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當夜, 兩人相安無事。
穹天身上有傷, 他照舊是摟着他的睡的。
穹天的傷沒叫任何人知道, 每日仍然是江梓念給他處理的。
而于此同時, 穹天還将重華宮上下一幹的事務全然交給了江梓念。
東陽君曾經那般想要魔尊的掌印,最終他沒能得到,但最後,他卻得到了這魔後的掌印。
穹天當着所有魔族的面, 宣告一切事務皆由他代為處理的時候, 江梓念的心情其實是有些複雜的。
江梓念問他:“你為何還能信任我?”
時隔了太久, 江梓念垂下了眼眸, 卻還是想問他,道:“你不怪我麽?”
此事一提, 頓時兩人都怔然了一下。
這件事從前便是一直埋藏在記憶深處的一道猙獰的傷疤。
此刻, 江梓念卻偏要将其揭露開來, 赤□□裸将其醜态展露出二人面前。
穹天看着江梓念, 此刻竟也微微沉默了。
良久, 穹天才伸手, 輕輕撫了撫他的烏發。
他抿唇,金眸之中倒映着些許淺淺的漣漪。
“我怪過你, 但我從未恨過你。”
這話一出, 江梓念亦不由得擡眸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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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未恨過...
穹天道:“我不相信任何人, 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罷了。”
他相信他自己識人的眼光, 相信他自己的直覺。
“因為你是東陽。”
“所以, 我給你一次機會。”
“只有這一次, 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江梓念看着穹天,他看見他眼眸深處那一抹的幽暗,江梓念想起了自己與這人的太多事。
穹天将江梓念略略按在了自己胸前。
他語氣中有幾分不易察覺的無奈,他道:“我怎麽會恨你。”
“你是東陽啊。”
這一語中,似是蘊含着太多的溫柔。
是穹天所獨有的溫柔。
江梓念看着穹天,繼而也慢慢地點了點頭。
日子平淡而靜谧,但這等安穩平靜的日子,并沒有持續太久。
沒過多時,敵軍就又打了過來。
這一次,他們進攻地比上次更加猛烈。
穹天帶領着十萬大軍卻依舊與其僵持不動。
上一次的失敗卻并沒有絲毫磨滅敵軍的士氣,反倒越發激起了他們的鬥志。
底下各地魔界首領竟有一半都領兵前來了,這等大規模的叛亂,在原世界是并沒有的。
在議事大廳內,穹天領着衆魔一起商議事情。
穹天令江梓念與他們一同迎敵征戰,但有很多人并不贊同。
“東陽君曾背叛過主上,主上如何還能對他再次委以重任!”
此話一出,當時廳堂之內便瞬間寂靜了下來。
穹天的面色亦是瞬間沉了下來。
那些魔族的武将都是些心直口快之輩,此番聽得有人提起此事,竟是紛紛複議,絲毫不在乎穹天越發難看的面色。
但還沒等穹天說些什麽,江梓念卻已然先站了出來。
江梓念擔任魔後以來的這些日子,他為人一向低調,從不穿華衣,亦不見什麽架子。
此番征亂,他身上與他們一樣穿着盔甲,身上亦是沾染着敵軍的鮮血。他的墨發有幾縷垂在耳畔,一雙眼睛卻熠熠生輝,宛如夜中明珠一般。
東陽君生的極美,這種美哪怕處在如今這等艱苦的環境之下,他亦是同所有人一樣灰頭土臉,但僅僅露在外頭的那一雙眼睛卻也能夠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他這一站出來,不過稍稍往前了幾步,大廳之內便頓時噤了聲。
江梓念略略掃視了一番衆人。
他并無甚特別的舉動,但只一眼,卻足夠讓人看到他身上足以與穹天匹及的淩厲氣場。
許是自江梓念重生以來,他一向是十分溫和且低調的,也幾乎是寡言少語,不見他說什麽話。只是常聽人說得他的容貌絕色,衆人竟都有些忘了,這人之前也是何等意氣風發的強者。
他站在穹天身邊,穹天孤傲陰戾,他清傲冷冽,兩人竟還當真有幾分相配之感。
江梓念微微抿唇,道:“我如今乃是魔界之後。”
他聲音清冽,但聽到衆人耳中卻只覺得微微一震。
江梓念看了一眼方才那個最開始反對的魔将。
他道:“無量尊者如何敢直呼我為東陽君?”
