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禍福不測

陽關的日子過得很悠閑,沒有了之前的沉重。我知道我該為皇上盡忠,但是我卻不想收複叛逆盤踞的西域。現在每次想到西域便會頭痛,還是在斜輝中偷看軍士操練來得有趣。

上次在大帥面前說金繡程将軍城府極深之後,我總是有些心虛,虛得都不敢見他,回想起來還真是無謂地做了回小人。還好,金将軍也沒有再來找我,讓我安心不少。

鄭歡的傷勢早好了,我看到他在校場上百步穿楊,傳為軍中佳話。不過大帥并沒有按照之前說的,發兵出關。

張泰的确沒有少幫忙,因為他的奏折,兵部每過幾天便會送到一匹好馬。史君毅就換了一匹坐騎,整日調教得歡快。

“布明,你看看。”大帥一臉苦笑地扔給我兩本杏黃色的奏章。

我随手挑出一本打開,細細讀了,苦笑道:“不料我居然也光宗耀祖了。”

折子上有一段說:“(大帥)停軍不前,怯不敢戰,龜縮陽關,助叛匪之焰,喪我皇之威,……,其得陽關之功,實乃詭詐,且出自傷殘卑鄙之人,使敵謗我天朝無将!……”

皇上特意用朱筆圈出了“傷殘卑鄙之人”六字,道:“姓誰名甚,加一品。”

“聖意不可違,你本是布衣,加一品便是正九品,本帥拜你為九品行軍司馬,如何?”

“多謝大帥提攜!”我深深一拜,和大帥同時笑了起來。

大帥笑了一陣,道:“你再看看那一本,禦使臺彈劾本帥的。”

我打開一看,倒是先被皇上的朱筆吓了一跳:“照卿所奏,蔣棟國實乃國賊,則太祖武皇帝,先帝及朕皆為喪國之昏君者乎?查無實據而中傷領兵将帥,壞我國棟,貶為庶民,徙三千裏。”

看來還是明君。

“你可知出自何人之手?”大帥的笑臉漸漸收攏。

“不是聖上嗎?”我的确不知道。

“李哲存。”

兩本奏章險些跌落在地。

“我在宮中的耳目傳出消息,聖上已然病危,口不能言,皇叔李哲存攝政,封昌平王,世襲罔代。”大帥悄悄告訴我。

我低頭看着自己的腿,往衣擺下藏得更深。

“你可有什麽要說的?”大帥問我。

“大帥以為呢?”我反問。

“擁兵自重。”大帥說得很輕,卻說得堅決。

“擁兵自重……”我重複了一遍,道,“莫若回師勤王。”

“勤哪家之王?”

“四皇子永琛。”

“哦?”

“皇子永琛周歲時,聖上曾舉國歡慶三日,可見其母貴。十六歲受封楚王,領五萬戶食邑。深受皇寵,天下皆知。大帥若是勤此王,天下必當認大帥為正統。”

“三皇子永泰,英明神武,在朝中頗有人望,此人如何?”

“自是英明神武,如何讓大帥把持?”

“布明!”大帥突然震怒,“我為國一生,你當我是何居心?”

“學生錯了。”我連忙欠身認錯,“只是大帥身居極品,若是新皇登基,前途未蔔啊!”

大帥的臉色緩了緩,道:“容我想想。”

我默然。

大帥終于下了決心,道:“擁立明君乃我等臣子之份,斷不可因私利而壞國事。小明,你出身市井,忠孝之心斷不可忘啊!”

我低下了頭。

大帥果然按兵不動,固守着陽關。

終于,又到了三月。

戚肩一清早就推我去了關外的荒野,我從辎重營找來了香紙,擺出水果,朝京師的方向磕頭。娘已經走了十一年了……

“先生,天色暗了,我們回去吧。”戚肩拉了拉冬衣的衣襟,西域的三月和京師的隆冬一樣冷。

我點了點頭,由戚肩抱我上輪椅。他長得高大,即便我沒有殘疾,也比他矮了一個頭。

“先生,你小時候,都在深山裏嗎?”戚肩突然問我。

“怎麽突然想到問這個?”我不願騙他。

“我在想,先生現在這麽厲害,當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我爹說過: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戚肩推着我,說道。

“其實,我在遇到師父之前,只是一個識得幾個字的市井混混。”我道。

“真的?”戚肩顯然不信。

“真的。”

“可是軍中都說先生是在山裏跟着神仙學藝的。”

“呵。”我淡淡笑了笑,不再說話。

“先生,你是怎麽拜到神仙師父的?”

