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夜間, 一只雪白的幼犬正在窩裏睡熟了。
它将頭趴在窩邊,仰着面, 四肢撇在一邊, 露出雪白的肚皮。
那睡覺的姿勢實在有些怪異。
對于一只犬類來說,這樣睡勢實在有些太過于像一個人。
而這麽多天以來,這只幼犬似乎很少讓邶清如費心。
它從不會如同其他初生的幼犬那般将自己窩弄得一團亂, 他的小窩裏竟每日都十分整潔。
給它上藥的時候,它也很少掙紮, 十分乖巧。
就算有時候撕裂了傷口會很痛, 它也不叫喚一聲。
他那徒兒小時候,也是這般,從不叫人操心一點,十分乖巧懂事。
他那時雖還是個稚子,但行為舉止已然近乎像個大人了, 只有在極其少的時候,才會露出一點孩子的淘氣。
邶清如又不由看了一眼窗邊的那朵九蕊花。
月色皎潔, 那鵝黃色的九蕊花在月光之下靜靜綻放。
邶清如在一旁看了它一會兒, 不由得輕抿了抿唇。
他的面色在月光之下顯得有些蒼白,而他眼眸中一時之間又浮現出了太多複雜之色。
他看着地上的那只小犬, 手卻不由得攥緊了一下。
繼而,他又松開了手,而後, 他蜷縮了下手指, 從自己的懷中拿出了那個小玉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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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皙剔透的指輕輕打開那由上好養魂玉做成的養魄盒。
一瓣輕薄如紗的碎片靜靜懸浮在盒內。
那碎片無非實體之物, 靈魂本就飄渺之态,那從魂魄中剝落的那一小片碎片更似是一小塊懸浮在空中的薄紗。
那薄紗色澤瑩透,只是四周散發着一點幽藍之光。
邶清如看了那碎片半晌,最後,他伸手,将那碎片從玉盒中取了出來,放到掌心。
那碎片沒有重量,亦無溫度,輕薄地仿佛他輕輕一碰便會消散。
他輕捧着那碎片,一步步走近了尚在睡夢中的幼犬。
那一刻,就算泰山壓頂崩于前亦面不改色的邶清如,此刻卻覺得喉頭一緊。
那瓣碎片沒有重量,但此刻懸浮在邶清如的掌心,他卻覺得太過沉重,竟連輕輕動一下手指也是不能了。
他僵直着身子,将那碎片輕輕靠近了那只小犬。
在那一瞬間,邶清如腦海中略過了很多的東西。
他想起了很久之前他在雪峰之巅教他練劍,想起了他說過,他會永遠陪伴着他,他還想起了桃林內兩人埋下的桃花釀....
太多太多的記憶混雜着。
最後,這所有的一切卻都歸結于他笑着輕喚他的那一聲,師父。
“徒兒,會永遠陪着師父的。”
他是這樣說的。
記憶終止的這一刻,邶清如看見面前的那瓣碎片驟然亮了。
那一點亮光并不很強烈,甚至有些微弱。
但僅僅那麽一點光,便足以讓邶清如整個人都怔然在了那裏。
月光撒在他身上,他眼中微微發亮。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能挪動自己的有些僵硬的步伐。
他就恍若黑暗中孤獨的旅人,驟然看見了遠方的那一丁點微弱的火星,光芒雖弱,卻足以點亮他的整個眼眸。
邶清如将那瓣碎片小心地放入玉盒內保存着。
繼而,他彎下了腰。
那雪白的幼犬還在睡夢中,全然不知發生了何事。
它躺在這小窩裏,一直在他屋裏。
他曾去天涯海角尋找他,它卻就近在咫尺,在他不過稍稍伸手便可觸碰的地方。
而他竟一直都未曾發現...
