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郭棋

江苒忍了又忍, 終于忍不住一把推開衛襄, 要把他轟出去, 勒令以後不許夜探香閨。

衛襄只是笑,既不答應也不反對,見江苒推得用力, 還要勸她:“苒苒仔細些,省着點力氣, 莫要脫力了。”

江苒覺得自己兩輩子的好涵養都被這無賴耗光了, 氣堵于心, 眼睛掠過瓷枕,撿起一個大靠枕狠狠向他砸去。

衛襄輕松接住,見她氣得狠了,不敢再惹她,眉眼帶笑地道:“莫氣莫氣,我這就走了。”

江苒惱道:“休要三更半夜再來。”

衛襄“嗯”了一聲, 不置可否, 好心提醒道:“苒苒快睡好吧, 你身上只一件寝衣, 小心着涼。”

江苒臉色一變,這才意識到自己的樣子有多不妥, 急忙縮回被窩,又羞又急地閉上眼睛,不敢再看衛襄的表情。

心中不免怔忡:曾幾何時,她對衛襄的心防竟已放松至此?

此後幾日, 不知是真的聽從她的話還是忙着其它事,衛襄一直沒有再來。

郭家的其餘人也沒有出現。

除了蔣太醫隔兩天就會來請一次脈,調整方子外,江苒就仿佛被衆人遺忘在這個小院中一般。

看來衛襄留下她只是以防萬一,并不想讓她在人前多露臉。

江苒自是樂得清靜,身子也一日日好轉起來,只盼衛襄最好能一直這樣把她遺忘到三個月之期。

唯一的不好就是有些無聊。因怕她耗神,連能打發時間的閑書都只有幾本,她翻來覆去地看着都快倒背如流了。

時間一天天流逝,時已深秋,天氣越發寒冷,又是一個夜晚降臨。

曲折的抄手游廊下亮起一盞盞彩繪的八角宮燈,橘色的光線把小小的院子照得燈火通明。

Advertisement

鳴葉往火盆裏扔了一把香,望着披衣斜倚床頭,百無聊賴地翻着書的江苒柔聲勸道:“姑娘,你才剛剛好一些,不宜耗神,還是早些歇息吧。”

江苒放下書,搖了搖頭。

這些天不是喝藥就是卧床休息,她早就睡夠了,根本毫無睡意。

“姑娘!”鳴葉責怪地嗔了她一眼。

江苒無奈。鳴葉什麽都好,就是對她的身體太過緊張,總是逼着她休息休息。

她做了個手勢,示意想出去走走。

鳴葉不贊同。在齊郡王府挨了十戒尺,那種鑽心的疼痛,至今記憶猶新。她怎麽敢再拿姑娘的身體開玩笑?

江苒卻只是淡淡笑着看向鳴葉,漆黑的眸子平靜如水。

鳴葉心頭一顫,不由大為頭疼。

江苒不管她,自顧自往外走去。

“唉,姑娘。”鳴葉跺了跺腳,連忙拉住她,找出一件白狐皮鬥篷為她披上,又将手爐塞進她懷中道,“奴婢服侍姑娘在院子裏走走,就走一會兒。”

江苒輕輕颔首,掀簾而出。

夜涼如水,明月将圓,小小的院子裏花木扶疏,暗香浮動。

江苒沿着曲折的回廊慢慢走動,深深呼吸了一口寒涼芬芳的空氣,久病的煩悶終于一掃而空。

三個月,只要熬過三個月,她就能遠離這暗潮洶湧的京城,回到盧州的家了。父親見她回去,必定會極為歡喜吧。

天氣冷了,父親腰肌勞損的老毛病不知會不會再犯,前世她跟鄭時學了一套按摩手法,卻沒來得及孝敬父親,今生,但願能彌補這個遺憾。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忽然聽到牆頭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她循聲望去,看到一株秋海棠後面的圍牆上忽然探出一個小小的腦袋。

那是一個長得十分漂亮的小女孩,八、九歲的模樣,大大的眼睛,長長的睫毛,梳着雙丫髻,每個丫髻下各壓着一對拇指大小的粉色明珠,一身鹦哥綠的杭稠羅裙在牆上蹭得全是灰。

女孩的眼睛和她對上,知道自己被發現了,也不緊張,“唉呀”一聲,吐了吐舌頭笑道:“你就是我六姐姐?”