“呵呵,因為我把膝蓋骨挖了。你想拜嗎?”我開玩笑道。

戚肩像是被吓了一跳,過了半天才道:“不想。”

我強忍着擠出一絲微笑。

若不是師父,或許我已經成家,甚至有了兒子。若是沒有師父,我永遠都是個街頭浪子,或許不到三十歲便輸死在賭桌上。歸根到底,還是因為命。所以我誰都不怨,包括李哲存。

“不過我想成為先生這樣的人。”戚肩異常堅定地說道。

“為什麽?”我很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總覺得先生比那些将軍更了不起,更是英雄,雖然先生……”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呵呵,易位相處,你就知道人人都有本難念的經了。”其實我倒是很憧景成為一個馬上将軍,英武不凡。想到這裏,我不由想起史君毅當日的身影。

戚肩今天的話已經算多了,聽我這麽說,不再開口。

“你爹娘怎麽樣了?”我找了個話題。

戚肩小小年紀,卻也學會了深嘆,答道:“前年大赦,爹娘從北疆回到老家。爹死在路上了,我将娘托付給了同村的大牛照顧,出來投了軍。”

我輕輕哦了一聲,想到了什麽,道:“娘親尚在,不該遠行啊。”

“不出來不成。村裏一定要有壯丁投軍,大牛他爹去年癱了,地裏全靠他一個人打理,我就和他抓阄,誰留下誰就照顧兩個老人,結果我就出來了。”戚肩道。

“後悔嗎?”

“不後悔,當兵吃皇糧,還有饷,再過兩年我就能回去了,存的錢還能買兩畝地,嘿。”

“還能娶一房媳婦,讓你娘抱孫子。”我也笑了。

戚肩不好意思地憨笑着。

“不過當兵會死的。”我打破了他的美夢。

戚肩的憨笑停了下來,道:“算了,種地也不安生。能跟着先生也是我的福分,不會有事的。”

我撇嘴苦笑。自從陽關之戰後,我常常夢到如同蝗蟲般的弓矢射向我的兵馬,呼天搶地的哀嚎幾次把我從惡夢中驚醒。我有時候想,即便師父也不可能做到讓己方一人不折。不過這種安慰卻沒有什麽大用,我還是會做惡夢。

回到陽關,大帥已經在我的房間等我了。

“宮裏傳出了新消息。”大帥一臉平靜地看着我。

“皇帝大行?”我猜測道。

大帥的臉色變了一變,道:“國老是神人,你卻是怎麽猜到的?”

“自然而然罷了。”我微微一笑,“李哲存立了哪位皇子?”

“李哲存擁立三皇子永泰,但是三皇子不肯登基,定要守陵。”

“哦?”我摸着下巴,不知這位皇子有何深意。身在帝王家,少有親情,皇位乃是夢寐以求的所在,他居然不要?

腦中靈光一閃,我想到了問題的症節所在。

“大帥!李哲存有反心!”我斬釘截鐵道。

“為何?”

“三皇子英明過人,非是不願為皇,乃是不能。京畿衛戍已然調歸大帥平西,京師之中只有禁衛軍與禦林軍,想來盡是李哲存的黨羽,皇子擔心當了傀儡皇帝,身遭不測。”我分析道。

“有道理……”大帥撚須道,“我要率兵奔喪。”

“大帥不是宗室,如此一來正落人口實,大帥三思。”我勸道,“而且李哲存不惜得罪禦使臺,就是為了讓大帥安心在外,若是大帥執意回師,恐怕他會痛下殺手”。

“依你之見……”

“大帥,我等回不去,但是三皇子能來。勸三皇子只身前來,或者先登基為皇,然後祭天親征,離開了京師,李哲存膽子再大也不敢動手。”

“皇帝駕崩一事,切莫宣揚。”大帥告誡我,起身走了。

我送走大帥,讓戚肩推我上了露臺。西域的天空一樣是片星海,眨眨閃閃地透露着天地的玄機。

立興二十七年三月,東方有星如太白,自地徐上,行極緩,至中天,如上弦月,乃曲行,頃之分為二,占曰:“有大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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