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裂痕
姚後寝宮 ,紅棗正在給姚後上藥。
“主子,您何苦往那劍鋒上去湊呢?”紅棗一邊蘸取藥膏一邊心疼地抹上去,“您要是有個什麽好歹,小主子可怎麽辦啊。”
姚後身着一身淺綠色的亵衣,笑着道:“你以為本宮是傻子?那劍尚未開刃,挂在那裏不過是逗玄寶開心罷了。”
“這……”紅棗啞然。
姚後收斂了笑意,嘴角攜着一抹涼意:“本宮自然是不敢死的,舍了這條命不過是成全了別人,白白辜負了你們這些真心在乎我的人。”
紅棗心裏一暖,手上的動作更輕柔了幾分。
“只要您在,咱們心裏都有底氣。”
姚後莞爾一笑,姣好的容顏像是臨窗臘梅,砰然花開。
……
這頭,皇上帶走了珍妃的遺體安置在他的宮裏,誰勸都不管用。
“皇上,珍妃娘娘不宜待在此處啊!這是不吉,大不吉啊!”
言官來勸,他一概不理,直接讓人拖了出去,眼不見為淨。
他親手給她換上皇貴妃的吉服,要以皇貴妃的規格将她下葬,位置他已經選好了,就在他的陵寝旁邊。
夜風呼呼作響,他盤腿坐在珍妃的遺體邊,拉着她的手,眼神溫柔地看着她的遺容。
“皇後總說你心思不正,待在朕身邊是有所圖謀。”他緩緩地說道,“你說可笑不可笑?她小半輩子都被箍在皇後的套子裏出不來了,什麽都講大局、體面,沒有嘗過這情愛的味道,便說咱們都是瘋子。”
“哪些人欺負了你,朕心裏清楚。你放心,朕不會讓你這麽不明不白地走了,朕得給你讨回公道。”說着,他捏着珍妃的手用力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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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風肆虐,外間,大太監吳德江佝着身子快步走了進來。
“陛下,譚相有要事奏報。”
“不見,朕誰也不見。”
吳德江的身子又佝下去了幾分,小心翼翼地道:“奴才知道陛下現在心裏難受,也這樣回了譚相,但他似乎是有軍情要報。”
吳德江低頭看着地磚,說完了大氣也不敢喘一聲。
過了一會兒,藺輝松開珍妃的手,渾身散發着不虞的氣息:“朕與她相處時日甚短,如今她走了竟然也不得安靜片刻。”
吳德江不敢接話,佝着身子躲在一邊。
前殿,如火上螞蟻的譚相終于等待了陛下,不待他坐穩,便慌裏慌張地上前:“陛下,齊王起兵造反了。”
藺輝往下坐的身子一頓,似乎是沒聽清:“你說誰反了?”
“齊王,藺郇。”
姚後的話還回蕩在耳邊,藺輝神思恍惚了起來。
“……齊王一向恭順,對朕敬重有加,便是他反了,又與珍妃何幹……”這樣的話,此時想來卻是有些讓人臉紅。
“真讓皇後說中了?”藺輝喃喃自語。
譚相仔細去聽,這又跟皇後扯上關系了?
“陛下,齊王一向兵強馬壯,此番謀反,定是籌謀多番了,咱們得做好迎戰的準備啊!”譚相道。
“他有多少兵馬?從何處來的?”
“聲稱二十萬,從渝州出發,現已到黃河附近。”
“已到黃河附近?”藺輝震驚,霍然起身,“為何早些沒人奏報!”
“這……”譚相有苦難言。
今朝早已不如先帝在時的景象了,今上治國平平,本這樣不鹹不淡下去還好,可他又迷上了一個珍妃!一年不到,已出昏君模樣,下面情況如何,藩王們動靜如何,恐怕他已全然不知了。
“陛下,如今最要緊的是定下主帥,全力迎敵,這些事情就容後再追究吧。”譚相面帶愁容的道。
藺輝心裏并不怎麽擔心,齊王偏安一隅,就算他打過了黃河,但和他手上的四十萬雄師一比較,不過是烏合之衆,費不了什麽心思。
“姚國公一向善戰,幾無敗績,便讓他領兵出征吧。”藺輝不假思索的道。
譚相可沒有皇上那麽好的心态,皇上一提姚國公他就皺眉了。
“陛下,請三思。”
“怎麽?”
“姚氏在朝勢力不小,若國公爺再立下這平叛的偉功,您以後如何鉗制姚家?再者,您剛剛提到了皇後,臣不得不說一句誅心的話。”譚相稍稍一頓,道,“我等也是方才知道齊王謀反了,皇後遠在深宮又是如何知曉的?”
藺輝被譚相說得一愣:“皇後不過是猜想而已……”
“陛下,您莫非是忘了皇後與齊王還有一段糾葛不成?”譚相上前兩步,壓低了聲音道。
藺輝身軀一震,當下沉默了起來。時日一久,這陳年舊事早已沉入谷底了,沒想到還能有再有沉渣泛起之日。
“姚氏坐大,您又只得皇後所出的一個大皇子,若姚氏趁着這機會與齊王來個裏應外合,陛下您……”譚相一臉憂心忡忡,“您可有抵擋之策?”