邶清如輕輕撫了撫它柔軟的絨毛。
它細膩的絨毛觸在他手上只覺得幹燥又柔軟。
邶清如将它從窩裏輕輕抱了起來。
它卻也乖巧,只是舔了舔嘴巴,繼而在邶清如懷中輕蹭了一下,便又睡了過去。
抱着懷內的幼犬,這一刻,邶清如心中忽而好似被什麽填滿了一般。
他将它放在塌上,給它輕披上一塊毯子。
雪白的小犬在他身旁散發着淡淡的熱度,夜間的冰寒與孤寂竟也好似被這一點溫暖給驅散了。
邶清如紊亂的心緒在一刻驟然安寧了下來。
他微微阖了眼睛。
這麽多年來,他緊繃的神經這才驟然松了。
他蒼白的唇極輕的抿了抿,似是一個笑。
次日,江梓念醒來之時,忽而發覺自己身下的觸感有些不對勁。
它的小窩裏墊着棉絮,十分柔軟。
但身下的這個東西,卻睡得感覺硬硬的。
江梓念迷迷糊糊覺得有些硌人,還有些寒涼的感覺傳來。
那感覺,就好像它睡在了雪地之中一般。
它睜開了朦胧的眼睛,這才發現自己竟睡在一塊寒冰玉上。
這寒冰玉硬的很,還微微散發着涼意,但這卻是上好的滋養修為的靈器。
邶清如有一個寒冰玉床,他日日在上打坐,就算只是閉目養神亦可增進修為。
而那樣大的一塊寒冰玉實在是世間難求。
等等....
江梓念猛地醒了過來。
它歪頭往四周一看。
卻見邶清如正靜靜地躺在他身邊。
他精致清朗面容放大在了它的眼前,近距離看這張臉實在是對人心神的極大沖擊。
邶清如一張臉平素裏總是面若冰雪,此番就算在這睡夢中,亦是給人一種冷若冰霜的冷冽之感。
他眉目間亦似是沾染了這天一峰冰雪的寒意,窗外的微光照射進來,只覺得他膚色白皙近乎至剔透,五官都宛如冰雕玉琢的一般,美得不似塵世中人。
江梓念之前一直覺得他這師父是冰雪做的人。
最純粹聖潔,亦最冰冷。
遠遠望去只覺得容色清冷,風姿綽然,但真正靠近了便會覺得冰寒刺骨,只能遠觀,不可亵玩。
邶清如睡得輕,江梓念這輕輕一動便讓他睜開了眼睛。
就算在之前,江梓念與這人做師徒的時候,他也未曾敢與之這般親近,更別說兩人在一起同床共枕。
哪怕他來這天一峰時才七歲,年幼的他時常因為夜間害怕而哭泣,每次晨起練劍都是眼睛紅紅的,但邶清如也從未多問過他一句,更別說會因此而與他同睡。
所以,這是頭一次,江梓念與他這般親近。
親近到,好似只要江梓念再稍稍靠近他一分毫,便是亵渎了。
窗外的晨光透過窗紗透了進來。
窗邊的九蕊花亦是随風輕輕搖曳了一下。
邶清如雙眸微微睜開的那一刻,他眼中尚且有些許朦胧之色。
那一點朦胧之色,叫江梓念竟不由得心頭微微一顫。
邶清如本就容色清冷,此番這晨起他眉眼間略帶了些惺忪慵懶,兩者混合在一起,這模樣竟是江梓念還從未見過的。
而他與它近在咫尺,江梓念幾乎能看見他纖長的睫毛,在他眼下留下些許陰影。
江梓念忙不敢再看他,他腦海中出現的許多亂七八糟的念頭都被他壓了了下去。
一醒來,邶清如便見他的徒兒輕輕趴在床邊看着他。
它雪白的絨毛在蓬松又柔軟,兩只耳朵尖尖豎起,它黑黑的小眼睛此刻一看,只覺得甚至有靈性。
那眼中略帶狡黠的光,和他徒兒不正是一模一樣麽。
之前,他竟從未發現。
邶清如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動,他伸手,在小白犬身上輕撫了撫。
江梓念本在壓着心底亂七八糟的念頭,不敢再看他,被邶清如這麽伸手這麽一撫,它不由得微微怔愣住了。
而邶清如見小白犬趴在床邊,似是有些神色恹恹。
邶清如不由得開口問道:“是餓了麽?”