叫她六姐姐,看來是郭家的小姐。

江苒記得,郭家一共七位小姐。只有四小姐、六小姐是嫡出,但四小姐是國公爺胞弟、京衛指揮使郭莊的女兒,六小姐又是個有殘缺的。因此,郭家的其他女兒雖非嫡出,但也金貴非常。

尤其是郭七小姐,和郭家四少爺郭樸乃龍鳳胎,兩人生母早亡,是在魏國公續弦夏夫人膝下長大的。

夏夫人一生沒有生育,因此把一對庶子庶女記在名下,看得如珠似寶,郭七小姐幾乎就能算是嫡女。

尤其是明德元年,魏國公長子郭梓墜馬傷了腿,失去了繼承魏國公府的資格,世子之位落到郭樸身上,郭七小姐的身份更是水漲船高。

此時,女孩見她不答話,手腳利落地翻上牆,立在牆頭又問了一遍:“你就是我六姐姐嗎?”

秋風吹動她裙裾飛揚,她小小的身子看上去随時會掉落下來。

鳴葉看得膽戰心驚,跑過去張開手道:“七姑娘,上面危險,你快下來吧。”

女孩燦然一笑,忽然往下一跳。

鳴葉差點驚呼出聲,連忙上前,恰恰接了個滿懷,差點被女孩跳下來的那股沖力沖得一個跟頭。

她吓得臉色發白,女孩卻格格笑得開心極了,利落地從她懷裏跳下,跑到江苒面前,笑眯眯地來拉江苒的手道:“你肯定就是六姐姐了。六姐姐,我是棋兒。”

這天不怕、地不怕,無憂無慮的樣子,一看就是極為受寵的。

江苒上輩子沒有孩子,因此格外喜愛孩子,見郭七小姐天真爛漫,不覺露出一絲微笑,向她點了點頭。

郭棋道:“我早就聽母親說六姐姐回家了,想着要來看你。母親卻攔着我不讓我來,怕擾了姐姐養病。六姐姐,你的病好些了嗎?”

天真可愛的女孩子,性格體貼大方,任誰都讨厭不起來。江苒自己性格安靜,對這種活潑的女孩子格外沒抵抗力,不由含笑點了點頭。

“那就好,”郭棋舒了一口氣,笑盈盈地道,“生病可難受了,不能吃好吃的,也不能出去玩,悶都悶壞了。等六姐姐大好了,可要多出來走動。”

江苒微微一笑。就算她病好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只怕還是會深居簡出,到時,六小姐體弱多病、口不能言就是最好的借口。

郭棋也知道她不會說話,也不在意,又叽叽喳喳地問:“六姐姐,明日就是四姐姐出閣的日子了,你會不會去?”

江苒微怔:郭家四姑娘出閣的日子是九月二十,離驚心動魄的“萬壽節之變”只有四天,明天就到了嗎?她養病不覺時日,時間竟過得這麽快。

她自然不會去,見過她假扮郭六小姐的人越少,她以後脫身越容易。

她看了鳴葉一眼,鳴葉代她答道:“姑娘還沒好全呢,只怕會有忌諱。”

郭棋有些失望:“大家都想見見六姐姐呢,還以為四姐出閣你一定會去。”

江苒心中一動:看來郭六小姐回郭家的事已經傳開,大家都對她這個郭六小姐頗為好奇,只不過礙于郭家不許人來探病,否則她這個院子早就熱鬧起來了。

郭棋又道:“四姐姐肯定會覺得遺憾,她很喜歡你送給她添妝的那支石榴花開累絲鑲紅寶步搖,還說要當面謝謝你呢。”

她什麽時候給郭四小姐送過添妝禮了?江苒愕然看了鳴葉一眼,鳴葉對她點頭示意,她頓時明白是衛襄安排的。

沒想到他這麽細心。

郭棋已一本正經地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六姐姐你也別急,趕快把身子養好。萬壽節過後,祖母還要帶我們去延壽寺上香呢,到時你身體好了就能一起去啦。”

