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妹妹
方瑾枝規規矩矩地跪在地上, 一雙小胳膊擡起來,捧着茶水。她的右手仍舊使不上力氣,不過虛浮, 主要靠着左手端着茶杯。
“好孩子,快起來。”方家大夫人忙将她拉起來, 捧着她的手喜歡得不得了。就好像心裏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也好像是一種彌補遺憾的寄托。
坐在一旁的方家大爺方寶成也是一臉欣慰。不提家中都希望有個女孩兒,只說他這妻子沒少為亡女落淚。倘若收下方瑾枝這個義女可以讓大夫人忘記喪女的痛楚,便是最大的幸事。
沈媽媽挑起簾子進來,說:“三位少爺過來了。”
方今誦、方今歌和方今吟都站在後面。沈媽媽退到一旁去,讓他們三個進來。方今誦當先邁過門檻, 而兩個弟弟卻杵在外面,他們兩個低着頭就是不肯進來。
“今歌、今吟!”方今誦皺着眉,板着一張臉看着這兩個鬧脾氣的弟弟。方今誦今年十三,性子向來穩重,已經頗有其父方寶成的影子。在對待兩個弟弟的事情上, 方今誦和他的父親一樣十分嚴厲。此時瞧見兩個弟弟又鬧了脾氣,不由拿出兄長的威嚴來。
方今歌今年九歲,他皮膚比起一般的世家公子哥兒要黝黑不少,濃眉大眼,虎頭虎腦。此時正一臉憤恨地低着頭, 心有不甘。
方今吟如今七歲,平日裏也是個淘氣異常的。不過到底是年紀小,被大哥這麽一念名字,他就有些猶豫地望了眼身旁的二哥。
可方今歌沒理他。
這下可難壞了方今吟, 都是哥哥,到底聽哪個好?
方今誦輕咳了一聲,方今吟咬咬牙,沒管二哥,跨進門來。方今歌在後面狠狠瞪他一眼,小聲嘀咕:“叛徒!”
方寶成将手中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門檻外的方今歌終于動了動,不情不願地走進來。
自打三個兒子進了屋,大夫人臉上的笑容就淡去了一些,尤其是看見方今歌的時候更是冷了臉。一旁的沈媽媽生怕她又要責罰方今歌,忙說:“夫人,該讓咱們瑾枝認人了。”
大夫人點點頭,這才壓下心中的怒火。她微微彎腰,面對着方瑾枝,說道:“他們三個分別是今誦、今歌和今吟。以後啊,他們三個就是你哥哥了。”
她微頓了一下,又說:“若是今歌和今吟欺負你,就來告訴我。”
聞言,方今歌重重冷哼一聲。
Advertisement
方瑾枝不得不在心裏重重嘆了口氣,看來這榮國公府也并不像表面上瞧得那麽簡單。那方今歌可是害得她大病了一場,如今轉而成了自己的哥哥。
她能怎麽着呢?生氣、發火、打他一頓?
哪兒能呀?
非但不能,她還得擺出燦爛的笑臉,甜甜地說:“瑾枝知道了,以後一定會好好照顧哥哥們!”
大夫人不由失笑,“這麽點的孩子就懂得照顧別人,真懂事!”
方瑾枝又對着三個哥哥甜甜地叫了人。
“大哥哥、二哥哥……”方瑾枝望着方今吟,猶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喊:“小哥哥……”
方今吟不高興地皺了眉,嘟囔:“我怎麽就成了小哥哥?不應該是三哥哥嗎?”
方瑾枝抿了抿唇,不肯解釋了。
“你是最小的,叫你小哥哥也沒什麽差錯。”方今誦看了一眼三弟,他在方瑾枝面前蹲下來,把準備好的一把小銀鎖遞給她。
“喏,送給你的。”
“謝謝大哥哥,真好看!”方瑾枝受寵若驚地捧起小銀鎖仔細瞧過來瞧過去。
大夫人在一旁搖搖頭,笑道:“給了你這麽多好東西也沒見你這麽喜歡。”
“義母給我的套镯我也很喜歡呀!”方瑾枝忙擡起右手,露出袖子裏三個粗細不一的翡翠镯子。她輕輕晃了晃了手腕,皓腕上的三個翡翠镯子相碰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來。
“那是謠謠的!你這個沒爹沒娘要去搶別人爹娘的混丫頭不許動她的東西!”方今歌沖過去,作勢要将方瑾枝手腕上的桌子撸下來。
幸好方今誦擋在方瑾枝身前,他伸開雙臂護着身後的方瑾枝,不悅地看着方今歌。
“混賬東西!”方寶成站起來,已是動了怒。
方今吟忙小跑着過去拉自己的二哥,小聲勸着:“別再惹爹生氣了!”
大夫人臉上因為方瑾枝攀上的歡愉盡數散去,她失望地看着方今歌,說:“給你妹妹道歉”
“我才不要給她道歉!就不!”方今歌性子莽撞、沖動,話一出口,他自己心裏都隐隐有些不安。可是讓他道歉?怎麽可能!他絕對不道歉!
大夫人深吸一口氣,說:“去宗祠跪着,什麽時候知道錯了什麽時候出來!”
“去就去!”方今歌大吼一聲,立馬轉身。
“二哥哥!”
