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

看着牆上呂祺的宣傳畫,我們都露出一絲苦笑,她現在可是紅了。小紅帽演唱會地址選在海丁體育場,雖然同是體育場,那海丁被譽為大陸的紅場,劉德華郭富城都在那裏舉辦過演唱會,而市體育場去過的最有名的是郝海東,能比嗎?

我們走出一截之後,那個賣唱的小夥子沖小綠大喊:“加油啊,小紅帽!”

我愕然回頭道:“你怎麽肯定她就是小紅帽?”

小夥子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那些瞎了眼的評委和炒作者,從彈琴的手勢和習慣就能看出來了。”

在車上,小慧自覺地跟我和阿破坐到了後面,無雙拉住小綠的手,想說什麽,卻又一時不知從哪說起,最後道:“你昨晚在哪過的夜?”

小綠讷讷道:“在過道裏。”

我們同時一陣心疼,阿破終究沉不住氣,小心道:“你……真的是小紅帽?”

小綠點頭。

小慧問道:“嗓子怎麽會壞掉了的?”

小綠道:“我也不知道,突然就這樣了。”

無雙握緊小綠的手,有些激動道:“小綠,不管你是誰,我都要和你說一聲對不起。”

小綠茫然道:“你已經說過了。”一如既往地呆呆看無雙……

阿破嘆氣道:“要不我們三個下去,你倆嘴對嘴堵一會?”

小綠臉一紅。

無雙前言不搭後語道:“小綠,我真的沒有想要傷害你,雖然我恨我姐姐,但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是喜歡小紅帽,可我又不知道你是小紅帽,我就是覺得有人花錢把你捧出來會對你有用,可是我又沒想過……哎,我不知道該怎麽說了。”

小慧冷冷道:“你就是被那幫女人慣得有點缺心眼了。”

我一挑大指:“到位!”

小綠破涕為笑道:“現在你還喜歡小紅帽嗎?”

無雙結巴道:“喜歡……呃,我喜歡小紅帽的歌聲,在我最彷徨失意的時候,只有她能讓我平靜……我是說,其實我喜歡的是她那種心境……聲音對我并不重要。”

我暗想:“這話說得真虧心!”

阿破道:“簡言之,你喜歡的是她的心靈!這話我都會說!”

無雙喃喃道:“是啊,阿破說的對……”

小綠開心道:“那就好了。”她忽然輕輕拍了拍腿問,“現在幾點了?”

“5點,怎麽了?”

小綠道:“我還有一場演唱會要開呢。”

無雙沮喪道:“小綠,你其實可以不用去的。”

小綠奇道:“為什麽?”

阿破道:“很簡單,去參加你演唱會的人都沒安着好心!”

小綠淡淡道:“那無所謂,可是唱歌對我很重要,雖然我現在不是小紅帽了,但是董小綠還可以唱歌的。”

我說:“咱還是不去了吧?”

小綠道:“那樣的話不是要賠很多錢嗎?”

我說:“錢的事情我們來解決。”

小綠堅定道:“不,我要去。”

小慧看看表道:“演唱會幾點開?”

無雙道:“6點開始入場,7點半正式開始。”

小慧最後一次問小綠:“真的要去嗎?”

小綠點頭。

我們交換了一下眼色,最後無奈道:“那就去吧!”

小綠道:“先回去,我要換一身衣服。”

……

我們回到王府大街,街坊們知道小綠找到了都出來迎接她,這個姑娘曾無數次賣給他們打了9折的醬油,在街裏人氣還是很高的。

孟大媽拉着小綠的手道:“閨女呀,人總有走窄了的時候,以後可別這麽想不開。”張嫂道:“就是,明星哪有那麽好當的,聽說他們一到了40歲就得按斤吃養顏藥,你看名人猝死多多呀?”

其他街坊也都圍着小綠左一句右一句勸着,我把小綠解救出來讓她去換衣服,然後爬上最高的一級臺階拍拍手道:“各位靜一靜,我有話要說。”

在這種正式場合下,孟大媽就會很給我面子地做好本職工作,她揮揮手道:“大家靜一下,聽小何主任說。”

一幹人都眼巴巴地望着我,我忽然有點為難了,該怎麽說呢?我沉吟半晌這才委婉道:“街坊們,一會小綠要開演唱會了,我估計現場人不會太多,所以……需要各位去捧捧場,畢竟鄰裏鄰居的,咱們要不去,可就沒人幫她了。”

下面忽然陷入一片安靜,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說話。

我尴尬道:“呃……要為難就算了,也都挺忙的。”

果子貍率先道:“我去!媽的我就不信邪,20塊的演唱會還沒人肯去?”

