然很想抽支煙,手在包裏摸了一下,沒摸到,才想起離開上海的時候根本沒有帶。
“你們接着聊,我出去一下。”
客棧對面就有家便利店,言蕭出了客棧,走進去往櫃臺裏面看了一圈,沒有找到自己常抽的牌子。
“要買煙?”老板問。
“沒有女人抽的煙?”
“女人抽煙少啊,要不試試其他牌子,口感都不錯的。”
言蕭搖頭:“哪裏能買到女士煙?”
“遠着呢,去專門的煙酒專賣店吧,從這裏過去得走三條街,你就試試別的……”
老板還沒說完,言蕭已經出門了。
“……那麽講究,不都一樣的抽嗎?”老板嘀嘀咕咕地看了一眼她的背影。
言蕭還真走了三條街找到了那家煙酒專門店,終于買到煙出來,站在街邊就點了一支。
淡淡的,尼古丁裹着薄荷的味道。
老板說的沒錯,其實也就那樣,換別的牌子又不是不行。但有的時候她就是這麽執拗,想要這一支,寧願走三條街也要買到。
這一去一回花了一個多小時,再回到客棧,那幾個人已經散了場,只剩下小板寸和一個姑娘在收拾桌子。
“你回來啦?”小板寸看到她就說:“剛才有人找你呢。”
言蕭猜想是來交任務的混混:“人呢?”
“我們說你不在,他就說等會兒再來。”
言蕭點了一下頭,往樓上走,那個姑娘笑着說了句:“哎,那是你什麽人啊,長得好帥啊。”
混混有什麽帥的。她莫名其妙。
回到房間,剛把買來的煙收進行李,房門就被敲響了。
三聲響,不輕不重,甚至叫人感覺得出敲門的人屈着手指,骨節扣門的模樣。
言蕭走到門口,握住門把,手擰下去,門開了道縫,忽然想起那姑娘的話——
長得好帥啊。
不對,不可能是那幾個混混。她立即把門往回推,卻被外面的人抵住了,那股力氣很大,一把就把門推開了。
言蕭被迫往後退了兩步,門外的人閃了進來,瞬間在她面前罩下一片陰影。她往後再退,對方拖住她胳膊拽過去,一只手捏着她的肩膀,把她按在牆壁上。
那只手鐵鉗一般,五指陷在她肩頭的軟肉裏,隔着層衣袖都生生的疼。
“你跑什麽?”一把男人的聲音,很低沉,入耳的感覺讓言蕭想起了在城裏聽過的鐘聲。
她擡起頭,看清了男人的臉。
那個男人,那個跟她追逐了一天的男人,現在就站在她的面前,完好無損。
言蕭的一只手已經搭上旁邊櫃子上的玻璃杯,随時都會砸下去:“你想幹什麽?”
男人個子很高,雙眼黑亮,低頭看她,目光沉沉的壓下來,叫人無端生出股威壓感:“有話跟你說。”
能說什麽,無非是想敲詐,言蕭往牆上一靠:“想要什麽,說吧。”
男人被她的反應弄得一頓,眼神更沉:“沒什麽想要的,就是想告訴你,我們不是壞人。”
廢話,壞人都不會說自己是壞人。言蕭冷冷地看着他。
男人接着說:“我們是考古隊的。”
“什麽考古隊?”
“你要去的那支考古隊。”
“……”言蕭怔了一下,難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她的瞳仁黑亮,眼睛睜大時看得分外清楚,雙唇因為錯愕而微張,飽滿鮮紅。從進門到現在她都面不改色,反而在聽到這句話後神情有了變化。
男人看了兩眼,松開了她肩膀上的手:“那天我們去酒吧是為了追回隊裏被盜賣的文物,你幫對方做了鑒定,我們起初以為你跟他是一夥的,所以翻了你的包,看到那封介紹信才留意到你的來路。”
言蕭回味過來:“所以你就拍了我的照片?”
“來不及查看你的身份證,我拍了你的照片發給裴明生做了确認,才确定是你本人。但是你把裴明生的聯系方式都拉黑了,我們聯系不上你。”他掏出手機,翻出個號碼,遞給他:“你可以自己問他。”
言蕭看了一眼手機,是裴明生的號碼沒錯,不用問了,因為他說的全都對的上號。
簡直不可思議,誰能想到會在西安就碰到所謂的隊友,一群搶匪一樣的隊友。
男人看她沉默,主動伸出手:“關躍,考古隊領隊。”
伸過來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背上有凸起的經絡,有種力量感,言蕭看了兩眼,并沒有握,眼皮一掀,盯着男人的臉:“怎麽,這就愉快地相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