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重逢
京郊, 京衛大營。
小校場上, 兩杆銀槍舞動, 如銀龍飛旋。攻如雷霆萬鈞,守如江海凝光,争鬥間, 虎虎生風,氣勢駭人。
忽然, “當”一聲, 其中一人銀槍脫手飛出, 一個縱步,跳出戰圈笑道:“蒙兄,多日不見,槍法又進益了,在下佩服。”那人看上去二十七八歲左右,身材魁梧, 方臉闊口, 眼如銅鈴, 生得極為雄壯。
另一人身材高大, 挺立如松,年輕的面容線條剛毅, 正是蒙沖。聞言,拱了拱手,淡淡一笑道:“杜兄,承讓了。”
杜姓青年哈哈笑道:“在下技不如人, 心服口服。”轉頭向場邊喊道,“殿下,屬下慚愧,也不是蒙将軍對手。”
校場邊,容色無雙的少年含笑負手,在一群軍士的簇擁下,如鶴立雞群,皎皎不凡。
“殿下,你怎麽來了?”蒙沖意外。
衛襄緩步走到他身邊,親切地拍了拍他肩膀道:“聽說守之回京,我怎能不來看看?”
蒙沖上前行禮,遲疑了下,問道:“久不見殿下,殿下近來一切可順利?”他說得隐晦,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問的是衛襄私自離京之事。
衛襄垂眸,鴉羽似的睫毛撲閃了下:“還算順利。”他随即擡頭,看向蒙沖笑吟吟地問道,“我聽說守之這回告假還鄉,是為了議親?這就回來了,莫非親事已定?我得補份禮才是。”
蒙沖眼神微黯,搖了搖頭。
衛襄訝然:“聽聞江家二小姐美貌賢淑,莫非守之竟不滿意?”
蒙沖心頭微微一凜:他怎麽知道自己議親的人選換成了江家二小姐?
江苒失蹤,江家對外的說法是她患病去老家休養。母親聽說後,直接和自己說,江苒病弱,不适合成為蒙氏的宗婦。外人皆聽聞蒙氏和江氏議親,卻不知是哪位小姐,不如就把人選換為江家的二小姐。
他怎麽會願意?
若江苒和陳文旭兩情相投,他自會選擇放手,免得困擾她;可現在江苒下落不明,他怎能棄她而另選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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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卻一意孤行。孝字壓頭,他不能頂撞母親,只能以實際行動反對,提早結束了休假。
蒙沖沒有和別人讨論私事的習慣,衛襄打趣他,他也只是笑笑,沒有接口。衛襄揚眉,還想問什麽,廖懷孝匆匆過來。
“殿下,六小姐醒了。”
蒙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聽到“六小姐”幾個字時,衛襄似乎看了他一眼,含義未明。
他心頭微動,腦中浮現出一雙白皙纖柔,宛若蔥根的玉手。
他們說的,是盧陵驿遇到過的郭六小姐嗎?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江苒迷迷糊糊中擁着錦被翻了個身,忽然察覺不對。
她驟然清醒,警覺地睜開眼睛,模糊中隐隐感覺雲霞帳被人撩起一角,一個黑黑的人影背對着她站在那裏,恰好擋住全部光線。
有賊!
她的心重重一跳,第一反應就是去摸她藏在枕頭下的尖利發簪。
那人已轉過身來,手中擎着一盞精致的銅雀燈,原來是背過身去拿桌上的燈的。
橘色的光線照亮了來人的眉眼,眉若墨染,眼似春水,色若春曉,那是一張雌雄莫辨的傾城容貌。
見她醒來,來人彎腰來将銅雀燈放在床頭,伸出一指放到唇下,輕輕“噓”了一聲。
衛衛衛……衛襄?
江苒目瞪口呆。見到鳴葉,她就知道遲早會和衛襄重逢,可怎麽也沒想到,衛襄竟會如登徒子般,半夜三更摸進她的內室。
他真是越來越放肆了!