他的聲音宛如珠落玉盤,又宛如雪峰之中清泉的潺潺流過,清寒冷冽。
那聲音又叫江梓念愣了一下。
它擡起頭一看,只見此番邶清如依舊面若冰雪,神色亦與往日一般無二。
他眉間的冷冽還是叫人望而卻步,整個人都高高在上,冰冷又淡漠。
想來,邶清如哪裏會是那等因為私情便頹然不振之人。
或許,邶清如比他想的要在意他,但他心中最多的仍是天道、劍道,他本就是無情無欲之輩,他或許能在他心底留下痕跡,但強大如邶清如又豈會這般任由自己沉溺于痛苦中。
也過了這麽幾日,他大概已然從那陰影中走出來了吧。
他眉間佛印此刻已然不見,閉口禪已破了。
或許,他的執念也當就此消散了罷。
正如簡祁所言,這對邶清如而言,許是好事。
若能再早些發現他的死,可能邶清如這些年的痛苦也能少些,他的執念也能早些放下。
江梓念雖隐隐察覺到邶清如今日好似有些不太對,但它也并未想太多。
還未等它反應過來,邶清如忽而将它抱了起來,下了床榻。
他動作十分輕柔。
邶清如身上清淺的蓮香全然萦繞在它鼻息間。
走了幾步後,邶清如将它放在了一旁的小桌子上。
沒過多久,邶清如便又回來了,他手中拿着一個綠玉花口小碗走了過來。
那碗口呈現花瓣狀,看着別致小巧,色澤瑩透,裏頭還裝着些瓊漿玉液。
江梓念正納罕,邶清如何時竟還吃這些東西了。
這時,卻見邶清如将那小碗往它面前一放,那裏頭的瓊漿玉液的清香頓時散發了出來。
“吃罷。”
邶清如對着江梓念說道。
江梓念一愣。
它自然知道那綠玉碗裏的東西乃是修真屆有名的仙風玉露,此物是修仙界難得的珍品,素日裏修士們時常買來增進修為,而邶清如這碗裏的仙風雨露一看便是上上珍品。
一滴便是舉世難求。
這等珍品,邶清如竟拿來給自己一個小犬做狗食?
江梓念心下覺得實在有些奇怪,但他轉念一想到修為到了邶清如這個境界,又是什麽好物沒有的。
他身為混元派上虛劍尊,每日混元派下面送來的供奉盡是世間珍品,而且無窮無盡,根本無法用完,只是邶清如素來不喜奢華,由是他吃穿用度皆是節儉。
這仙風雨露對旁人來說乃是難得的珍品,但對邶清如來說,卻也實在不算什麽。
如此想着,江梓念便心下坦然了許多。
它伸出小舌頭舔着碗裏的瓊漿玉液,那玉露實在清甜甘冽。
只可惜小碗太小,小白犬又臉太大,最後的一點卻怎麽也舔不到。
它幾乎整臉都埋在碗裏了,看上去實在有些憨态可掬。
忽而,只見一只手輕輕将那綠玉小碗的一角扶了起來,那小碗內的瓊漿玉液便傾斜流至另一角,江梓念忙又舔了幾下,這才将那仙風玉露喝盡了。
它如今還只是很小一只。
一碗仙風玉露下肚,它不由打了個飽嗝。
邶清如又輕輕撫了撫它的絨毛,他看着它眉目間的冷冽都柔和了幾分。
之後幾日裏,邶清如再也未曾流露過一絲的落寞或悲傷的神色。
他真的好似徹底從之前的那段往事中走了出來。
江梓念看着心下也稍稍安穩了許多。
它想着前幾日邶清如那落寞的模樣,他便不由得想要親近讨好他一二。
由是,兩人的關系漸漸親近了。
在兩人做師徒的時候,江梓念都未曾與他這般親昵,邶清如亦未對他這般耐心溫和。
但如今,江梓念成了小犬之後,邶清如卻對他分外親近了起來。
江梓念瞄了一眼邶清如,心中暗道:莫非....他這師父是個絨毛控?
