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三十一回

一直站在孫府屋頂上的戚青鋒忽然回頭朝王憐花所藏的位置看了過來。她那雙眼在黑夜中看過來尤其森冷，絲毫不帶情感，饒是經歷過許多風浪的王憐花也被這一眼滲到了。

背脊處升起一股涼意，王憐花在這一刻都有些懷疑自己跟蹤戚青鋒是不是錯了。還未等他思緒理清，原本站在戚府屋頂上的戚青鋒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你！？”還未等王憐花說出一個字，戚青鋒已經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巴，順勢将他一起拉入陰影處。

“別說話。”戚青鋒只用兩個人才能聽得到的音量說道：“仔細看那邊。”她說的那邊正是孫府的屋頂，只見那屋頂上竟然緩慢地飄下來一團黑影，黑影身上穿着一件兜帽黑袍，這黑袍太熟悉了，因為在之前的女支院裏與戚青鋒打起來的黑袍人就是穿着這件兜帽黑袍。

眯起眼，王憐花就着昏暗的月光清晰看到有什麽東西，一條條恍若細線般的東西自孫府漂浮上來，吸入黑袍人的嘴巴裏。雖看不清漂浮的細線是什麽，可鼻尖充斥的血腥味卻騙不了人，那些細線是血。

黑袍人吸得很滿足，不消片刻就吸完了，他轉過身來，四處張望了下，見沒什麽人，便将罩在臉上的兜帽給摘了下來。與之上回看起來，它看上去沒那麽駭人了，本該密密麻麻貼合着青白皮膚的血管不見了，那張毫無血色的青白面容似乎多了一絲血色，它看上去健康極了，就像一個普通人。

那是一張除了清秀外就沒什麽特色的面容，扔大街上估計也不會有什麽人會去看一眼。他脫掉兜帽鬥篷，露出裏頭破舊卻相當幹淨的短衫，短打及膝，腕口由白色的綁帶紮緊，顯得幹練多了。他伸出舌頭舔了舔豔紅的唇角，喉嚨裏發出了滿足的笑聲，很輕，卻在這靜谧的城鎮裏顯得格外陰森詭異。

這樣的笑聲讓王憐花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就算是他這樣心狠手辣的人，也不禁心生懼意。餘光瞥向面容冷靜的戚青鋒，王憐花在這一刻覺得自己與身邊這個人的距離有點遠，而且他也有點懷疑自己，算計這麽一個連人都不知道算不算的家夥，他真的能贏？

血魔只是一團模糊的肉塊，要想成人形必須吸食大量的血，之前有林真麒和心魔還有其他的同夥幫忙，使得它漸漸有了人形。後來，林真麒和心魔都被戚青鋒給幹掉後，一部分的食物來源斷了，再者它的舉動似乎也引起了修真界的注意，導致于他氣急敗壞地跑到了洛陽，與戚青鋒恰好打了個照面。上回，與戚青鋒一戰，它本該大傷元氣的，哪知道才多久未見，它竟然越來越像個人了！

這家夥到底吸了多少人的血？而且，被血魔吸血而死的人竟會連魂靈都沒有？這似乎有點奇怪。那些魂靈去哪裏了？這小鎮陰氣森森的，充滿死氣，卻無魂魄，倒是跟沁陽城看到的狀況有點相似。

就在這時，一縷縷螢綠色的光芒猶如螢火蟲般自孫府緩慢飄出。血魔看着那些螢綠色的光芒，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他仰□□上空說道：“這些魂魄夠你煉了吧？”

天空中傳來一道模糊的聲音，道：“還行，不過這些靈魂的資質都太差了，若是修士……”後面的聲音聽不真切，可戚青鋒卻知道對方在做什麽。

微微擡頭往上空看過去，血魔的正上方正站着個人，深灰色的袍子在夜風中獵獵作響，身形清俊，看不真切臉，只依稀看到一雙泛着血紅色光芒的眼睛，他的手裏正拿着一塊形似玉牌的血玉，血玉如其名，周身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血絲，透着不祥的血氣，它漂浮在灰袍人的掌心間，貪婪地吸食着孫府內上下人的魂魄。

那塊血玉在戚青鋒的記憶中應當絕跡六道三界了，而如今它卻忽然現世，并被不知名的持有者所持，大量吸食着普通人的靈魂。

戚青鋒不敢輕舉妄動，想她一個出竅期的修士對付一個血魔還行，讓她合着一起對付一個持有血玉的人，簡直就是在自掘墳墓！

她藏起靈識和靈力，借由王憐花的凡人之氣，才能不被血魔和灰袍人發現。若是現在出手，簡直是在給自己立必死flag。戚青鋒從來不認為自己是主角，因為沒有一個主角會像她那麽倒黴，那麽短命的。

