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前世(一)
“嬌兒,你小心些。”身後忽然傳來皇祖母的聲音,阿嬌聞聲連眉眼都上揚了些,“祖母,阿嬌許久沒見你了,開心嘛。”說着,就提着衣角跑到祖母身側抱着祖母,皇太後笑笑,“你這丫頭,小小年紀嘴巴倒是可甜可苦......”
一旁的館陶也在笑,眼看着王娡牽了個約莫七歲的男孩過來,眉眼之間倒是少有的成熟,見着她幾人時拱手行禮。心中微微一動,此時劉榮已被廢除,太子位空缺,眼下王娡又正逢恩寵......
“徹兒見過皇祖母,皇姑母。”
皇太後笑笑,擡擡手,很是慈祥地想要開口,誰知還沒開口便聽到一聲輕笑。皇太後疑惑,轉眸看着身量剛及自己腰身的阿嬌,笑着問道:“嬌兒,你笑什麽?”
“嬌兒在笑......他!”忽然身後指着皺着眉頭的劉徹,頓了頓,瞧見幾人都在疑惑看着自己遂摸着小下颚彎彎笑着,“皇祖母,你瞧,舅舅幼時是不是也是阿徹哥哥這個模樣?”
“哦?那嬌兒覺得徹兒哪裏像朕呢?”身後忽然傳來聲音,館陶心中咯噔一聲,看着皇帝在衆人簇擁下走了過來。他素來多疑,此時雖是嬌兒童稚之語,可只怕皇帝心中疑慮她同王娡有所交易。在一旁默默無語的劉徹也皺了眉,看着眼前這個約莫五歲的女童,當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可誰知那女童笑意更深,踮着腳尖拉了拉父皇,父皇微愣彎下了腰,女童忽然伸手指了指父皇緊皺的眉頭,笑出聲來,“阿徹哥哥的眉頭和舅舅的都是總皺着,像被阿嬌氣到的老夫子......”
聞言,倒是皇帝仰起頭笑出聲來,笑罷仔細打量着站在面前的劉徹,倒真是少年老成,眉眼之間仿佛看到了自己幼時的模樣,“嬌兒這丫頭......”
誰又能想到,一句無心的玩笑卻在皇帝心中留下了劉徹的身影。
皇太後也慈愛地揉了揉阿嬌的發頂,忽然想起什麽,轉而笑着看着劉徹,“徹兒,日後讓嬌兒做你的皇後可好?”
館陶大驚,王娡也愣住。
話音剛落,劉徹看着阿嬌提着裙角往石階下蹦跳着下去,跳了幾階,回頭看着幾人,嗓音有些軟諾:“阿徹哥哥,我們一起去放紙鳶?”
劉徹沒說什麽,拱手看着在等着他說話的皇太後,一字一頓出聲道:“若得阿嬌,當以金屋貯之。”他說這話時,在石階上的女童已經蹦跳着上來直接拉過他的手腕,“阿徹哥哥,陽信姐姐說你做的紙鳶很好看。”
他嗯了聲,任由她拉着往後殿中去。從那之後阿嬌便得皇太後恩典,時常入宮,凡宮中人皆知曉,館陶長公主幼女阿嬌,生的是花容月貌,得的是萬千寵愛。
那場大婚舉行時,先帝的喪期已過,阿嬌坐在椒房殿內聽着腳步聲漸進,偷偷笑出聲來。看着有墨色錦靴停在自己面上,她面上紅了紅,接着面上的紅布就被他調開,他退了少年稚氣,此時在燭光映照下顯得很是柔和。他靠得越來越近,阿嬌閉上眸子感受唇上被落下一記輕吻,接着越發深入......
萬千寵愛,不過如此。
可好景總是不長,那一日阿嬌正在嘉和殿內為皇祖母研磨,母親府中的婢子忽然求見,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她的手頓了頓,皇祖母疑惑看向她,“嬌兒?”