此言一出,那個魔将面上頓時怔了一下,他嘴裏讷讷似是想要說些什麽。
江梓念卻已不再看他,他又略略看了一番底下神色各異的衆人,他道:“如今,站在你們面前的不再是東陽君了。”
“我的身份乃是魔族之後,我誓将守衛王宮,愛護将領。”
“我亦勢必會與你們一同作戰。”
“無論諸位相不相信,我都希望諸位記住,我是你們的魔尊親自選的魔後。”
此言一出,底下頓時寂靜了起來。
衆人的目光紛紛聚攏在江梓念的身上。
“他說得沒錯。”
穹天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魔後位同魔尊。”
淡淡的一句話,卻已然足夠說明,穹天對此事的态度。
穹天從一旁握緊了江梓念的手,他道:“此話以後休要再提。”
如此,這事才被揭了過去。
後來,征戰途中,險象疊聲,但江梓念亦不曾有過埋怨或是不耐。
江梓念十分沉穩,無論多麽險峻的情況下,他都能極為冷靜地對事情作出正确的判斷和分析。
這一點,有時候,連穹天都不及與他。
修為到了穹天這般的境界,有時候是能夠略通天意的,但江梓念卻靠得卻并非什麽玄奧的算法。
而後穹天有一次問江梓念,江梓念這才說,這乃是人界中的兵法。
穹天是魔,他對弱小的人類向來是有些不屑的。
他聽聞江梓念所言兵法之後,便要江梓念對他細細說了,他這才深感人類的才智之高深。
那些弱小脆弱的人類卻又能想出這麽多精妙的作戰之法,穹天回去後便派人取來人界的典籍細細品讀了起來。
但同時,他心中卻也生出了幾分疑惑,東陽也是魔族,他為何就對人類的這些東西這般了解。
穹天又不由得想到,消失的這些年,他去了哪兒?
穹天隐隐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卻只是先将這些疑惑壓了下去。
而衆将見江梓念并無二心,日漸相處之中也便與他有了幾分信服。
這一場戰争中,江梓念是當真沒有二心的。
他希望能償還穹天些什麽,說到底,他還是虧欠穹天了太多。
這樣的戰争,他之前與穹天一起經歷了太多,只是這次,雖然他已然盡力,卻還是與敵軍僵持不下,難以一舉反擊成功。
在一次小戰之後,江梓念率領的幾支軍隊不敵對方強大的進攻,竟是節節退敗,被敵軍逼至了一片小樹林內。
他在裏頭被困了三天三夜,穹天帶兵來救助之時,江梓念只見其一雙通紅充斥着血絲的雙眼。
穹天一上來便緊緊地抱住了他。
那力度勒地幾乎讓江梓念有些喘不過氣來。
江梓念看見了穹天眼底的烏青,他心下亦是微微一動。
當天,穹天帶領着将領在山林內過了一夜。
洞內,江梓念為穹天之前的傷換藥。
江梓念只見其舊傷未愈卻又添新傷,他心下亦是不由得有些澀然。
穹天只覺得江梓念的手指柔軟地輕輕觸在他傷口處,動作輕柔,似是生怕碰疼他一點。
穹天忍不住輕輕彎了彎唇。
他道:“東陽,這些日子,難為你了。”
江梓念替他擦藥的手微微一頓,他并未說話。
他看見穹天剛換過的紗布上浸染了血,那原先的傷口又迸裂開來,江梓念只好又給他重新換了一次。
“不,是我對不起你。”
江梓念這話說得極為突然。
穹天以為他在說那件事,但只有江梓念知道,他說的不光是那件事。
江梓念知道,他的到來,給這裏造成一系列的連鎖反應。
如今穹天所經受的這一切,都是因為他的到來。
這一戰,如今是勝負難明。
就算在原世界,這一戰确實是穹天贏了,但是如今江梓念卻不敢确信了。
而若是他輸了,對未來的那個穹天又會有怎麽樣的影響,江梓念實在難以預料。
來這裏這麽久以來,江梓念曾無意碰到一個道人。
那道人對他說,世間一切都是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真做假時,真亦假。
江梓念思索了許久,都不曾明白其意,但如今,他卻好似又有些明白了。
他初現于弱水。
他所在的一切地方唯獨那弱水他不可去。
若是這是一個真實的世界,那麽或許突破口便在哪裏。
輪回鏡将他傳送到這裏。
這個世界自動補全了他的存在。
若是他從這個世界消失,或許這個世界也會自動抹去他的存在。
那麽,他對這個世界所造成的一切影響或許就都會消失。
連帶着未來世界的穹天,也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
于是這夜,看着穹天背上交錯的傷口,江梓念看着那一道道猙獰的傷,他心中忍不住微微觸動。
穹天并未應答他方才的話。
江梓念給他靜默地處理着傷口,只剩下細碎的噼啪篝火聲響。
兩人之間,一時氣氛良好。
不知過了多久,江梓念卻見穹天忽而看向他。
一雙金色的眼睛在篝火之中微微閃爍。
繼而,穹天又微微別過眼去。
“你上次問我的問題....”