孟大媽擔心道:“我倒是有心,可那地方會不會鬧的慌啊,我這種年紀的人去合适嗎?”

我感動道:“您還是別去了,肯定鬧的慌。”人不鬧的慌歌也得鬧得慌,我還真不敢讓孟大媽去。

張嫂想了一會毅然道:“我也去,不就少吃一斤肉嗎?”末了她拉着她家孩子問我,“這麽大孩子不要票吧?”

我們說話的工夫,其他唿一下都散了,我長長嘆了口氣,再回頭,張嫂也不見了……

阿破憤然道:“怎麽能這樣呢?”

無雙落寞道:“不怪他們,小綠平時練歌不是連你都不敢出來嗎?”

我看見兩個影子正試圖逃竄出我的視線,頓時叫道:“高大全,孫滿樓,你倆跑什麽?”

孫滿樓一聽我喊頓時加快速度跑沒影了,高大全不好意思地回過頭來道:“我一會還回來呢。”

我們四個默默地坐在臺階上,誰也不說話,等了一會,小綠換好了衣服出來道:“我們走吧。”她依舊是剛來面試那時的那條小綠裙,下面穿了一雙帆布鞋,淡淡的,素素的,像花叢裏一片綠葉似的。

無雙道:“你就穿這個去開演唱會?”

小綠卻望着空落落的大街失神道:“怎麽這麽安靜啊,其他人呢?”

我們無言以對,越想越氣的我忽然叫道:“王成那小子呢,他也不去了嗎?”

一個聲音悠悠地在我背後說:“我們從來不會抛下戰友。”

我回頭一看,見王成穿了一身不知從哪淘換來的皺巴巴的黑西裝,還戴了一個墨鏡,他低調地往小綠身邊一站,酷酷地說:“放心,那個呂祺一定雇不到退伍的特種兵做保镖——小綠就可以!”

小綠笑道:“我可沒錢付給你。”

王成道:“那可太遺憾了,我們是按昂貴的小時收費的!”

我問:“一小時多少錢?”

王成哼哼笑了一聲,一副獅子大開口的樣子道:“兩塊!”

無雙笑道:“那從現在算起,到演唱會結束最多10個小時——一會我幫你把門票買了咱們兩清。”

我們說笑着,心情放松了不少,街坊們都不去,我們也都理解,畢竟小綠的歌聲殺傷力不是一般二般的,平時還能緊走幾步趕快回家避難呢,要去了現場可跑都沒地方跑……

這時果子貍忽然從小排擋裏走出來,邊抹嘴邊道:“咱們什麽時候走?”

我詫異道:“你真的要去?”

果子貍不滿道:“這話說的,我是那種說了不算的人嗎?”

他身後,小排擋的胖老板邊解圍裙邊說:“算我一個。”

街口上,高大全和孫滿樓慢慢走過來,夕陽拖着他倆長長的影子,有點像要赴刑場的悲壯,高大全道:“我不是說了我一會還來嗎?”

只一瞬間,王府大街的鄰居們忽然從四面八方湧出來,七嘴八舌地問我們:“怎麽還不走?”

我吃驚道:“你們……你們都去嗎?”

張嫂道:“這事我們能不去嗎?剛才都趕着回家吃了個飯……”

小綠忽然捂住嘴,哽咽道:“謝謝你們!”她激動道,“為了你們,我一定好好唱!”

阿破小聲道:“為了街坊們,你還是別好好唱了……”被小慧踹了一腳。

兩輛大巴嘎的一聲停在我們面前,司機探出頭來道:“魏總讓我們來的,有去參加演唱會的都上車。”

我們四個帶着小綠上了無雙的車,王成急道:“我怎麽辦?我是保镖!”

我笑道:“你上那輛車吧,放心,這段時間也給你算錢!”

……

我們5個一路趕奔體育場,到了門口,只見體育場的幾個員工人手一摞劣質的傳單正在滿大街吆喝:“20塊錢的演唱會,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喲,少喝一瓶可樂,少抽一包煙,體會難得的刺激來……”

體育場門口橫着巨大的紅布條幅,上寫:挑戰你的耳朵,董小綠演唱會,售票火熱進行中……

可是看看售票口,卻只有寥落的幾個閑人。

阿破怒道:“這寫的什麽狗屁玩意,我給他扯了去!”

