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二(修)

乾清宮,紫禁城的中心。

從永樂十九年開始,這座宮殿就是中華帝國的最高權力所在,至今已經歷了十六位主人。

此刻,它的最新一任主人正端坐于龍椅之上,神色稍顯疲憊。

沉默了許久,他才吐出一句話。“王寧果真這麽說?”

侍立一旁的乾清宮首領太監低聲應是:“奴才問過好幾遍,王禦醫都說無能為力,只能聽天由命,只怕……”

康熙沉聲道:“說!”

“只怕娘娘時日所剩無己。”

“啪!”康熙将手中的書冊狠狠摔在地上,“一群廢物!統統都是廢物!”

罵完後,他心內卻湧起一陣無力之感,“活佛曾說朕命硬,如今看來朕果然是命硬。”接連克死了兩任妻子,如今表妹也是如此。

梁九功不敢應,他甚至不敢擡高頭,用眼睛數着地面上的磚石縫隙。

康熙揉揉額角:“罷了,朕不過是人間天子,如何敢與上天奪命?此事先瞞着皇貴妃。”

“奴婢遵命。”

書裏的字再也看不進腦子,康熙幹脆放下書起身:“去承乾宮。”

梁九功“哎”一聲,連忙跟上。

……

乾清宮離承乾宮并不遠,康熙是直接走着過去的。

還沒走進宮門,他就聽見自己四兒子清脆的童聲,似乎被什麽人逗得很開心。

“姨母~”小男孩眼睛撲閃,“我就摸一下,好不好?”

他伸出一根手指頭,強調:“就一下下嘛,好不好?好不好?”

佟朝雨已經在心底投降了,行動上也投降了:“好吧,就一下下,摸完也要馬上洗手知道嗎?”

“好!”

“來,告訴姨母,你想摸哪一條?”她抱着小胤禛,讓他自己選。

小胤禛猶豫了好一會,指着中間那條游得甚歡的金黃色鯉魚:“胤禛想摸那一條,那條最好看!”

馬上就有人拿來一個木盆,動作小心地将鯉魚舀了出來。

佟朝雨繼續舉着小外甥,完全不覺得這個動作得有多累:“來,四阿哥小心,自己動手吧。”

小胤禛馬上就想用手摸,被佟朝雨制止了:“四阿哥先不碰小魚,嗯不對,先不碰大魚,先把手放在水裏涼一陣子,不然大魚會被我們的體溫燙到的。”

小男孩不知所以,但還是很聽話地将手浸在水裏一陣。

“好了,現在我們可以摸小,嗯摸大魚了。”

一只小手動作極輕地摸了上去,摸完一輪才滿意地在宮人的服侍下洗了手。

“滑溜溜的,一點都不好摸。”小胤禛皺着小眉毛對姨母抱怨道。

佟朝雨淺笑:“早跟你說過魚是不好摸的,偏不信。”小男孩好奇心真重。

小胤禛咧嘴笑,笑得露出了幾個小小的乳牙:“之前沒碰過嘛,額娘和嬷嬷都說魚很髒,不讓胤禛摸。”

“你額娘說的沒錯,水裏都是泥,可髒了,所以我們剛才馬上就要洗手了呀!”佟朝雨極有耐心,對着小孩子,尤其是很符合她審美的可愛又萌又乖巧的小孩子,她總是有用不完的耐心。

小胤禛嘟嘟嘴,“原來是這樣。胤禛還以為小魚生活在水裏,一定很幹淨呢。”

眼看姑侄倆的對話就要扯到不知道什麽地方,聽夠門根的紫禁城之主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一中庭的宮女太監齊齊跪下,小胤禛也抛下自家姨母姿勢标準地行禮請安:“胤禛給皇阿瑪請安。”

佟朝雨也連忙跪下,實實在在地行了個大禮,低頭看地面:“臣女佟氏給皇上請安,不知皇上駕臨,未能迎駕,請皇上恕罪。”

康熙擺手,親自扶起自家四兒子:“都平身吧。”

“謝皇上。”

剛剛情急之下跪得太狠,佟朝雨覺得自己膝蓋有些酸痛。大概有淤青了吧,今晚問長姐拿點藥膏塗一塗好了。果然,膝蓋不受點罪都不能算是一趟完整的進宮。

康熙淡淡問道:“你是皇貴妃的妹妹?”表妹仍在,佟家就已經在打算再送一個女兒進宮了嗎?

佟朝雨還是低着頭,“是。嗯不對,回皇上的話,是的。”外臣家眷對着皇上要怎麽說話啊?沒人教過她啊!

“你進宮探望你姐姐?探望完了嗎?”