江梓念略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穹天對着上他的臉。
他面上略帶了些高傲與著定。
“東陽,本座甚是喜歡你。”
他看了一眼江梓念,繼而便沒有再看他。
江梓念這才想起,成親之前,他确是曾經問過穹天這個問題。
江梓念忍不住看了看穹天。
穹天垂眸,側臉看上去甚是淡定與沉靜。
但江梓念卻發現他耳朵紅了。
江梓念心知穹天的脾性,見他如此,他面上亦是不由得微微彎唇。
“你當真喜歡我?”
穹天看了他一眼,道:“本座何時說過謊話。”
說這別過眼去,江梓念只見他耳垂又紅了幾分。
江梓念深知穹天的脾性,亦知這番話對他而言實在太過于難得。
沉默了一陣子,穹天又忽而擡眼看着他。
穹天握住了他的手。
他紅着耳朵,面上偏要故作淡然地對他說:“我會對你好的。”
江梓念看見了他眸中極深的一抹情意。
他看見了他的認真。
江梓念只覺得那手中的溫度,竟直接傳到了他的心裏。
他分不清那種從心底湧上來的溫暖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但不知為何,穹天這幅神色,卻讓他腦海中的某處,忽而猛地一動。
他只覺得他那混沌的記憶中忽而有什麽清晰了起來。
仿佛穿越了太多的時光。
他忽而便記起了誰人也有這樣的一雙眼睛。
帶着淡淡的矜傲與冰冷,唯獨看着他時眼中會蕩起溫柔的笑意。
但那雙眼睛只在他眼中出現了一瞬間。
他看着穹天赤金色的雙眸,忽而便覺得心中微微一動。
不知為何,心中便忽而升起了一股酸澀。
那種有些某名的感情仿佛早已殘存于他的體內很久了,直到現在才忽而漸漸流露了出來。
但江梓念感覺自己心中空蕩蕩的,雖然酸澀,卻又好似始終少了點什麽。
兩人十指相交,伴随着細索的篝火聲,漸漸入睡。
天光剛亮的時候,便聽得外頭響起了一陣兵戈之聲。
不過一瞬,兩人便已去得洞外。
果見敵軍來襲。
穹天亦是面色微沉。
雙方在這林內交戰了幾日,此處隐蔽,那敵軍竟将他們包圍了起來。
穹天帶領的兵隊都在南邊,此番帶來的隊伍太少。
敵軍人數衆多。
鋪天蓋地的魔兵,顯然是想來個甕中捉鼈。
兩人拼死這才殺出了一條血路。
原先帶來的那些隊伍竟是全軍覆沒。
思及此處離他們其他軍隊的駐紮點太遠,穹天索性又帶着他躲進了地下。
兩人都已累及。
來時,江梓念還沒曾注意到,這裏是何處,直到這時,江梓念才發現這地方并不尋常。
四周的石壁之上都鑲嵌着夜明珠。
雖是地下,但顯然裝潢不一般。
地上甚至還是漢白玉的石磚。
“這是何處?”
“這是天魔族的聖地。”
穹天帶着他順着走廊往裏走了走。
兩人走了沒一會兒,兩人忽而進了一處地下宮室。
雖是地下,但此處卻有一縷陽光照在中央。
在類似祭壇的中央之處,江梓念看到一株金色的小樹苗。
那株樹苗便是之前穹天用在他身上的那株小樹苗。
此刻,那株小樹苗便沐浴在陽光之下。
它枝頭上如今只有一片綠油油的葉子,還是半蜷縮着的。
穹天上前幾步,見江梓念一直盯着那株小樹苗。
穹天便道:“這是我天魔族的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