我按住他,安慰小綠道:“沒關系,離開唱時間還早,人一定會越來越多的。”

我們進入後臺,體育場經理正急得蹦高,一見我們才安下心來道:“我還以為你們不來了呢!”

我笑道:“我們不來好給你交罰金啊?”

經理嘿嘿笑道:“那也就是那麽一說,你們要真不來我找誰要去?”

我說:“有你這句話我們就放心了,那我們現在就走!”

經理一把拽住我,兩條腿盤住我道:“別啊!”

現在是6點半鐘,我們陪着小綠看了看前臺的布置,因為場地的局限和時間緊迫,雖然是魏金掏腰包但布置仍然非常寒酸,舞臺正中是一個條幅,上面的碎紙屑還沒扯幹淨,看得出還是前幾年比賽用過的,兩邊的煙幕特效都裸露出導線來,臺上只有一層簡陋的木板,就跟哪個商場搭出來展銷電器一樣……

經理見我們表情不善,抱歉道:“我們已經盡力了,時間太倉促了,再說來這的觀衆也不是為特效,要為那個他們早就去看呂祺的演唱會了……”

小綠勉強一笑道:“沒關系。”

再看觀衆席,能容納3萬人的看臺疏疏拉拉地坐了大概不到一千人,這只能說沒有不開張的油鹽鋪,依中國人愛看熱鬧的習性,這樣的場合總不會一個人也不來。

小綠看完舞臺,疲倦道:“一會到時間了叫我,我先睡一會。”說着就坐在休息室裏一張凳子上眯起眼睛,她縮在那裏是小小的一團,讓人看得辛酸。小慧心疼道:“她已經一天一夜沒睡覺了。”

無雙再也忍不住了,把經理拽到外面喝道:“我告訴你,一會要坐不滿一萬人我們擡腿就走!”

經理恐慌道:“一定能,一定能。”末了他反問無雙,“你是董小綠什麽人啊?”

無雙怒道:“我……我是她粉絲!”

經理一縮脖子道:“那你就祈禱這個世界上多一些和你審美品位一樣的人吧。”

阿破幽幽道:“其實……人來的越少越好,你們覺得呢?”

小慧嘆道:“那樣小綠可能還會少些難堪。”

可是,人不順就是喝口涼水都塞牙,我們的這個願望都落空了,7點一到,體育場門口忽然湧進大堆大堆的觀衆,他們中極少是提前訂了票的,最多的是臨時聽說董小綠也開演唱會來湊熱鬧的,還有相當部分的人是下班路過被拉進來的,20塊門票的演唱會确實是曠古絕今,反正閑着也是閑着,看場電影還一百多呢。

他們帶着大筒的爆米花、可樂、口香糖,像去劇場聽相聲一樣快樂,相互還議論紛紛:“你猜董小綠第幾個出場?”“肯定是第一個啊,她還有佳賓啊?”

這些人坐定以後就開始打電話唿朋喚友,有的是強拉硬拽型的:“快來快來,董小綠開演唱會了,票價才20塊錢。什麽?20塊錢也不來?不行!必須來,我一次買了10張票,把跟你有仇的都拉上!”這種人是愛占小便宜,超市一搞什麽促銷就瘋了往回買的都是這種人。有時候禿子買回一堆洗發劑,女人買回一堆刮胡刀,自己用不着再當人情送出去。

還有的是坑蒙拐騙型:“董小綠聽說過嗎?什麽?沒聽說過,那太好了,你快點來市體育場,我給你一個認識她的機會!”這種人就是愛惡作劇,愚人節第一個想着法騙你取樂的絕對是這種人。

當然,絕大多數人都是認識小綠的,而且聽過她的歌,這種人抱着什麽心态就複雜了,可能是想找刺激,可能是有受虐傾向,總之,他們就是來搗亂的。中國足球熱過去之後,再也沒有一個場合能湊齊幾萬人一起搗亂集體罵街了。

7點一刻的時候,3萬人的體育場居然上座率達到了80%,阿破看着下面滿滿當當的人咂巴着嘴道:“看看,這就是人性啊!”

小慧道:“也不知道呂祺那邊上座情況怎麽樣?”

阿破道:“聽說是火了,現在一張普通票被票販子倒騰到了2千多塊——咱們不是也得了四張票嗎,就值将近一萬呢!”