“不必說了!朕已經知道該怎麽做了。”阻斷往事浮上心頭,藺輝一口打斷譚相的話,改口道,“姚國公年歲已大,還是在家休養為好。此番就派蘇行領兵吧,年輕人也該鍛煉鍛煉了。”
譚相彎腰低頭,輕聲應好。
次日,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皇上身邊的大太監來了。打了聲招呼,念了一通雲裏霧裏的诏書後,便将皇後的绶帶、冊寶、冊印都收走了。
“無德。”姚後搭着紅棗的手腕起身,眺望那些人遠去的背影,問旁邊的人,“他說本宮無德,是這個意思嗎?”
“他”,指的可不是宣旨的太監,而是陛下。
紅棗紅杏皆是默然,不敢作聲。
姚後收緊了十指,胳膊用力到發顫。
“哈!”她突然笑出了聲。
紅棗紅杏都驚了一瞬,不知道她這是怎麽了。
“如此,本宮也算是白折騰一場了。”姚後笑完,轉身,半邊身子對着窗外剛剛升起的朝陽,眼尾上揚。姚家人向來起手不悔,她作為姚氏嫡長女素來也是願賭服輸的性子,雖然耗費了十年才看清自己所托非人,但并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
今日,注定是一個不安分的日子。
昨晚珍妃薨逝,皇上已現瘋魔之兆,今天一早便派人收了皇後的冊寶冊印,封了皇後掌宮的權力,再然後,齊王謀反,大軍正開向京城。
接二連三的消息打在這些“治國棟梁”的腦袋上,衆人都有種四面楚歌之感。
上書給皇後叫屈的,被貶了。
上書說珍妃不該停靈在皇帝宮裏的,被下獄了。
上書請姚國公領兵出戰的,和國公爺一樣回家賦閑去了。
局勢不好,衆臣已然感覺烏雲罩頂。
大陳像是一座華麗的屋子,屋裏的梁柱都被蟲蟻蛀空了,勉強還能維持着一個空架子。
“派蘇行迎敵?陛下是瘋了不成?”本跪在小佛堂念經的姚後聽聞消息,驚得掉了手裏的佛珠。
吳小年,吳德江的徒弟,悄悄來給姚後通風報信。
“莫說娘娘不信,便是奴才也是不敢信的。”吳小年皺眉嘆氣,“那蘇行性格暴虐,治軍無方,前些年的時候還鬧出在軍中狎妓的醜聞,簡直是不堪極了。”
“朝中大臣就沒人勸陛下?”姚後問道。
“勸的人都回家閉門思過去了,餘下的還怎麽敢。”吳小年說着,欲言又止,“娘娘,有件事師父沒讓奴才跟您說,但奴才想着還是得給您報一聲信兒……”
“你說。”姚後平靜的說道。
“今早散朝後,譚相向陛下提議,請陛下暫時将大皇子帶在身邊教養。”吳小年道。
姚後皺眉,雲裏霧裏。縱觀歷史,哪裏有皇帝親自将兒子養在自己宮裏的?後宮嫔妃都死絕了不成?
姚後再看吳小年的神色,他讪讪一笑,不自在極了。
“莫非,譚相是想以此來要挾姚家?”姚後嘴角下拉,“他是擔心祖父沒有領兵的機會,便與齊王裏應外合,謀奪了這皇位?”
吳小年憋着氣,不敢吐也不敢再吸。
“真是如此!”姚後的神色瞬間凝重了起來,青白交接,又氣又驚。
珍妃的事,說白了不過是她與陛下之間的角力,并不涉及朝政。可玄寶的事絕非父子之間聯絡感情這麽簡單,這是藺輝不再相信她的信號,也是他忌憚姚家的表現。
“陛下怎麽說?”
“陛下當時沒說什麽。”吳小年安慰姚後,“您放心,陛下他并非是不信您了……”
“主子。”紅杏在外間敲了敲門,“乾元宮裏來人把大皇子抱走了!”
姚後擡眸望去,眼神淩厲,吳小年倒退一步,心裏叫苦不疊。
“信我?不見得了。”她凜然一笑,眼中全沒了暖意。
……
蘇行帶軍剛趕到黃河附近便遭遇了齊王的伏擊,損失不大,但卻嚴重影響了軍心。大軍出京的時候是信心百倍的,以為齊王所帶的不過是散兵游勇,哪裏比得上京城的精銳之師呢。
可此役結束,衆軍士心裏都是沉甸甸的,想着興許這一趟是有去無回了。
再觀齊王這邊,勝了京師一場,士氣大漲,大家摩拳擦掌,絲毫沒有長途奔襲的的疲憊。
大帳裏,齊王藺郇一邊用布纏住虎口的裂傷,一邊看着地圖,問前方的人:“打探清楚了嗎?此戰為何不是姚國公領兵。”
“陛下聽信了譚相之流的讒言,認為姚氏功高震主,不便再派他出兵,所以就讓蘇家這毛臭未幹的小子來了。”副将錢征道。
帳內,齊王的軍師周麒麟在一旁笑着撫須:“看來是王爺之前的法子奏效了。”挑撥陛下與姚家的關系,讓帝後離心,與最終的結局有不可分割的關系。
“聽說陛下已經奪了皇後的實權,将其圈禁在泰元殿。”小将宋威在一旁說道。
“這是再好不過的消息了。”周麒麟道,“姚後與陛下助益頗多,如今他自斷雙臂,咱們也算是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了。”
宋威甩了甩身後的小辮,附和:“正是!這是咱們王爺的時機到了。”
帳內衆人相視一笑,仿佛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齊王低頭用布纏着虎口,雙眼盯着地圖,可眼中的光早已飄到其他地方去了。