佟朝雨:“是。”呃,她好像被皇帝不喜了。

欺負一個心智還沒成熟的女子,還是自己的表妹,康熙也覺得無甚意思。

“宮門就要下鑰了,你不便多留,該回了。”說完,康熙便抱着小胤禛進門了。

佟朝雨極大地舒了一口氣,只對春分交代了幾句話。皇帝要趕人,她連回殿裏和自家長姐說句道別都不敢,便領着自己帶來的兩個侍女離開了。

大紅的宮門依然那樣威嚴,佟朝雨回頭看了一眼,決定自己還是喜歡三百年後的紫禁城,更多人氣,更多人情。

……

晚膳過後,康熙順理成章地留宿在承乾宮。考慮到表妹的身體,兩人只是很純粹地蓋着棉被純聊天。

“表哥,”皇貴妃靠在身邊人懷裏,玉手捉着他明黃色的衣袖,“今晚您不該留下來的。”她正病着呢。

“無事,朕想留下,還能有人敢趕朕走不成?”康熙拍拍表妹的背:“皇瑪嬷那邊朕回去說的,你不要為此煩心。”他便是将剩餘的時日都用來陪表妹,也陪不了多久了。

“您也知道了吧?”纖手抓緊了男人的衣袖,佟映月眼裏漸漸有了濕意。“映月……沒有多少時間了。”

康熙睜眼,眼神鋒利:“誰告訴你的?”他明明下了封口令,居然有人敢違背皇令?

佟映月搖頭:“我自己的身體難道我自己不知道嗎?哪裏需要什麽人告訴我呢。”太醫院的人來了又去,連禦醫都一個接一個地來,又一個接一個地搖頭離去,她又不笨。

康熙靜默片刻,拍撫着表妹的背脊,“會好起來的,你會好起來的。”就連他都知道,自己這話聽起來有多無力。

佟映月輕笑:“映月不貪心,得侍奉表哥左右,已是映月之幸,映月此生足矣。”

康熙長嘆氣,他想起了自己的兩任妻子,她們去世前也是這麽說與自己的。

“你還有什麽放心不下的人,或是未了的心願,朕幫你。”

佟映月的确有放心不下的人,可今日傍晚發生的事卻讓她有些猶豫。

“映月走後,胤禛怎麽辦?”佟映月斟酌着問。德妃已經有了六阿哥,她也不想将胤禛還回去。

康熙自然知道表妹在擔憂什麽,“你待如何?但說無妨,朕想知道你真實的意願。”

佟映月咬唇,決定實話實說:“皇上富有天下,定然福壽安康。除了表哥,映月只放不下兩人。第一是胤禛。……表哥您不要将胤禛交給德妃,可好?”

見康熙陷入思考,佟映月再接再厲:“映月自問這三年來待胤禛如同親子,可若是再将胤禛交于德妃,我怕……我怕他長大後就不記得我,不記得他曾經有個額娘了。”

“映月知道将胤禛記在自己名下會有礙朝堂大局,”太子殿下的位置不能受到分毫的動搖,這個嫡子在表哥心中的地位,她很清楚。“那繼續将胤禛交由佟家女撫養,可好?不用改玉牒,只要由佟家女撫養就好。”哪怕那人不是她的親妹妹,也沒關系的。這是她最後能為佟家争取的事了。

如非必要,康熙從來不願對自己的母家硬下心腸:“好,朕答應你。”

佟映月這才用手帕擦掉腮邊的淚珠:“表哥,謝謝您。”

“還有一人呢?”

“還有一人,”佟映月将自己原先的計劃斟酌着說出:“還有一人,是映月的妹妹朝雨,表哥今日也看到了的。”

康熙點頭:“嗯,是個……不錯的孩子。”至少她本人沒有太多的非分之想,面對他時一直低着頭,也沒有刻意表現什麽。

“映月本是準備讓朝雨進宮照料胤禛的,”若是表哥沒有那麽明顯地表現出對朝雨的不喜,她就真的這麽準備了。“只是表哥您若是不喜朝雨,那便當做映月沒有提起過吧。”這後宮裏什麽都是假的,只有皇上的寵愛,以及子嗣是真的。哪怕出身天子母家,得不到天子的喜愛,也只是無根浮萍。

“為朝雨找一戶好人家嫁了吧。”佟映月擡頭:“表哥,您真的不喜朝雨,是嗎?”若是真的不喜,那便只能讓朝雨在宮外嫁人了。只是這樣一來,朝雨便只能靠着佟家,對那個成為她們繼母的女人彎腰了。

對一個頭一次見面的女子,康熙說不出喜不喜。

“說不上不喜,是個挺乖的孩子。”康熙回想一下,對于佟朝雨,他的印象只有如流水般悅耳的嗓音。

佟映月玩不來心計,将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後□□雨會再進宮,到時表哥您再看看,若是不喜,便為她找一戶好人家。若是有好感,便讓她代映月照顧胤禛,好嗎?”

皇貴妃的臉色在燭火的映襯下愈發蠟黃,康熙不願讓她失望,便點頭應下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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