又過了5分鐘,觀衆來的更多了,主辦方開始放振奮人心的音樂。

小綠被吵起來,揉着眼睛道:“要開始了嗎?”

這時魏金從後臺進來,沖我們點點頭道:“我想了想還是來了。”

阿破道:“你來了就好!”他指着外面的人山人海對小綠說,“小綠,你想好了,那些人都是為了欺負你來的,你要不想唱咱們現在就走,罰金的事你不用管,都有這個魏總頂着呢。”

小綠好象沒聽到他說什麽,調了調吉他道:“可以開始了。”

經理道:“等會,我還給你找了幾個伴舞的呢——伴舞,伴舞哪去了?”

一群姑娘腳步雜亂地跑上來,領頭的道:“來了來了。”

我們一見這人都笑,無雙意外道:“姐?”

謝晴也吃驚道:“怎麽是你們啊?”她一看小綠,恍然道,“我說是誰,原來是你開演唱會啊?”謝晴哼了一聲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來。”

無雙用力把謝晴拉在一邊:“姐,閉嘴!”謝晴第一次見無雙敢頂撞她,剛要發威,忽見我們都沖她使眼色,不禁又納悶地憋回去了。

小綠沖我們大家笑一笑,抱着吉他走了出去。

外面,燈光忽然大亮,人們知道主角要出來了,開始瘋狂地起哄,笑聲,口哨聲四起,還有的人索性先喊起來:“下去啵——”被我們找來助威的王府大街街坊在下面只占了可憐的一小塊,看都看不出來,只有果子貍站起來,表情兇惡地指着後面起哄的人嚷嚷道:“坐下!揍你信嗎?”一邊露出胳膊上的紋身……

小綠就在這沸騰的海洋裏一直走到舞臺中央,一襲小綠裙,淡雅得像花叢裏的一片葉子,這時那幾個伴舞都擺好了架勢等音樂起,下面的人指指點點哄笑不斷,這些姑娘不禁也心虛了,她們哪見過這樣的開場啊?

小綠跟她們說:“你們下去吧,他們是來看我的。”

姑娘們互相看了一眼,終于頂不住壓力都跑進了後臺。人們笑得更厲害了,他們第一次體驗到了給演員造成困惑的快感,得意得吹起了口哨。

小綠先向臺下鞠了一躬,怯怯道:“謝謝大家來參加我的演唱會。”

頓時有人喊了起來:“真夠不要臉的嘿。”

小綠毫不在乎,往我們這邊看了一眼,對着麥克風道:“也謝謝支持我的朋友們——下面第一首歌:《星光》。”她撥動幾下弦,下面的人終于集體愣了一下,議論道:“這就要開唱啦?”

小綠彈完前奏,輕輕唱道:"一夜之間星光有了顏色希望代替火柴

上帝微笑着點燃

一棵樹的燦爛

是五彩缤紛的關注

翠綠是愛情

閃爍的是溫暖

一起點亮幸福

窗外白雪

聖潔中沒有寒冷

鐘聲敲響

這個夜晚從此平安……"

人們當然是不肯善罷甘休的,為了參加這場演唱會,他們都帶了小喇叭和擴音器,小綠一開唱,他們就拼命地吹、喊,大概是想用自己的聲音把小綠的聲音蓋過去,這也是他們根據特定場合想出來的新玩法,他們玩得很是哈屁(happy,張小花特定形聲詞),并且樂此不疲,整個體育場到處都是“嘟——”“嗚——”的雜音,聲傳百裏,震耳欲聾,一時間天地無色,整個世界就剩下一個小姑娘孤獨地站在臺上,唱着她自己的歌。

無雙看得緊握雙拳,他在謝晴的背上拍了一把道:“姐,去幫幫她吧!”

的确,開演唱會一個伴舞也沒有那就太不象話了,伴舞這東西,一方面可以壯膽,還可以混淆觀衆視聽,偌大的舞臺如果只有一個人撐,就算是天王級巨星也會受不了。

謝晴回頭看了無雙一眼道:“你真的要我幫她嗎?”