傷筋動骨一百天,江梓念之前傷的可遠遠不僅僅是筋骨,它如今身上的傷也只能一天天養着,雖好了大半,卻時常有所反複,如此竟拖了許久也不見痊愈。
它本說傷好之後便離開,如今卻遲遲不能離開了。
天狗在幼年時期生長得很快,幾日便是一個樣子,江梓念在這天一峰上養了月餘,它先前軟軟綿綿的小軟墊,如今也長出了鋒利的小爪子。
它如今還不能很好地收縮控制自己的爪子,有時候邶清如抱着他,它會勾扯到邶清如的衣服上。
但邶清如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并不怪罪。
小犬在長爪子的時候時常會覺得爪子癢癢的,想要磨爪子。
邶清如為此還專門給它編了一個磨爪子的草墊。
編草墊的時候,他雖面無表情,但細細編織時,那垂眸的側顏竟顯得有幾分柔和。
江梓念記起了很久之前,有一次邶清如見他衣服破了,他便給他縫補過。
他這般高冷清傲之人,實在難以想象,竟也能拿得起那小小的銀針。
江梓念只為他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卻不知他竟也會如尋常人一般縫補衣服。
僅僅在這樣的一些細碎的時刻,江梓念才能意識到,他也是個凡人。
如今他這般給它編織草墊子,那樣子和很多年,竟有些相似了。
忽而憶起往事,江梓念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許複雜。
草墊做好後,邶清如便将那草墊放在它小窩邊。
之前江梓念找不到東西磨爪子時常四處亂磨,有時候一個不小心便會将自己的爪子磨斷。
如今,這個草墊柔軟适中,江梓念便再也不會出現這種情況了。
他之前一直以為長爪子已經十分痛苦了,他拼命壓制也沒能抑住犬類的本能,就是總是找個東西磨磨爪子,為此他覺得十分丢臉。
但後來,他發現了一件更痛苦更丢臉的事情,那就是....剪爪子!
他快穿過那麽多的世界,就算是酷刑加身,他也從未怕過什麽。
但...在剪爪子面前...
他慫了。
沒錯。
他居然怕剪爪子.....
爪子就是萬惡之源。沒錯了。
爪子長出來了,不僅要磨爪子,爪子太長了,還需要剪爪子。
每隔一段段時間,邶清如就會給它剪剪爪子。
盡管知道,如果不剪爪子就會長到肉裏,那個時候再剪就更痛了。
但是江梓念卻還是十分不情願。
由是,每每邶清如給他剪爪子都十分艱辛。
邶清如一手捏着它的小爪,一手拿着小剪刀。
一看到那鋒利且閃着寒光的銀剪刀,江梓念便會下意識地将自己小爪子全部縮回去,一丁點尖尖也不露出來,全都藏在粉紅的軟墊下頭。
每每這時,邶清如便會按一下他的小爪中央的那個軟墊。
它的爪子便又會齊刷刷地冒出來。
江梓念便會朝邶清如嗷地叫了一聲,模樣甚是可憐。
但邶清如每每不為所動,他只會神色淡淡地一直按着它爪子的中央,直到将它一整個小爪都剪完。
江梓念便會扭過頭去,閉着眼睛。
我才不是害怕。嗚。
待兩只爪子都剪完了,邶清如便會摸摸它的腦袋。
剪完爪子後的小白犬會立馬滿血複活!
邶清如有時候會在剪完後給它一個靈果或是其他的小獎勵。
每每這時,江梓念從不會立即接受,它總要表現出幾分不屑。
它又不是小孩子了,才不會喜歡這種東西。
但想着邶清如辛辛苦苦将那果子摘下來了,它也總要賣他幾分薄面不是?
如此想了一通,于是乎,它這才勉強接受了。
它咬了一口那鮮嫩多汁的果子。
嗷嗚,真甜!
如今江梓念已然許久未曾睡過它的小窩了。
邶清如日日都會讓它與他一齊睡。
它開始還覺得有些怪異,後來卻也慢慢習慣了。
邶清如近來還十分喜歡給他撸毛。
不得不說,邶清如很會給小狗狗撸毛。
他的手真是....令人欲罷不能,咳。
每每,它窩在他懷裏,邶清如給他順毛,他動作輕柔,它被撸舒服了喉嚨裏便會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
這個時候,什麽丢不丢人都無所謂了,江梓念只能如同所有的小狗狗一樣對着主人撒歡。
再多摸一下嘛?
每每事後,江梓念都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十分羞愧。
太....丢人了....
他怎麽能這樣沉溺在那人的手下!
江梓念決定下次它再也不會這樣乖乖就範,然而....
下次它還是會如之前很多次一樣癱軟在他懷裏。
江梓念:咳。
江梓念深深覺得,自從成為了一只小犬之後,它便變得十分懶惰。
在邶清如身邊實在太過安逸。
每日吃吃喝喝就過去了。
江梓念開始的時候還十分不習慣自己的這具身軀,如今漸漸竟然也開始覺得....做狗好像...還不錯??