江苒的心裏湧起深深的無力感,卻破天荒地沒怎麽生氣。
也是,她早就領教過,在這種事上和衛襄計較,自己氣得半死,衛襄卻還是一臉無辜,實在叫人無可奈何。
她下意識地要起身,衛襄伸出一只手,隔着被子将她輕輕一按,她頓時又跌回床上。
“衛公子……”江苒蹙眉。
“乖。”衛襄的嗓子有些嘶啞,他俯下身,順手将她身上的大紅錦被掖了掖,把她裹得緊緊的,這才又開口道,“你身子還沒好,乖乖躺着別動。”
他在她身邊坐下,兩手搭在她肩膀位置,目光幽深,一寸寸自她纖細的眉、水潤的眸、挺翹的鼻,淡粉的唇……梭巡而過。
“衛……”江苒被他肆意的目光看得臉上熱氣蒸騰而起,不安地動了動,想要掙開他。
衛襄手上忽然加力,牢牢按住她。
“苒苒……”他仿佛在輕嘆,“我已經放你走了,可上天又把你送回了我身邊。”
後面一句他的聲音壓低下去,幾不可聞,江苒沒有聽清,詫異道:“什麽?”
“沒什麽。”衛襄卻似想通了什麽,忽然微笑起來。他本就生得出色,笑容綻放,更如明珠朝露,美不勝收。
江苒被晃得微微愣神,等到回過神來,前面想問什麽也不好問了。
衛襄目光柔和下來,輕輕道:“我就來看看你,馬上就走。”說罷,他站起身來,“太晚了,你好好休息吧。”
一來就走嗎?
江苒一愣,忍不住道:“等一等。”随即臉騰的一下燒了起來。她是在做什麽?這裏是她閨房,衛襄這個登徒子要走,她高興還來不及,叫住他做什麽?莫非是病了太久,腦子都燒糊了?
可是,她不想騙自己,劫後餘生,再見衛襄,她心中充斥的只有喜悅和安心。
果然,衛襄看向她,露出驚訝的神色。
江苒心下懊惱,面上兀自強撐着,淡淡道:“我有話要問你。”一眼看去,就見衛襄望着她,眼睛流露出淡淡笑意,不由又羞又窘,飛快地道,“算了,太晚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歡喜止也止不住地自衛襄心底流出,他也知江苒臉皮薄,不敢笑出來,回身在床邊坐下,善解人意地道:“苒苒是想知道自己怎麽到這裏的吧?”
江苒确實滿腹疑惑,得他提醒,頓時反應過來。她本就打算一見到衛襄就問他這些的,剛剛竟全沒有想起。
“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她問,聲如蚊吶,若不是衛襄全心關注在她身上,差點聽不清。
衛襄道:“我在赴京路上聽說你失蹤的事,又收到消息,謝冕在李家集接了一個女眷,當時就知道不好。”他薄薄的唇抿成一線,想到他初初得到消息時,那一瞬間幾乎魂飛魄散。
苒苒,脆弱而又堅強的苒苒,他不顧一切救回一條命的苒苒,他忍痛放她自由的苒苒,差一點點死在他的手下。
他至今不願深想,那一夜,江苒究竟是怎樣度過的,又是怎樣擔驚受怕,苦苦掙紮出一條生路?
他也不敢假設,若江苒被他派去的殺手稍微察覺出蹤跡,若她重病時沒有遇到胡家兄妹,若胡家兄妹沒有千方百計為她延醫求藥,最後在無計可施時送她回京城,他是不是再也見不到她了?
後怕的感覺擋也擋不住地自心底升起,他握住拳頭,垂下頭,啞着嗓子道:“苒苒,對不起。”
“為什麽要說對不起?”江苒覺得衛襄的情緒不對勁,有些疑惑。
真相他怎麽說得出口?若他是江苒,只怕要記對方一輩子的黑名單。
“衛公子?”
他不想回答,索性一把撲去,把江苒連人帶被子緊緊抱住。只有她實實在在的在他懷中,才能安撫他心頭的不安。
“你……”江苒吓得頓時忘了前面的問題,剛要掙紮,衛襄毫無瑕疵的面容已到眼前,如春水般潋滟的眸子緊緊盯着她,複雜難明。
他低下頭,越來越近,呼吸可聞。
江苒陡然間心慌得厲害,熱氣席卷而過,整個人都仿佛要燒起來,連忙狼狽地撇過頭去,色厲內荏地喝道:“衛襄!”