無雙使勁點頭,已經說不出話。

謝晴咬咬牙,趁小綠唱到一個間歇一頭鑽了出去。

謝晴撞出來,觀衆們都是一愣,就聽小綠繼續唱道:"一首贊美詩沐浴一種心情

感受一個夜晚的燈火通明

以及一本聖經

我将以一個孩子的身份

提出願望

一位老人将從千裏之外

帶來你要的幸福

然後就在午夜睡去

一雙眼睛注視着我

一雙翅膀将圍繞着我

然後慢慢清晰

那些慢慢湧現的

安安靜靜

然後

平安一生。"

起哄的人這麽一錯愕,我們終于得以清楚地聽到了這首歌的後半段,我忽然感覺到有一絲不對勁,可是哪裏不對勁又說不出來,小綠的聲音還是很難聽,還是像挖鍋刮地,可是漸漸的,我感覺到有絲絲的東西在剝離,她聲音裏那種讓人抓心撓肝的附加噪音像兩個實體的人,現在被另一股無窮的力量狠狠打了一巴掌,在漸漸虛弱下去……

我們都是聽了無數遍小綠歌的人,尤其這首歌是第二遍聽,她聲音裏有絲毫的變化都躲不過我們的耳朵,但是我們每個人都生怕那是誤覺,我們呆呆地站着,誰也不敢先說話,這時小綠已經在唱第二遍了,聲音還是不純淨,但是那兩股噪音也像有形有質的人在逃跑一樣越來越遠去了,最直接的阿破終于忍不住悚然道:“她的聲音在變!”

這個發現不止我們,臺下的大部分人也已經察覺到了——報紙開玩笑說,最讨厭小綠或者說最恨小綠歌聲的人都絕不止聽過她一首歌,這些肯來參加她演唱會的人其實就是這種最恨她的人,所以他們對小綠的聲音也相當熟悉,謝晴的一打岔使很多人發現了小綠的變化,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聒噪,留神往上面聽着,越來越多的人都這樣做着,當小綠唱到最後幾句時,那些後知後覺還在搗亂的人也都被身邊的人阻止了……

小綠唱完一首歌,收住琴聲,她沖前來幫忙的謝晴溫暖地笑了笑,一劃琴弦道:“第二首歌:《故事》。”

音樂起,小綠趁着前奏把吉他的背帶調了一下,和着節奏,邈遠而深沉地唱道:"也許是出發太久,我竟然迷失在旅途我最親愛的朋友

你讓我再一次醒來

聽你說的故事

深深打動我……“唱到這裏,小綠陶醉地撥動着琴弦,溫柔地朝我們這裏看了一眼,誰都不知道臺下是什麽時候居然靜可聆針的,小綠一如既往地投入地唱道:”在我們的世界,在我們真實的生活,故事裏始終都有愛,無論有什麽樣的艱難……曲折,故事裏永遠都有愛,永遠是美麗溫暖的光明結局……唔……唔唔唔……唔……"

那是一種什麽聲音啊?像第一縷陽光穿過雲霧照到峽谷,像大海裏一條快樂的小魚翻出浪花的聲音……不得不承認,每天看《參考消息》的我形容不出那種聲音,因為我從沒聽過。

生恐是幻覺,我的目光看向阿破、小慧和無雙,阿破微張着嘴,發愣地呆在那裏,小慧眯着眼睛,腳尖微微踮起,豎着耳朵,好象惟恐少聽了一句歌詞,無雙紮煞着兩只手,像個傻子一樣,非常不符合他帥氣的外表。我在觀察他們,他們也在觀察彼此,大概是心存和我一樣的想法,當我們互相印證後,眼神裏忽然充滿迷惑和畏懼——就像普通人看見我躲過射出的子彈,阿破把斷了的手臂重裝回身體一樣,我們雖然是妖,但同樣敬畏自己不可理解的事物,就像現在!

小綠的聲音真的完全變了!

謝晴和着歌聲,不由自主地做出各種優美的動作,嘴角帶着發自內心的笑,當她無意中發現臺下已經安靜得可怕時,依依不舍地回到了我們身邊,輕輕地說:“她不需要我了。”

小綠唱完《故事》,微微喘了一口氣道:“下面一首,還是我自己做的詞,歌名叫《我們的西湖》。”後臺放起了輕柔的樂曲,小綠做了個手勢道,“不用配樂。”她用五根細細的手指撩出一片漣漪,站在麥克風前寧靜地哼唱着:"天晴,雨初霁水波似眉一蕩