待靈魂被血玉吸食光了，灰袍人和血魔才離開了孫府上空。探出一絲靈識，見那兩人的确離開了，戚青鋒才拉着王憐花從陰影中走了出來。她拍了下王憐花的肩膀，道：“你在這裏等我。”說着，身形一閃，直接進入了孫府。

王憐花站在原地，面色變得極其不好，之前看到血魔和戚青鋒打鬥他還沒覺得，現在近距離欣賞了一次吸血吸靈魂的戲碼，他想他似乎将自己置于一個相當危險卻陌生的處境。

不過，就算是如此，王憐花還是對戚青鋒的世界産生了極大的興趣。

戚青鋒探入孫府，發現裏頭的人幾乎都死了，屍體成了幹屍不說，就連靈魂都沒有，一具又一具，冰冷地躺在地上，橫七八豎的，看着就滲人。有好幾句屍體，眼睛都瞪得死大，其中最為明顯的就是那位孫家大小姐孫倩茹了，可以看得出來，她在死前是多麽的不甘和憤恨，她一定很想繼續活下去。

離開孫府前，戚青鋒清點了下孫府的屍體，發現孫家二少爺并不在其中，想來他定是在外頭避過了這場滅門之災。

兩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客棧，王憐花就賴在戚青鋒的房內不肯走，他拉過一張凳子坐下，一雙眼直勾勾盯着戚青鋒，道：“小商，你到底是什麽人？”他一直想問，卻一直沒問，直到今天，他覺得自己不問才是有問題。

戚青鋒坐在床頭，眼皮也不撩一下，道：“勸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王憐花道：“抱歉，這件事我也算牽涉其中了，你一句話就想讓我放棄知曉真相，真的做不到。”他王憐花要知道的事，一定會調查清楚，可問題來了，戚青鋒的事他能調查清楚嗎？

戚青鋒微皺眉，卻還是回答道：“我是修士。”

“修士？”王憐花明顯對這個詞有些陌生。

“修士就是修真者，在外俗稱道士吧，不過我們跟道士又有些不同，我們修真者大多都是為了求真大道，飛升成仙而存在。”

“你還不算仙人？”就戚青鋒的身法還不能算得道成仙？

戚青鋒道：“成仙哪那麽容易，在成仙前，你須得跨入修真的門檻，也就是築基。築基乃是修行起步階段，只有邁過了築基這道門檻，你才能慢慢往上修煉，從築基，開光，融合……直至渡劫，過了渡劫，才能真正的羽化成仙……”

王憐花好奇地問道：“剛才那兩個跟你一樣是修真者？”

戚青鋒道：“他們一個是魔族，一個……應當是修魔者，與我不同。”

“哪裏不同？”王憐花故意問道。

他是知道哪裏不同的，這就是跟武林中的正派邪教一樣。

“修魔者和魔族習惡煉體，修得僞心，胡作非為。修真者學道修行，求得真我，普度天下。”短短一句話已經分得很明确了，就是因為太明确，所以王憐花心底有那麽點不爽，他哼了哼，冷聲道：“難道魔就一定是壞的？”

戚青鋒道：“不盡然。”

她的這個回答倒是出乎王憐花的意料，他微勾唇角，問道：“哪裏不盡然？”

“萬物生靈皆有善惡之分，這世上本就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善與惡本就在一念之間。打個比方，比如我，雖為修真者，以求得真我為目标，可我終究還只是一個凡人，七情未斷，六欲未滅，為了我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我終究會選擇放棄一些東西，人也好，物也好，就算是殺掉擋着我路的人，我也在所不惜。”戚青鋒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冷靜，語氣平淡，就好像是在陳述家常便飯似的。“這雲雲人海之中，就算到了仙界，又有哪個人敢拍着自己的胸脯，擡頭挺胸的對着天下說自己是絕對善呢？”

王憐花怔了怔，或許沒想到戚青鋒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怔愣了半晌才回神，道：“你這句話說出去，一定會被當成惡人的。”

戚青鋒道：“別人如何想我，與我何幹？”

王憐花笑道：“說的對，別人如何想我們是他們的事，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不過，小商，認為我是善嗎？”

戚青鋒挑眉，嗤笑道：“你覺得呢？”

王憐花沒說話，只是盯着戚青鋒。

戚青鋒與他視線相交，凝望了很久，她才移開視線，緩緩開口道：“王憐花，你真的不适合當一個好人，因為你的所言所行都與善沾不上一點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