“嬌兒...失禮了...”話音剛落她就匆匆出宮,一路上想着許多事,婚期母親曾說過的他是皇帝,後宮佳麗自然會有,只是...來得有些快...心頭好像被一塊巨石壓中,沒等陽信府上的小厮去通禀就推門而入,卻不是正遇上正廳之內的那個容貌妍麗的女子側卧在她懷中,她忽然地出現,劉徹有些意外,伸手扶着那女子站好,走過來為她理了理由于慌亂有些淩亂的碎發,口中還在輕斥着:“怎麽這樣着急?”
見她發愣,劉徹無奈,“阿嬌?”
“我......”她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那女子擡着下颚像極了挑釁,她有些慌亂,“阿徹,我們回宮好不好?”
他輕笑,伸手點了點她的額心,“好,随你。”
從那之後的阿嬌,便将性子收斂了許多,從幼時開始,她的身邊她的心中,便只有他一個人。可忽然有一日開始,阿徹忽然疏遠了她,她不知朝堂中事,只是偶爾從皇祖母口中母親近日來的作為,心中大驚。
衛子夫的到來徹底更是加劇了這一切,她從嘉和殿出來,中途被人攔住,擡眸就瞧見衛子夫站着,草草行了個禮。阿嬌沒說話,微微斂眸,手中捧着箍兒遞過來的暖爐,暖了些時才帶上了幾分笑意,“箍兒,我瞧着這姑娘眼熟得很......”
“回娘娘,這便是平陽侯府送來的。”
一句話,道出了她的出身,阿嬌笑笑看着她的反應沒說話。她不是無理取鬧的人,也并非以出身審視別人,只是想起前幾日劉徹陪着她在宮內放紙鳶的場景就有些難受,眼下她又是如此态度......
掃了眼一眼,阿嬌卻沒再多語,可一轉身卻正好看到劉徹在身後站着,她看不懂他的神情。但自幼受母親薰陶,嘴上帶了兩分笑意看了眼箍兒,背挺得筆直有些置氣似的離開的。
劉徹看她離開微微皺眉,看着面上很是委屈的衛子夫,腦中閃過那日母後的逼迫和朝堂之上的局勢,如今姑母越發放肆,若是行差做錯一步,便不知這大漢帝位究竟是誰坐了......一側的花木之後傳來輕微的呼吸聲,他心中沉了沉,面上卻帶了幾分笑意将衛子夫拉到懷中,“今日朕還想看子夫的絕妙舞姿了。”
“陛下想看,臣妾自當獻上。”她嬌笑着,花木之後人卻已經離開了,劉徹狀似無意地瞥了眼,卻收斂了面上的笑意。
回到椒房殿之後,阿嬌始知母親入了宮,卻面上慎重。一見着她回來就急切地抓住她的手,将手中的一物交到阿嬌手上,囑咐道:“嬌兒,若是以後生了什麽變故你便拿着此物離開宮城,母親在宮外已為你安排好一切事務。”
離開宮城?她大驚,心中思索着究竟發生了何事,可母親卻在說完此話之後匆匆離開了,連嘉和殿也沒去。
接下來的幾日都同往日一樣,沒見到劉徹,也未曾有旁人來訪。昔日盛寵之至的椒房殿,早已宛如廢宮,耳邊是一日日的箍兒在說着,“小姐,陛下今日還是去了衛子夫那處。”
久之,也便習慣了。
可忽然有一日,箍兒将燭火熄下時,門外忽然傳來什麽聲響。她疑惑,提着燈盞往殿外看了看,卻并沒有瞧見有什麽人來往,有的只是守夜的宮婢候在門外,也就沒做她想,可一連幾日都是如此,她終于有些害怕了,将箍兒手中的燈盞提在手上往殿外走去,可還未走到門口殿門就忽然被人大力推開,有宮中的侍衛手舉着火把不由分說地将一人按跪坐在她眼前,燭火之下,那人的容貌卻很是陌生。那人卻在看到她時忽然站起身來,大叫着:“娘娘,你可要救救我啊......”