“別慌,我不會做什麽。”衛襄将頭枕在她肩膀旁,側臉朝向她,輕輕道,“苒苒,你沒事太好了。”他灼熱的呼吸遠遠傳來,一陣陣噴到她脖頸處,激起一串串奇怪的癢意,順着她纖細的脖子一直爬到心間。
“苒苒……”他仿佛喊不夠似的,又低低喚了一聲,抱着她的手臂更緊了些。
他離得太近了!江苒身子微僵,驟然清醒過來。
“衛公子,”她也不看他,強忍住顫抖的心房,鎮定開口,聲音清冷,“你可以放開我了嗎?”
衛襄的動作微微一頓。
江苒蹙眉道:“你弄疼我了。”
衛襄怔住,忙不疊地松手坐起。
手動了動,似是想要掀開被子查看,又擔心江苒着涼,急聲問:“哪裏疼了?疼得厲害嗎?”
他精致的眉微微皺着,一臉懊惱無措的模樣,仿佛一個犯了錯的孩子。
衛襄竟然也會露出這種表情?
江苒心裏不知什麽滋味,忍不住嘆了口氣:“我不要緊。你坐好,我們好好說會兒話吧。”
衛襄乖乖地點頭,依舊在床邊坐下,将剛剛一番折騰下有些松的被子又重新掖了掖,含笑道:“好。”
這麽好說話?
江苒狐疑地看向他。
衛襄垂下眼睫,目中閃過一絲晦澀:“我正有重要的事要問你。”
咦?看他鄭重其事的樣子,江苒有些摸不着頭腦。
衛襄從懷中掏出一物,在她面前攤開手掌。
白皙的掌心落着一枚小小的赤金飛鸾藍寶石耳墜,正是江苒在逃命時遺失的那枚。
“怎麽會在你這裏?”江苒訝然。
“這你不用管。”衛襄目光閃了閃,沉聲道,“我還聽說你踩到樹枝,讓刺客發現了你們的蹤跡。”
江苒奇怪地看向他:“你怎麽知道的,莫非……”
衛襄心裏一突,匆匆打斷她:“我抓到了刺客。”
原來衛襄當真派人去尋她了。
江苒剛剛重新武裝好的心忽然就塌陷了一塊,酸酸的,脹脹的,一時無言。
耳邊響起衛襄低啞的嗓音,似乎壓抑着某種不知名的情緒:“苒苒,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我怎麽了?”她裝傻充愣。
“苒苒!”他擡高聲音,索性挑破真相,“你是故意的,你想和那個混蛋玉石俱焚!”
江苒沉默。
衛襄咬了咬牙,沸騰的情緒幾乎控制不住:“你從來是個行事謹慎的,怎麽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留下明顯的破綻,唯一的解釋就是你是故意的!那人是罪該萬死,可你是玉器,他是瓦礫,你怎能拿自己的命和他相提并論?”
她不以為然,卻又懶得和他争辯:恨到極致,只想不顧一切地毀掉所有時,又怎麽會想到其它?
她愛惜得來不易的生命,可如果這條命的未來還要和陳文旭捆綁在一起,她寧肯毀滅。
肩上忽然多了一只手,隔着被子緊緊攥住她,有些疼痛。她蹙眉看向衛襄,卻驀地愣住。
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薄唇緊抿,一雙如春水碧波的眼眸幽黑如夜,眼尾卻微微染上一點紅意。
江苒怔住,一時間,所有的話都堵在喉口。
“苒苒,答應我,以後不管遇到什麽事,保住自己的性命最要緊。”衛襄緊緊盯着她,嗓音沙啞,“活着,才有以後。”
江苒被他目光所懾,怔怔點了點頭。
衛襄這才松開手。
江苒松了口氣,連忙道:“我怎麽到京城的,你還沒跟我說呢。”
衛襄瞥了她一眼,心知她存心轉移話題,也不揭穿:“你病着沒有精神,就我說你聽吧。有疑問你再問我。”
江苒大奇,這事就這麽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真不像他的行事。她忍不住問:“你沒有被人假冒吧?”
衛襄頓時黑了臉,瞪她一眼道:“你還要不要聽?”
“要。”嗯,這反應才正常嘛,江苒的心落回原位。
衛襄沒了脾氣,頭痛地揉了揉額角,開始講述前因後果。
作者有話要說:
總覺得十一蒙騙沖沖特別無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