方今歌的腳步因為這一聲甜糯的“二哥哥”生生頓住。謠謠就總是這樣喊他,明明只有三個字,聲音卻拐了一個彎兒,婉轉如樂。他心底的一個小角落好像濕了那麽一個角。
方瑾枝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卻又不敢靠近,生怕他真掄起小拳頭來揍她。她鼓起勇氣說:“唔,聽說謠謠比我小一個月呢。她也是我的妹妹呀!我不搶妹妹的東西!”
她也是我的妹妹呀!
這句話讓方今歌瞬間紅了眼,他使勁兒低着頭,免得被別人看出來。
“給你。”方瑾枝低着頭,去撸手腕上的镯子。
方今歌看她一眼,沒好氣地說:“你戴過的東西,我的謠謠才不稀罕!”
套镯一共有三個,方瑾枝剛剛撸下來一個,就聽見方今歌這麽說。她正準備撸第二個镯子的動作不由停在那裏。她擡起頭來,茫然地望着方今歌。
那……那到底要她怎麽辦嘛?
望着方瑾枝那一雙澄澈的剪滟明眸裏快要溢出來的迷茫,方今歌一陣洩氣。他就算心裏再有火氣,也不好意思再面前這個粉嘟嘟的小姑娘發脾氣了。
方今誦忙打圓場,“父親大人,該用午膳了。”
大夫人這才反應過來,她一邊吩咐沈媽媽擺膳,一邊将方瑾枝拉到身邊護着,免得家裏的小混賬再傷害他的妹妹。
用了午膳,大夫人拉着方瑾枝又去拜見了榮國公和老太太。又得了好些賞。
方瑾枝捏了捏自己的袖子,很開心。
大夫人本來想挽留方瑾枝今夜留宿,可是方瑾枝搖搖頭,吵着要回家。雖然這義女是認了,可她畢竟是個姑娘家,就算年紀小,晚上不回去也容易遭話柄。是以,大夫人才沒有堅持。
方瑾枝伸開小胳膊抱住大夫人的腰,甜甜地說:“瑾枝很喜歡義母,過幾日還要再來看您。到時候您可不許嫌棄我煩哦!”
“疼你還來不及,哪裏舍得嫌你煩?”大夫人把方瑾枝摟在懷裏,“真恨不得你是我親生的女兒。”
方瑾枝從大夫人的懷裏仰起臉,一本真經地說:“我就是您的女兒呀!”
大夫人彎下腰,輕輕吻了一下她白皙的額頭,柔聲說:“好孩子……”
等到方瑾枝坐上回去的馬車,大夫人想了想,趕緊吩咐家仆為方瑾枝專門造一輛小馬車,好每次接送方瑾枝。
一想到方瑾枝可愛的小模樣,她心裏頭就一陣溫暖。方瑾枝就像個上天送給她的一個禮物。
遠處忽傳來一陣喧嚣,大夫人擡頭,望着遠處假山兩個調皮的兒子。她的目光落在方今歌的身上,不由蹙了眉。
得想個法子。
要不然,今歌這孩子始終是個禍患。她的謠謠已經因為他去了,她的瑾枝不能再被他傷害。
方瑾枝回到溫國公府的時候要先經過垂鞘院,才能回自己的小院。她遠遠望見垂鞘院裏曬書的入烹,她急忙小跑着追上去。
“三哥哥,今天回來了嗎?”
入烹搖搖頭,笑着說:“沒有呢。三少爺若是回來會提前支會,今日應該是不會回來了吧。”
“哦……”方瑾枝垂着小腦袋應了一聲。
“表姑娘先自己玩,天快黑了,奴婢要先把這些書送回書閣了。”入烹說着又捧起一摞厚厚的書卷。
方瑾枝點點頭,自己走進堂廳裏。堂廳還是和往常一樣,幹淨整潔到仿若無人居住。
她走到窗口的高腳桌前,踩着一把玫瑰小椅望着青瓷魚缸裏的兩條小魚兒。小條小魚兒在水裏一動不動的,方瑾枝不由伸出手指頭在水面上輕輕一劃,這才讓兩條小魚兒在魚缸裏轉着圈兒似地游動了兩圈。
“一定是這裏太熱了,睡着了……”方瑾枝喃喃道。
方瑾枝看了一會兒,又從矮櫃裏拿出魚食喂了一會兒魚。
一陣風吹過,将長案上的幾頁簪花宣紙吹落。方瑾枝趕忙将魚食放下,她從玫瑰小椅上跳下來,小跑着過去撿去那幾頁簪花信紙。
年前三哥哥教她寫字的場景浮現眼前。她花了太久去寫“陸無硯”三個字,可自己的名字至今沒寫好。尤其是“瑾”字,總被她寫得歪歪扭扭。
她想了想,好像很久都沒有寫字了。反正閑來無事,不若練習一下寫自己的名字。
方瑾枝湊過去,拿起筆架上的筆準備寫字。
那支為她特制的毛筆從她手中脫落,落在宣紙上,将宣紙染髒了一大片。又從長案上滾落下來,落到地上的絨毯上。
方瑾枝蹲下來去撿那支筆,撿不起來。
她将右手放到眼前,然後用左手使勁兒捏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
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