一片混亂中,衛子夫還領着其餘的人在衆人中穿過來,一字一句說道:“皇後娘娘,你不會不認識此人吧?”
那人身着道袍,眉眼也很是渾濁,饒是她如何不予理會可也猜出了這是一出什麽戲。果不其然,身後侍衛忽然從她宮中搜出一物,上頭還紮着些許銀針和貼着兩人的生辰八字,她只認出其中一個是劉徹的,可另一個...若她猜的不錯便是衛子夫的了...
心中攢了些怒氣,冷眼瞧着,看着一側的宮人,“阿徹呢?”
那人往後縮了縮,沒有回話。
巫蠱之禍生得莫名其妙卻又早有預謀,這一盤棋若真是要下,以衛子夫的能力斷然不夠,也便是說這她背後......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她覺得背脊發涼,腳下一軟,好在箍兒及時扶住她,“小姐。”
她被禁足在椒房殿中,只是偶爾聽前來探望的陽信說皇祖母一直訓斥着劉徹之類的話,她心中好歹暖了暖。直到嘉和殿中的喪鐘響起,她的心徹底涼了下去,那日她讓箍兒撤下了殿中所有的羅幔都換上了麻布,手中握着成婚時皇祖母送的木簪子有些發愣。
三月總算過去,時常受到母親的信件,不過都是關心之語,她只挑了幾封回信,可不想,去送信的箍兒被人攔在宮中處,好像是一盤極大的棋,而自己就在棋心的位置,從巫蠱之禍到禁足再到此時長公主府與她的信件來往......
而這幕後執棋之人,卻是她心上的人。
她忽然發覺自己從未認識過劉徹此人,他的性情,他的...情愛...
時隔四個月她再次見到劉徹,是除夕夜,他身上帶着酒意,有些恍惚地推開殿門。箍兒吓了一跳被她伸手遣退,阿嬌看着他步子有些踉跄的走進來,冷着嗓音問道:“劉徹,長公主府如何了?”
她淡漠的語氣似乎激怒他,頓了頓,沒有答話,動作有些粗魯地将她拉到懷中不由分說地含住她的唇,一路攻城略地,阿嬌被她吓住,想要掙脫卻被他鉗制地更緊,何為心死?那時她想,這便是了......她醒來時身側早已沒了他的身影,身上滿是痕跡,動一動便是撕扯的痛,箍兒說着什麽她早已聽不清,只是知曉她話中帶着哭腔......
她沒什麽表情地套上衣物,給母親寫了封信,依舊是等了許久都未曾等到長公主府上的消息,沒想到的是等來的卻是宮內的風言風語,說的不過是些陽信夫婿夏侯頗過世的消息。聽到此處時,她腳步只是微微頓住,沒過多理會可聽見下一句徹底呆住。
“這夏侯府也可真是......,竟然敢同窦太主謀反?”
謀反?她以為是自己聽錯了,可轉眼瞧見箍兒躲躲閃閃的眼神才知曉這傳聞早已在宮內穿了數日,一時情急,腦中忽然閃過昏暗,再次醒來時眼前是箍兒的身影。
她哭着說說,小姐,你腹中有了小皇子了......
她怔住,這孩子來得太突然,伸手扶着小腹,孩子...有個孩子也好...館陶長公主府沒了,劉徹的心沒了,下一個沒的估計便是自己這後位了,所幸,日後也算是餘生的慰藉......
廢後那日窗外的雨很是連綿,她摸着母親送到自己手上的兵符,最終只是收在了衣物中。入長門殿時,劉徹正站在殿外看着她,她看着劉徹,說,你瞧,我們終于還是走到了這般,劉徹,咱們餘生...不必再見了...
劉徹沒有說話,轉身入了雨中,轉角處是撐着傘的衛子夫。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現在,莫名想給一直堅持看下來的小天使道聲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