這個念頭有點危險。
當然,江梓念知道,他這具天狗的身軀成年後便會化作人形。
天狗成年也很快,最多一年,這具身軀便會成年,屆時無論他身上的傷是否好了,他都該走了。
邶清如是他之前的任務對象,任務結束,他不該再去太過深入他的生活。
他就該如劇情中的那樣,永遠高高在上,清傲孤絕,仙途雖冷寂,但或許也只有如他這般的人才能真正堪破大道,飛升成仙。
他不該入紅塵,“得道飛升”或許便是他最好的歸宿。
這些日子裏,簡祁也來過幾次。
他來時見到邶清如面色如常,甚至觀其境界亦是穩固了不少。
他心下不由大安。
“師兄可是放下了?”
很久之前,簡祁亦曾見過靜雲大師一面。
那時邶清如已然在修閉口禪。
他問靜雲大師,他師兄的閉口禪何時可解。
靜雲大師乃是一代佛聖,有的人說他早已得道,卻遲遲不願飛升,故而一直留在凡界。
靜雲大師只是搖了搖頭。
他道,他修得是死禪。
所謂死禪,便是沒有期限,若沒有求得心中所念,便是終其一生至死也在修行。
簡祁當時便愣住了。
他說:“難道師兄一生都只能這般閉口不言麽!”
靜雲大師雙眸深邃,那眼眸仿佛蘊含了世間萬物。
他打了個佛偈,道,閉口禪修口業,卻亦是修心。
死禪亦不過是一種方式,一切皆由心中所念而起,待他心中執念消散的那一刻,閉口禪便可解了。
簡祁便又問他,執念如何消散?
靜雲大師卻只說了一句,解鈴還需系令人。
簡祁還想再問,靜雲大師卻已然不肯說了。
如今再見,簡祁見邶清如眉間佛印已然消失不見,他便知他閉口禪已破。
簡祁想到邶清如苦苦修了那閉口禪七十幾年,到最後卻也未能圓心中所念,他心下不覺得有些澀然。
但他又見他閉口禪破了,便又想到是否師兄執念已消...
邶清如看了他一眼,簡祁見他雖依舊面色冷冽,但整個人氣色卻好似好了許多。
但對于簡祁的問題,邶清如卻只是道:“或許罷。”
簡祁聽了他的話亦不由微微蹙眉,似是有些不解。
邶清如卻也不願再說了。
“我想借你天玑閣的玉牌一用。”
天玑閣內有着衆多的玉簡,玉簡上面記錄着各類古籍術法。
簡祁并未多想,點了點頭便道:“我待會兒派人取來給你。”
“嗯。”邶清如淡淡地應了一聲。
就在簡祁正要離開的時候,他見邶清如上前幾步,而後彎腰抱起了地上的小天狗。
那一瞬間,簡祁幾乎以為他看到了數百前,那天一峰上的一大一小兩個身影。
但那明明只是一只狗。
簡祁晃去腦海中奇怪的念頭,想着那事過後邶清如好似并無太過傷感,便也心下稍安。
這夜,江梓念正蜷縮成一團寒冰玉床的一角。
它如今睡得那個位置上已然被墊了一個柔軟的墊子。
這寒冰玉床也不會覺得那般冰寒。
而邶清如則是坐在一旁打坐。
他容色清冷,月光照映下,他微阖着眼眸,面色亦是冷冽。
修為到了邶清如這個地步,早已無須入睡,大多時候閉眼亦是在修行功法。
此刻,他一手放在一個繁複古樸的玉簡上,那玉簡流淌着淡淡的熒光。
這卷玉簡上記載着上古時修複神魂的術法,就算是邶清如這般修為卻也無法全部堪破。
一時之間,他的識海中略過了太多玄奧的文字。
他在其中想要找出一個最為适合的方法,于是他一次次将自己強大的神識分成細微的幾縷,在玉簡內一遍遍地尋找。
在天近破曉之時,他睫毛輕顫,忽而睜開了眼睛。
他這一睜眼,他眼中仿佛流淌過一層極淺的熒光。
邶清如從懷內拿出了那瓣魂魄碎片。
他将它小心地放于手中。
他一手拈出法訣,他手中的動作快得叫人幾乎看不清,他指尖凝聚起了一抹似月光般皎潔的流光。
那一抹流光仿佛凝于指尖的星辰。
他手中的神魂碎片便忽而漂浮了起來。
那瓣碎片亦開始閃爍起幽藍的光。
碎片如輕紗一般漂浮在雪白小犬的身上。
邶清如面色沉靜,不慌不亂,他将手中法訣變換,瑩白的指尖朝那薄紗輕輕一揮,那碎片便漸漸融入至小犬身上。
眼見那碎片就要與小犬完全融合,那碎片卻又好似遇到了什麽阻塞一般,漸漸從小犬身上漂浮了起來。
那瓣碎片又懸浮在了空中。
邶清如眼中神色不由得微微一沉。
而他又使了幾次,那碎片卻都是無法與江梓念的神魂相融合。
邶清如亦有些力竭,便只好作罷。
他想了想,便拿出了養魄盒,将那瓣碎片收入盒中。
此番破曉時分,雪白的小天狗還在床上酣睡着,絲毫不知道方才發生了什麽。
邶清如在一旁看了他一會兒,又不由得伸指在它額間輕輕一點。
他分出了自己一縷神識探入它的體內。
邶清如閉目而視,他欲再仔細查探一番它的魂魄,想知道究竟是何處受損了。
此番,他雖找到了他的徒兒,他卻覺得,他這個徒兒身上好似發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情。
他如今身上的傷究竟是從何而來?