輕入我懷

丫頭從此開始我要

與你泛舟于此。一生

你看沉的魚落的雁

她們很美我只看你

大夫執棹伊人在旁

蓮葉田田如織顧影流盼

淺笑倩兮

丫頭引我們來此的

是你的眸子。如水

斜陽塗脂水天一色

我們畫在了湖上

俪影雙雙亭亭玉立

柔荑拂面清揚唱晚

采一朵蓮蓬蓮子如玉如你

丫頭我們是千年前的梁祝

前世化蝶後世為魚

今生我們就是我們

一盞燭火足矣

有星月滿天

有你有我

此生足矣……"

臺下的觀衆是被在溫水裏煮熟的蛤蟆,根本沒覺察到從瘋狂的起哄到被征服是怎麽完成交接的,他們如癡如醉地伴随着小綠的歌聲輕輕搖擺,沒有花束和熒光棒就用可樂杯和大喇叭代替,直到小綠唱完這首歌,他們才從迷醉中醒來。

跟我們四個一樣,這兩萬多人忽然同時露出了迷惑和恐懼的神色,趁着小綠休息,他們才有時間回想到底發生了什麽,下面一片壓抑的議論聲,就像是一個群體乍聞驚天變故那樣,大家都在議論,卻都不敢大聲。

小綠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道:“下一首……下一首該唱什麽呢?”顯然她沒做充足的準備,唱到第三首歌就不知道往下該唱什麽了,她用一根指頭支着下巴想着,這工夫臺下忽然有人大叫:“你是董小綠嗎?”

小綠讷讷道:“我是董小綠。”

那人大聲道:“以前發生什麽了?”

小綠道:“我嗓子壞了。”

這一次臺下有好多人同時問:“那你是小紅帽嗎?”

小綠笑而不答,道:“你們想聽什麽?”

2萬多人一起擲地有聲道:“馬蘭開花!”

小綠甩了甩有些酸的手,道:“嗯,那就唱馬蘭開花——啦啦啦,啦啦啦,二八二五六,二八二五七,馬蘭開花三十一……”

……像一顆子彈穿過心髒,無雙驀然頹倒,顫聲道:“是她,小紅帽!”

人群一下咆哮了,從小綠的第一句開始。

他們有多恨的董小綠,就有多愛小紅帽,當小紅帽歌唱的時候,沒人能先于他們辨別真假,來參加小綠演唱會的人才是最純正的小紅帽粉絲,他們來這裏消遣那是因為他們明知呂祺多半不是自己的偶像。當他們發現真正的小紅帽就出現在自己面前,而且一直是被自己誤會、羞辱的女孩身上時,那種複雜的情緒終于爆發了,說不清是憤怒還是悔恨,或者是不可言狀的疼!

不計其數的人瞬間由沉默變得瘋狂,由嫉世憤俗變得歇斯底裏,他們不顧一切地眼淚迸發,胡亂地吼着:“小紅帽!”

小綠亘古不變,專注地唱着:“啦啦啦,啦啦啦,我的心中充滿柔情,為那遠方的姑娘。”

她的聲音不高,卻穩定清澈得像一條永不會幹涸的小溪,這次她輕易地讓2萬多人再次安靜下來,當她唱完最後一句,這2萬多人同時喊道:“後面的呢?”

小綠唱的還是視頻上的版本,沒有任何加詞。

小綠不好意思道:“這一首只有這麽多詞……”

觀衆們笑,擦眼睛。然後就陷入了空前的安靜,就像一對剛剛和好的夫妻,甜蜜,卻又有點尴尬。

小慧這時已經在後臺泣不成聲,搞得我都不得空讓她分析分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阿破不停地罵着髒話,興奮得來回亂蹦,無雙則坐在地上,兩條腿伸得直直的,然後又忽然跳起來趴在後臺門口定定地看着小綠不做聲,我嘆道:“哎,不瘋魔,不成佛,我看你們都要成佛了。”

體育場的經理到底是商人,在出了一會神後忽然暴跳起來,抄出手機打給門衛道:“聽着,從現在開始,一張票600!什麽?呂祺演唱會才600?你少跟我提呂祺,讓她去死吧!”

下完命令的經理粗略地算了一下剩下的空座,興奮道:“還能坐5000人,媽的這下發了!”他跟着阿破一塊蹦了一會,我打擊他道:“你可別忘了我們那四成的分成。”

經理苦着臉道:“你們有了小紅帽,以後有的是大錢進帳,跟我争什麽啊?”他一下蹦到我面前,指着偌大的體育場,動情地跟我比劃着說,“知道我這幾年為什麽不承接比賽了嗎?那是因為中國足球以前雖然輸球但不輸人,可後來是輸球又輸人;今天,我邀請小綠——不,小紅帽來這裏開演唱會,就是因為覺得她也只輸球不輸人,但沒想到最後我贏了球她贏了人!”