江苒低頭看她。

粉嫩嫩的小臉,烏溜溜的大眼睛,這樣一本正經地安慰人的模樣可愛極了。江苒忍不住,輕輕摸了摸郭棋的頭發,笑着點頭。

郭棋還待說話,外面傳來一陣喧嚣聲,隐隐還能聽到有人在喊七小姐。

郭棋“唉呀”一聲,拔腿就往牆那邊跑,“他們來找我了,我得走了。”

鳴葉連忙一把拉住她道:“七姑娘,可別再爬牆了,婢子讓人幫你開院門。”

“那就多謝姐姐了。”郭棋笑眯眯地道了謝,又對江苒揮了揮手道,“六姐姐,我下次再來看你。”

鳴葉去喊守夜的婆子開門。

江苒含笑目送小姑娘離開,也沒了再走動的興致了,索性獨自一人先回內室。

她身邊服侍的人不多,除了兩個粗使婆子,兩個跑腿灑掃的小丫鬟,貼身服侍的只有鳴葉一人。此時,鳴葉去送郭棋還沒回來,屋子裏靜悄悄的。

江苒将手爐放在一邊,伸手去解鬥篷,正要搭在架子上。旁邊忽然伸出一只手來,接過她的鬥篷。

她吓了一跳,猛地回頭,就見衛襄笑吟吟地站在她身後。

“你怎麽來了?”她揉了揉眉心,看了眼外面。婆子們還沒入睡,他再這麽任性下去,郭六小姐遲早閨譽不保。

江苒覺得自己絕對是被衛襄帶壞了。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這等不合規矩的事,她竟從一開始的氣急敗壞變成了如今的習以為常。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竟不是惱怒他的亂來,而是擔心被人發現。

“放心,沒人發現我。”衛襄知道她的不安,安慰她道,順手将手爐塞回給她,握住她的肩膀把她往羅漢榻上按,“你先坐下,我們再好好說話。”

江苒掙脫不開,無奈坐下。衛襄手一揚,忽然将燈火熄滅了。

“你做什麽?”江苒變色,差點跳起來。

衛襄氣定神閑地看她一眼:“你不是擔心有人發現嗎,燈滅了,就不會有影子映在窗上了。”

說得有道理,可又好像有哪裏不對。

江苒狐疑地看向衛襄。

月華皎皎,透窗而入,照在少年絕色無雙的容顏上,他漆黑如夜空的眸子仿佛有星光閃耀,正一瞬不瞬地凝視着她。

專注而熱烈。

江苒招架不住,避開目光,臉不自覺地開始發熱。

“苒苒,”衛襄眼中泛起笑意,“明日是郭四出閣的日子,大家都去看熱鬧,你卻不能去,會不會感到委屈?”

委屈?江苒愕然,本來就不應該參加的,她為什麽要委屈?

衛襄道:“你天天守在這方寸大的院子裏,一定悶壞了。不然剛剛也不會不聽鳴葉的勸阻,非要出去走走。”

這混蛋,究竟來了多久,連這都知道?

的确,一直守在這小小的院子中,仿佛籠中鳥一般,确實枯燥而寂寞。但她早已不是孩子心性,為了三個月後的自由,這點忍耐力與自得其樂的調節力還是有的。何況,這些比起她前世遭遇過的又算得了什麽?

衛襄柔聲道:“你是不是喜歡郭棋?以後我讓她多來陪陪你。”

“不必,”江苒終于開口,“我在這裏很好,不需要人陪。”她一個過客,何必和郭家牽扯太多?

衛襄瞥了眼她的臉色,似在确定她真正的心意:“那你有什麽想要的東西,想做的事?”

江苒扶額:“殿下,你有什麽事就直說吧。”

她明亮的眼眸帶着無可奈何的笑意,卻沒有不悅的表示。

衛襄這才道:“我打算明日一早送你去落霞山的溫泉莊子住幾天,你讓鳴葉做好準備。”

江苒訝然:“明日不是四小姐大喜的日子?”他好歹是人家的表哥,總不能不出席吧。

“喜宴我露個臉就行。”衛襄不以為然地道,郭四還沒那麽大的面子讓他半天都耗在那裏。離那件大事的日子越來越近,他也只有明天能抽出大半天空來。

他們所謀之事實在太過危險,一不留神就是萬劫不複。他不能因為自己的私心把苒苒留在風暴中心。

萬一他失敗了……他閉了閉眼,只覺幾乎透不過氣來:那就是天意要他放過她。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