他又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幅樣子?
太多疑問積攢在他心中。
但這些邶清如都不會問出口。
他會慢慢地,找到答案。
出乎意料,江梓念如今雖然不過是只弱小的幼犬,他的神魂卻十分強大。
如邶清如這般的修為竟也不能将他的神魂完全壓制。
而越是查探,邶清如卻越是忍不住輕輕蹙了下眉。
太深的地方邶清如無法查探,但邶清如查探到的地方,他發現江梓念的神魂上竟然被烙印了主仆契約。
那契約看上去已然有些黯淡。
邶清如只能察覺到契約的一方是一只天狗,其餘的東西他竟是再也查探不出來了。
這最低等的類主仆契約中主契和仆契其實很難區分。
邶清如見那契約色澤黯淡,他便以為是因為江梓念如今修為太低這才顏色如此黯淡。
邶清如并不知,其實那契約黯淡無光其實是因為這契約已然過了九百多年,
江梓念與月紅煜簽訂的不過是最低等的主仆契約,那契約若是過了千年便會自動解除了。
如今只有最後十幾年了,自然暗淡無光。
邶清卻以為,在江梓念遇見他之前,已然被某人強行簽下了主仆契約。
天狗一族因為人形姝麗美貌向來被那些凡間修士觊觎,許多人便會對天狗一族強行簽下主仆契約。
思及此處,邶清如不由得輕輕蹙了下眉。
近來,魔界邊境一直在蠢蠢欲動。
各大仙門在混元派聯合召開了仙門大會。
元明宗、妙靈門、玄天派等其餘的三大門派紛紛派出了各大長老仙尊前來參與。
一時之間,混元派上下十分熱鬧。
江梓念這些日子已然許久未能在白日看到邶清如。
他身為混元派的上虛劍尊,自然亦是要出去議事的。
邶清如并不許它出去,只是将它留着天一峰。
江梓念每日都甚是無趣。
而這一日正當它趴在屋前曬太陽的時候,一人忽而從天邊飛來。
只見他一身紅衣宛如天邊的豔麗的雲霞。
任誰第一眼看到他都會覺得驚豔。
他的黑色如錦緞般的墨發在空中飛揚起來,只見他膚色如雪,眉目如畫。
他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宛如浸在水中的水晶一般,純澈剔透,但他眼角卻又微微上揚,帶着些妩媚,純淨的瞳孔和妖媚的眼型奇妙地融合在一起,薄薄的唇,色淡如水。
他一舉一動皆是魅惑與風情,當真是面若好女,美豔絕倫。
月紅煜從天而降,落在了離江梓念數十米的地方。
時隔多年江梓念再見到這人的時候,它吓得心中猛地一驚,幾乎背上的毛都要炸起來了。
只見月紅煜正站在不遠處,他似是在躲避着什麽。
江梓念将自己縮得小小的,它只祈禱那人不要看見它。
主仆契約下,這人只需再往前幾步便會發現它。
正當江梓念頭腦快速轉動想着如何逃跑的時候,不遠處的月紅煜忽而對上了它的眼睛。
江梓念看見他微微地挑了挑眉,看着它的眼眸亦不由輕輕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