我白他一眼道:“你丫還挺有哲理的。”

……

這時,小綠已經在觀衆的要求下把她以前參加比賽唱過的歌全重唱了一遍,不少人邊聽邊抹眼淚道:“兩世為人吶!”

小綠一口氣唱了七八首,累得汗流浃背,對下面說:“我要去喝口水。”

第一排的一個觀衆高舉着一瓶礦泉水道:“喝我的吧!”

小綠走到臺邊接過來一口氣喝了半瓶,然後向觀衆道謝,那個觀衆道:“這瓶水我本來是打算丢你的。”

小綠愣了一下道:“啊?”她直起腰,對着麥克風道,“我請求大家,以後遇到不喜歡的歌手也不要這樣做,在臺上很辛苦的。”

下面又是一片安靜,小綠吐了一下舌頭道:“我說錯了嗎?那你們丢吧。”

這唯一的一句俏皮話并沒有引人發笑,在一片寧靜中,最把邊的觀衆忽然全都自發性地站了起來,他們手挽着手,一起高舉,忽然同時喊:“小紅帽,對不起——”他們剛坐下,中間的觀衆也站了起來,同樣手挽着手,高喊:“小紅帽,對不起——”然後是另一邊,小綠愕然,最後兩萬多觀衆索性拉起了人浪,此起彼伏的喊道:“小紅帽,對不起——”

這一次,他們一直堅持着,人浪一波蓋過一波,“小紅帽對不起”的唿聲也一次高過一次,小綠幾次想插話都被巨大的道歉聲蓋過了。

這時遠處的天空忽然隐隐有雷聲,只一眨眼的工夫,那雷聲就由遠及近,然後大粒的雨點就落入了人群,當雨點轉化成小雨時,很多人都借機拼命抹眼睛,尤其是男人——當第一個雷卡啦一聲噼下來時,所有人都放聲哭起來,悔恨和歉疚随着雨點宣洩出來,整個體育場,哭聲,雷聲和雨聲混成一片,人浪依舊在拉着,卻已經是語不成聲,誰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了,只能依稀聽到“小紅帽”三個字。

阿破懊惱道:“怎麽偏偏這個時候下雨啊?”

小綠呆呆地看着下面,像被吓住了一樣,等氣氛稍稍平靜了一些,她怯怯道:“你們不用道歉的,我以前讓你們聽那樣的聲音,才該說對不起。”

有人哭得更厲害了。

小綠讷讷道:“我給你們唱我自己做的歌好不?”

人們齊聲道:“好!”

小綠看了看天道:“可是下雨了,你們要不要走?”

人們怒吼一樣道:“不!”

小綠甜甜地一笑,抱起吉他又開始唱歌。

這時雨下得越發大了,一個工作人員忙出去幫小綠打上了傘。

在嘩啦啦的雨聲中,小綠的歌好象更加有穿透力,清澈地跟随着雨水洗刷着所有人,觀衆們雖然停止了人浪,但仍舊手拉着手,在雨中揮手,體育場裏一片手臂的海洋。

總經理感慨道:“這哪是下雨,這分明是在下油啊!”

我們明白他的意思:火上澆油。從此以後,任何明星的溫度和光芒相比小綠都要暗淡三分。

魏金抱着肩膀幽幽道:“你們說她剛才為什麽不哭呢,如果她哭出來,所有人都會更加寵愛她。”

小慧淡淡道:“因為她已經哭過了,她只是喜歡唱歌,不管是以小紅帽還是小綠的身份,委屈和傷害都是被忽略成一小部分的,她的心裏只有愛沒有恨。”

無雙看着漫天的手臂和臺上開心的小綠,發呆道:“第一次覺得自己配不上一個人。”

阿破抓住經理的脖領子道:“你現在不放煙幕還等什麽?”

經理掙紮道:“我也想啊,可是那些煙幕都被水打濕了……”

我指着天空叫道:“有煙幕!”

在小綠背後,12道巨大耀眼的閃電一邊6道鱗次栉比地閃過去,然後又閃回來,就像是事先安排好的煙幕一樣。

被這樣的情景驚呆了的人們很快就爆發出山唿海嘯一樣的歡叫聲。

我們幾個對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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